接到母亲的电话，我惊慌了，“爸爸被车撞了，这怎么可能？”我丢下工作慌张的赶到医院，见到虚弱的爸爸，艰难的坐在轮椅上，后续妹妹妹夫相继赶到，我们稍微安心的是父亲意识还算清醒，一番楼上楼下的，影像，B抄的检查，得出的结论是，锁骨骨折，肋骨骨折，盆骨骨折，我们的心情稍稍平稳一点，听母亲叙述者事情缘由，早上父亲像往常一样早起来散步遛弯，刚走出小区有几百米，过十字路口时，被一辆疾驶的车辆撞到，父亲半天才爬起来，人家车主问他有问题吗？父亲当时感觉没大问题向人家拜拜手说：“没问题，都很忙，走吧！”人家给他二百元钱，还死活不收，后来人家扔下二百元钱就走了。他回家后，感觉不对了，一阵阵巨疼袭来，不得不通知孩子，上医院了。我知道父亲的性格，一时无言以对，忙乎了半天才住下院。父亲终于躺在医院骨科病床上了。
　　 一向倔强的父亲，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终于忍不住了，痛苦的呻吟起来，我心如刀绞，但不敢让父亲看出来，我知道此时父亲唯一的依靠就是女儿，我必须坚强，我伸出手握紧了父亲的手，我清楚的感觉到他在颤抖。我们都相互鼓励他坚持，说会好的。
　　 我准备给他买点住院的必需品，刚走出院门，被紧急叫回来，父亲休克了，我慌忙中甚至走错了楼层，见到父亲，爸爸正慌乱的寻找着，看见我像见到了救星，大呼快找医生，我一刻也不能等了，这时妹妹，妹夫已经忙着去市里拿药，取血了。必须马上手术，因为已经通过穿刺发现了腹内大量出血，三分钟的手术准备，我们感觉像三年一样漫长，来不及用担架了，我拉起病床就走，病房内狭窄，拉不出来，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把一张张病床给横过来，在医生护士的帮助下，硬是把一张病床拉到了手术室，一路上紧紧地握着父亲颤抖的手，父亲告诉我：“不行了，要完了！”我大声告诉他：“不会的，马上就好！”我不敢松开父亲的手，医生告诉我必须出去了，我告诉父亲，我就在外面等你，我看见了父亲那双对亲人期盼眷恋的眼神。随着手术室们的关上，我的泪水终于下来了。
　　 所有的家人都相继赶来了，药来了，血来了，但我们心里真的没底，这里毕竟是一家小型的镇级医院，所以一些急救的药，和血都需要我们自己到市里去买的，但情况紧急，已经没有时间转院了，我们只有耐心的等着，时间似乎凝滞了，好漫长呀！同时再考虑要不要告诉我远在省城医院的弟弟，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惊动他的。
　　 那间通向生命与死亡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我们忐忑的听医生给我们介绍情况，打开腹腔，发现腹内有大量出血，好在被腹膜包着，不敢打开，一旦破裂，后果不堪设想，没发现大的出血点，属于弥漫性出血，没有办法止血，值得庆幸的没发现大的器官损伤，做了腹腔导管，把渗入到腹腔内的血引导腹外。寄希望于腹内膜内血打到一定的压力，自行止住出血。
　　 浑身被插满各种管子的父亲，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来到了重病监护室，天哪，导管下的血液袋子，一会就满了，胳膊上扎了双针，共同输液，输血，鼻子里插着胃管，输着氧气。父亲还在昏睡中一瓶一瓶的液体输入体内，一会静脉注射，一会肌肉小针注射，一针针凝血酶，每隔两小时就一针，不时的抽血化验血常规，父亲的胳臂被扎烂了，每一针扎下去，就想扎在我的心上，一阵剧痛，但是血容量，和血压却上不来，一夜间我们从一个不知自己血型的人，恶补了太多的医疗知识，密切的关注着监视仪器，心随着它的波动而波动，当看到上不去的血压，和补不上去的血容量，和空空的尿袋，我终于崩溃了，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危险，父亲能不能挺过去，输了接近上万毫升的液体，排除包括流出的血不到四千毫升，那些都上哪去，为何排不出尿来，我们都清楚排不出尿预示着什么？焦急的问医生，他们太忙回答也很模糊。终于拨通了弟弟的电话：“我受不了，太无助了”弟弟连夜返回。
　　 意识不太清醒的父亲一次次被剧痛惊醒，不停骚动，甚至挣扎着想起来，我和妹妹按不住他，只得不停的握着父亲的手，告诉他女儿在呢！父亲对女儿那么依赖，他模糊中看到我在他身边，就安稳不少，不得不一次次的用镇痛剂，，看着父亲一会哭，一会闹，一会烦躁，就像一孩子。夜晚我端来热水，给父亲小心的洗着脚，父亲的脚，那么粗糙，长满了老茧，甚至开着深深的口子，这是第一次给父亲洗脚。心中五味俱全：“对不起了，老爸，原谅女儿的不孝”漫长的夜呀，我们在艰难的熬着，父亲只睡一小会，便醒，醒了得不停地安慰，告诉他马上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始终不敢放开父亲的手，因为父亲此时最需要我们。
　　 黑夜终于过去，黎明再次迎来，父亲的各项指标趋向正常，弟弟也回来了，请了高级专家进行会诊，一切都稳定下来了，弟弟也向我解释了当时不排尿的原因，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当血红素，血容量不足时，暂不过多分泌尿液，但也有危险，长时间会发生肾衰竭。
　　 父亲终于渡过术后的危险期，第三天晚上，精神有些恢复，但身体还不能动，寂寞的黑夜，我轻轻的拉着他的手，父亲竟然又给我讲起他苦难的童年，：他说：“我五岁就丧母，六岁失去父亲，每年的这个季节，还在赤脚，过了年一过清明，就得赤脚。所以脚上多种脚病。很小就放牛，割草，拾柴。。。。。”以前一听到他讲这些就倍感头疼，如今听来那么亲切，这是今年我听到的最好的故事。
　　 父亲的恢复期还很长，我们清楚身上的担子还很重，但是：父亲放心，女儿会握紧你的手，陪你走过这段人生最艰难的独木桥。有女儿在，爸，别怕！
　　 父亲车祸后出院已经一个多月了，虽说车轮下保住了一条老命，但是身体已经大伤元气了，看上去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苍老就像枷锁一样套住他，让他无力摆脱，任其牢牢地困住了他昔日的年华，我清楚的知道属于父亲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父亲已经被岁月从人生的洪流中冲到了对岸，只能静静地坐在沙滩上看潮起潮落，从年轻的弄潮儿身上去寻找当年矫健的影子。
　　 今天我带着虚弱的父亲去市级医院的法医门诊，做司法鉴定，以便定下伤残的情况，向保险公司索赔。缓缓地开着车子，随车流在市区内左转右拐，终于来到了好友介绍的医院，这家医院，我也是第一次来，不太熟悉，门诊楼在前面，后面是住院部，最后面才是停车场，从门诊楼到停车场，要有一段很远的距离，天气太冷，北风呼呼地刮着，父亲的腿脚又不太灵便，我不能带他到停车场，只好先把他送到门诊楼的一楼，暂且暖和一下。我告诉父亲我去停车子，很远别急，我马上就会回来。父亲用近乎呆滞，尴尬和老年人特有的羞涩笑着答应了，松开我的手。我飞快地启动汽车，麻利地停好，一路小跑，回到门诊楼，见父亲正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地坐在候医的专用排椅上。看见我舒心地笑着说：“你还很清楚路的，我自己来的话，是找不到道路走的，这里我都不熟悉了”
　　 司法所在二楼，挽起父亲，上楼，在那里等着挨号办理。父亲在陌生的环境中，竟然像一个好奇而又很胆小腼腆的孩子，悄悄地看着屋内的的一切，由于病后消瘦得厉害，过去的衣服都极不合体，一件件都显得那么肥大宽松拖沓地包裹着他那瘦瘦的身躯，布满凸出血管的脖颈上挑着一颗满是白发的脑袋。两只眼睛深深地陷下去了，发着看起来迟缓呆滞的目光，浑身上下给人的感觉就是苍老。
　　 看着面前这个孱弱的老人——我的父亲，心内一阵酸楚，这个男人就是曾经惧怕而又崇拜的父亲吗？是那个充满自信，意气风发，多才多艺的父亲吗？是那个曾经抓着每个孩子的脑袋玩拔萝卜的游戏，把孩子高高举过头顶的父亲吗？是那个发起火来厉言厉色，绝不姑息孩子错误，严厉可怕的父亲吗？
　　
　　 记得小时候父亲一直是我崇拜的对象，他是一位高中语文兼美术老师，他爱好文学，从小就给我们讲解古典的诗词歌赋，他的美术很好，工笔牡丹，和下山猛虎是他最喜欢的题材，村里有人婚丧嫁娶的总喜欢找他索画求字，姑娘媳妇更是求他给画鞋垫，枕头上的花样，都说他画得大气好看。通古博今，喜欢给我们讲历史，常常从远古的夏朝，一个个朝代地向后推算，佩服他的记忆力能把一个个复杂的年号记得清清楚楚，还能把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串起来讲，比如中国的汉代在欧洲应该对应到什么时期，名人轶事典故随口拈来。讲地理他能用所特有的美术技能把一张世界地图默画下来，山川河流如数家珍，说起一些国家的首都城市能滔滔不绝。在幼小的心灵中感到父亲是那么的多才，能干，甚至是伟大。
　　 父亲的严厉也是让我们记忆犹新的，小时候我们姐弟和所有的孩子一样贪玩，一次看见父亲走了，我们悄悄地溜到院子里，玩起打仗的游戏，弟弟更是激动异常，满院子地疯跑，忽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我们吓傻了知道父亲来了，而且很生气，老远就听到他的怒吼：“什么情况？为什么不读书？疯什么疯！”我们一个个像见了猫的老鼠缩着脑袋，回到各自的墙角旮旯乖乖地读书去，父亲的怒气并没有消退，“咔嚓”一声，一根棍子狠狠地打下去，好在不是打在我们身上，他抡起棍子硬磕在一条石櫈上，粗粗的棍子断成两截，随着棍子的断裂声我们的身体几乎同时打下一个寒颤。现在想来尽管父亲有时会暴怒，但从未真正打过我们一次。
　　 父亲的生活似乎一直是寒酸的，他几乎节俭到了极致，但是给孩子买书籍，从不心疼，记得当时学校里的老师几乎都带上手表，父亲的手腕上始终空空的，一次攒好钱，说是去城里，买块手表，没想到走到书店看到刚发行的英汉对照读物很好，把买手表的钱买回来一大堆的书籍，那个暑假我们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过得很快乐。父亲要求孩子读书，自己也能以身作则，闲暇的时间几乎都用来读书，就在他即将退休的那年，他完成了大学的自考全部课程，连考官都笑话他：“多大年龄了，还来考试，没娶儿媳妇吗？该抱孙子了”父亲的倔强劲上来了，他曾经说过：“我不怕晚，即使将来在我的悼词中出现一句我完成了大学学业，我也认了！”父亲的付出也得到了承认，就在退休前搭上了末班车，被评为优秀高级教师。
　　 岁月无情，沧桑像把利刃。使他最终败给苍老。几位工作人员接过我递过去的资料，包括CT片，病例，向我们询问病情，父亲那微弱的听力几乎每一句都要我趴在他的耳边大声翻译。费尽周折，总算办完了手续，一位年轻的服务生问我：他会写字吗？需要他的亲笔签名的。啊？我惊诧，她竟然以为我父亲不识字？我扶着父亲在桌前坐下，告诉他签字，父亲拿起笔，庄重仔细地签下自己的名字，随着他的笔停下，一个很有个性的签名跃然纸上，所有的人都惊呼：“好漂亮哦，绝对文人”因为父亲即使签字，用硬笔，他也习惯用他擅长的隶书工工整整地去写，一辈子养成的习惯，凡事认真。
　　 父亲就这样站在我面前，衰老已经绑架了他，岁月张开了大口吞噬着他的一切，青春、智慧、容貌，如今的父亲被落日的夕阳笼罩着，好在他并没有全部失去，还有女儿，我轻轻挽起父亲：爸，我们回家。心底里在呼喊：别怕有女儿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