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学时代
　　 我曾经的小学是在村子的南头，紧挨着村委会、医疗站、代销店、农机站。那一块地方是村子的政治、文化、商业、卫生中心。
　　 它是一块独立的院落。它的建筑面积等于村委会、医疗站、代销店、农机站的总和，不算那块可以让学生疯跑的操场。学校周边一道围墙把校园围得严严实实，朝着北面大路只留一扇可以两人并排进出的门。
　　 校园里面从校门开始往里分别是东西走向，依次向南排列的五栋房屋，每栋房屋里含有三间教室，每间教室内摆放三十多张桌子。其实每间教室摆放五十张桌子都不在话下，因为每到课间，有一些学生爱到教室后面，毫无压力的伸胳膊踢腿，玩着他们需要一定场地的活动。每栋房屋之间是院落。每个院落的东头都有两间没有教室高大的房子，那是老师的办公室；院落中间是一个用砖砌起的砖墩，上面平放着两张水泥预制板拼装起来的兵乓球案子。案子的中间部位常年用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二长的砖块摆成一溜，把案子平均分成大小相同的两块面积。这样，学生们任何时候打兵乓球都显得是正规的。只有最北边房屋的北侧和最南边房屋的南侧没有院落，因为到了界墙。但墙内有树，是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枝繁叶茂盖住了房顶。从远处看，除过冬天，学校就隐藏在浓密的翠绿之中。
　　 学校有一口牛头大的铁钟挂在最中间一排房屋靠西头的房檐下。每当垂下来的麻绳牵动上边的铁棒，碰到手掌厚的钟壁的时候，学校要么是从安静突然变得喧闹，要么从喧闹突然变得安静。
　　 学校是村子里建设的最好的地方。
　　 家里有小孩子的农家，都盼望着自家的孩子能早点到学校去上学。一是千百年来留下来的观念：读书才能做官，做官才能出人头地过上好日子，可以穿皮鞋，可以天天吃白面馍馍。二是家长每天到地里劳动，带上这些到处爱跑，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的娃娃，实在太不方便。但学校招收学生也有规定，那就是必须到了那个年龄。年龄大了不限制，过早是不行的。因为这是学校，不是管娃的幼稚园。但还是有个别的娃娃提前上学，那是因为他的母亲或父亲是学校里的老师。不然的话，这样的老师一边给眼面前的学生讲课，一边又惦记着自家里的孩子，肯定是讲不好课的，底下的学生也就听不好课的。老师常给学生讲一心不能二用，他怎么能这样呢？所以，他们的孩子就比别的孩子能早一点上学，村里人也都能理解。
　　 我是到了规定的年龄才进到村里的小学。要是把上学的年龄精确到月，我还是有点早。但母亲也是实在带不过来我，我下面还有个妹妹，父亲又是公家人常年在外上班，所以，我的年龄刚挨上边，就被母亲送到了学校。学校当初负责招生的老师确实也负责任，对着户口本发现了我这个还差几个月的问题。但我的一位婶娘在学校教书，招生的老师就不好直接拒绝，就说先考考我。考过就来上学，考不过就在家里再等等。他先是考我人长了几只手，每只手有多少个指头。又接着考我人长了几只脚，每只脚又长了多少个指头。这几个问题我都答对了。接着他又考我手和脚加起来一共有多少个指头，我还是答对了。他说再考你最后一道题：人有没有长尾巴？我回答说：有！这道题肯定是答错了，因为这道题超出了母亲教我的范围。但这道答错的题，并没有让我回家再等段时间再来，于是我被录取上学。那年是公元一九八一年，我虚岁七岁。
　　 一年级的教室是在从校门进去一直往里走，最南边的那一排房屋。与其他年纪不同的是，一年级的课桌不是木头做的，都是一排排用砖支起来的青石板。高度和宽度，刚好适应一年级同学的身材。当然，青石板支得都很结实，下面的砖墩子都是用水泥砌筑。教室里凳子也是没有的。所以，一年级的学生每天来上学，除了背好自己的小书包，还要各自从自己家里带上一把凳子。班里有多少学生，就会有多少互不相同的凳子，就和长得不同模样的学生一样。教室里除了能混淆书本，凳子从来没有离开过它的小主人。
　　 刚进入学校的一年级学生，对学校还很陌生，不知道在学校和庄稼地里有什么区别，他们开始都很茫然和好奇。他们对学校屋檐下那口牛头大的铁钟很是有兴趣，当老师拽着麻绳把它弄响的时候，他们当中有的人居然不动。。直到其他学生都进了教室，他还在那里观看。敲钟的老师无法，只有在屁股上拍一巴掌，训斥道“还不上课去”，他们好像才恍然大悟，赶紧跑了去找自己的教室。
　　 教室里也是一年级学生的乐园。他们总能在教室的土地面上划出行行道道，做着他们的游戏。一天，不知是哪位学生先从家里带来了自己挖野菜的小铁铲，其他同学看到后，也都从家里带了过来。他们用小铁铲在自己的座位底下掏起了洞，很快，一堆堆新鲜的黄土就冒出了地面上。洞掏的都很好看，像兔子窝。当老师发现这个情况后，兔子窝基本布满了教室。老师很生气，而且是男老师，他一生不吭从教室后面立在墙角的扫帚上抽出一根竹条，向掏洞的学生身上毫不犹豫的打去。我也掏了洞，所以也挨过那根竹条，感觉并不是很疼。后来其他挨打的学生给我说，还没有他爸打他疼。所以，挨打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跑，但老师生气的样子却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种印象凭直觉告诉我们，在学校已经和原先大不一样。从那以后，一年级的学生就知道了学校玩耍和庄稼地里玩耍的区别。
　　 一年级过后，同学们就都知道上学是怎么一回事。每当老师在课堂上说“一二三”的时候，同学们都一致的挺起胸膛坐得端；当老师再说“四五六”的时候，同学们又动作一致的把手背后。当他们已经坐在木制书桌和一模一样的凳子上时，这些整齐划一的动作，充分表明他们已经正式进入到学生的角色。
　　 农村的学校随着庄稼的收获，显得时间过得非常快。一年当中除了暑假、寒假外，学校还要分别放两次假，夏忙和秋收。夏忙的假大约是在暑假的前一个月。那时，满地的麦穗泛着金黄的麦浪，不停的向自家的主人招手，好像在说：快来收获我吧。一家老少就准备停当，全家出动来到田间地头去收割它们，去拥抱它们。这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季节。这些金色的麦粒可以给孩子换回书本，也可以给家里换回一些生活的必需品，想吃白面馍馍更是不在话下。辛勤的劳作就是为了让一家人吃饱吃好白面馍馍。为了实现这些愿望，学生们在这个时候都不会偷懒，拾麦穗，扶车辕，绑麦捆，到田间地头去送饭。作为大人身边熟练的帮手，和大人一样，在地里时刻不闲。每年的夏忙都是紧张的，要赶到夏季突然降临的雷阵雨之前，就要把麦粒从地里、晒麦的场里，逐步收回到自家的粮仓。秋收的假就到了九月份开学后的一个月。当城里的人享受国庆假期的时候，农村的学生又开始收获地里的庄稼。这时候要收获的庄稼是多种多样的，有粮食、有瓜果、有蔬菜。但学校放的秋假只是让他们收完粮食就回来上课。粮食才是下半年更为重要的庄稼。瓜果蔬菜在一望无边的庄稼地里只是不多的点缀。
　　 有了暑假、寒假、夏收和秋收的假，使后面的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过得很快。五年级，学生们都感到自己已经长大。学习上不愿让家里人多说。再让家里人说，他们会觉得很丢人。他们都给家长努力表现自己优秀的一面。有些学生学习好，家长不但欣慰，而且把地里的活尽量自己多干些，或者让学习不太好的孩子多干些，给学习好的孩子少留一些，好让他们多做功课，这对他们也是一种奖励。也有些学生知道学习不是自己的强项，就把地里的有些活计做的比父母还好。这些孩子的父母也感到欣慰，因为他们看到自己的孩子已经懂事成人，知道过日子了。
　　 我当时是属于没有自己特点的学生。学习和地里干活都是一个水平，也就是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水平。所以，五年级的升学考试，我考的成绩也就处于那些考上初中同学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程度。
　　 考上中学的那一年是公元一九八六年，我虚岁十二岁。
　　 （二）初中时代
　　 准确的讲，我是不足十二岁的时候，就离开村子，去村子正北方向，离家五里路的地方去上初中。
　　 原来紧挨村子西北方向也有一所中学，这所中学就是我的村子和附近几个村子的学生上学的地方。我站在家门口都可以看得见，因为我家当时就在村子的北口。但这所中学在我大概还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搬迁了。搬迁到现在我每次上学要走五里路才能到的地方。我想，要是那所老学校不搬迁，我也就不用每天那么着急去上学。我的母亲也就不必，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天，那黑蒙蒙的清晨，过早的起来给我做早饭。同村同学的母亲给我说，我母亲每天清早做早饭拉风箱的声音，总会按时把她叫醒，让她起来也给娃做饭。
　　 新中学比原来的老中学，是离我远了，但新中学确实比老中学面积大了许多，更为明显的是新中学全是水泥钢筋盖成的楼，完全不是老中学那样一排排的土房。这也让我这个从村里小学毕业的学生，在踏进新中学那油漆的银亮宽阔的铁校门时，感官上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并且心里也怀着惶惶不安。我没有感到像学校里悬挂的横幅里写的那样，欢迎新同学的来到而进入怀抱的感觉，我感到了要被楼房吞掉的感觉。
　　 新中学的选址也是更为超前，已经属于市区的范围，尽管那市区不过是一个小镇。这种选址是否也是为了让农家的孩子，离“龙门”更近一步。
　　 学校门前就是柏油马路，柏油马路的宽度远远大于我的村子连接外面世界的那条土路，这条柏油马路也是村里人去镇上办事常走的路。路的两边都是钻天的白杨，整齐的像两排哨兵。
　　 学校的对面是一家大单位，级别高于镇政府的级别。上部用镂空的砖墙围了起来。从围墙的镂空处，我们看到里面居然也种着庄稼，后来知道这是这些单位的试验田。沿着学校门口的柏油马路再朝北走二三里就是镇上，但要跨过陇海铁路。最初，蒸汽机的火车头产生轰隆隆的声响，常把我们的思绪在课堂上牵走。我多次在这种时候，就想着那火车头，它究竟要去什么地方，它去的地方又有些什么样的景象。要沿着学校门口的柏油马路再朝南走，就是我放学要回家的方向。
　　 学校里面的建筑物非常气派，南北各一栋三层的教学楼。南面的楼是初中部，初一、初二、初三年级分别占据了一二三层；北面的楼是高中部。高一、高二、高三年级也依次占据了一二三层。两栋教学楼中间靠齐楼东头的地方，坐东朝西也盖着一栋三层楼，那是学校的办公室、器材室和留校老师的宿舍。在这栋楼的背面就是画着标准跑道的操场。操场上有着村里小学没有的篮球板、足球门、双杠、单杠，还有比村里小学更正规的乒乓球案。
　　 我在进入学校的第一天，就和同村来的同学先把学校的角角落落跑了一遍，包括厕所，并使用了它的功能，然后，才去找自己的班级教室。
　　 学校看起来洋气了许多，但班里的学生，几乎都是来自附近几个村子的学生。也有个别镇上的学生，他们的穿着和农村的学生还是有着明显的差别。后来我知道了这种差别实际就是一个词，气质。这些有着不同于农村学生气质的城里学生，也成了众多农村学生关注的对象。而城里学生面对农村学生的强大气场，也只能随他们去了。
　　 不管是农村学生，还是城里学生，初中要学习的知识，还是给大家开阔眼界。英语从初一就加上了，这对农村学生来说非常好奇，简直就是天外来物，因为在他们的生活环境，从没有听谁说过英语。所以，英语的第一节课，他们就早早的坐好，怀着新奇的心情，等老师来上课。英语老师终于来了，是位漂亮的女老师，像是城里长大的，气质很好。老师很好的气质让大家在第一节课，心情得到了放松。也在第一节课里听着英语老师大方的说着英语，让大家在对英语觉得好笑的欢笑中上完了第一节课。后来，听老师说英语说得多了，大家也就慢慢不再笑了，而是跟着老师认真的学了起来。我忽然发现，英语的26个字母，和汉语拼音的字母居然长的一样，只不过是念起来嘴巴和舌头活动的位置不一样罢了。同学们好像都发现了这个规律，所以老师表扬了我们对26个字母学习进度之快，掌握之好。
　　 初一年级就像英语课堂一样，在对新学校的好奇和兴奋中结束了第一学期。除了英语，初一的主课语文和数学，基本是对小学知识的总结，所以，大多数学生虽然在兴奋中没有完全得到考试的满分，但也都达到了教学大纲规定的要求。初一的英语显然和小学的拼音离得很近，所以，大家凭着小学拼音的底子，也都达到大纲的要求，我们班全部升级了。
　　 初二的课程又加入了新的内容，物理和几何。学生们对学校的大小布局，门朝那边开，楼房有几层都已经没有了兴趣。他们都知道了学习。经过了初二上半学期的期末考试，班上学生的考试成绩已经不像初一年级期末考试的成绩那样，大家都高高兴兴和和气气，因为大家都考得好，也都考得高。这次考试，分数的高低拉开的很大，有的学生继续高高兴兴，也有的同学开始垂头丧气。这种差距与先天的智商也有关系。有的学生到了这种程度，嘴上说知道光呀，声音呀、机械运动呀，四边形、相似性呀，但一做题就是不会。这点就像城里的孩子怎么教也分不清韭菜和麦苗一样。还有一些个别的学生好像与智商没有关系，与班上的女同学有关系。他们对女同学的兴趣好像大于书中有趣的物理现象和有趣的几何图形。他们喜欢注意女同学用的钢笔怎么样，穿的衣服怎么样。他们对女同学对自己说的话更感兴趣。不过这种现象并不太多。农村的女同学是矜持的，不善表达对学习以外的事情。镇上的女同学虽然活波，但和农村的男孩子很难有共同的话语，所以也是爱理不理。只有那几个傻小子经常自己自导自演，把自己的好多精力表现在书本之外。所以，考试的好成绩远离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