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傍晚时分，晓娴站在屋前的无花果树下看对面山顶的云。太阳不知什么时候下山了，余辉却把山顶的树木染成粉红。那一朵朵云更沿着山脊铺陈开来。云也被躲在山背后的太阳染红了，艳丽如燃烧的火焰。云不断变幻着，或如奔马，或如山峦，或如飞絮。这时，晓娴的心也像云一样飘飘荡荡，一样变幻，一样染红。她想着一个人，一个像云一样飘泊在外的人；她想着，纽约的天空会不会有云，纽约上空的云会不会像眼前的云一样绚丽，一样变幻？她又想起吕本中的那首《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身边的无花果树长得正旺，阔大的叶碧绿碧绿的。春季正是百花齐放的季节，可无花果树上却不见一朵花。晓娴知道，虽然不见无花果树开花，但她会结果，等到十月份的时候，它甜甜的果实就会挂满枝头。
　　 “妈妈，又在想爸爸了吧！”女儿甜甜的声音把她从遐想中拉回了现实里。
　　 晓娴一把抱起女儿，亲了亲她脏兮兮的脸蛋。这小家伙，六岁不到，却能看穿她的心思。
　　 抱着女儿，倚着无花果树，晓娴的心又飘荡起来……
　　
　　 二
　　 晓娴在家里是最小的一个，她前面有三个姐姐。晓娴出生时，父母见又是一千金，就给她取名“晓娴”。晓娴，晓娴，意思就是“少嫌”。晓娴也真的争气，从小到大，就没有让别人嫌过，反而长得清纯脱俗，人见人夸。唯一让父母不高兴的是她的死心眼，不会变通。升高中那次，晓娴的分数离省重点中学的取录线差一分，父母准备花点钱托托关系让她到省重点中学去读书；但晓娴说什么也不同意，硬是按着自己填的志愿到镇上的一所普通中学就读。
　　 高一（3）班所有的女生中，晓娴有“四最”：身材最高，皮肤最白，脸皮最薄（和人说话先脸红），性格最内向（每天除了上课，她很少和别人交流）。十七岁是人生的花季，对什么都会充满好奇，都会喜欢做梦，也能引来异性惊艳的目光。晓娴的梦想就是不辜负父母的期望，高中毕业后能上一所好的大学，对别的东西她总是视而不见。
　　 云和晓娴是同班同学，他是一个品学兼优的男生，成绩在班上总是数一数二。云是家里的独子，他的父亲患病，母亲体弱，家里贫困，所以他比别的同学懂事，学习上更努力。
　　 和云相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那天下课后，晓娴去学校的餐厅打晚饭。晓娴打好饭，端着饭菜一转身，没想到被排在她身后的一个冒失的男生撞了一下，手里的饭菜都掉到了地上。
　　 “啊！”晓娴惊叫一声，呆呆地望着地上的饭菜。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撞掉她饭菜的冒失鬼一边连声道歉，一边蹲下身子，手忙脚乱的地去拾那些掉在地上的饭菜。
　　 “别费力气了，这些饭菜不能吃了！”排在后面的同学说着，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屑。
　　 那冒失鬼怔了一下，站起身子，脸红得像猪肝，拍打着一双沾满饭粒和油的手，小声地对晓娴说：“我赔你，我赔你。”
　　 见他这副模样，晓娴“扑哧”一笑：“算啦，我再买一份。”
　　 这冒失鬼就是晓娴的同班同学云。
　　 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晓娴从来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云却一直记着。一天放学后，晓娴最后一个出教室，这时云不知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涨红了脸递给晓娴五元钱，说那天撞掉了晓娴的饭菜，这五元钱算是赔她的饭钱。晓娴说什么也不肯要，说都是同学，况且云那天也不是故意的，她自己没注意也有责任。可没想到云把钱往晓娴脚下一丢，就飞快地跑出了教室。
　　 这件事过后，晓娴就莫明其妙地注意上了云，有事没事总要偷看云几眼；有时也会碰上云投向她的目光，两人的目光一接触就立即分开，而晓娴的心总会“卜卜”地跳上一阵子，脸也会发一阵子烧。
　　
　　 三
　　 高中阶段谈恋爱，不但家长反对，而且学校也明文规定不可以。但有些同学还是控制不了自己，坠入爱河不能自拔。云的成绩很优秀，人也长得眉清目秀，自然是班上女同学青睐的对象。可云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他是贫苦人家的孩子，知道柴米油盐的珍贵，也知道时间的宝贵。
　　 高二的时候，晓娴就有心事了。听课的时候，常常走神，做作业的时候，眼前常常会出现一张涨红的脸和一双沾满饭粒和油的手，还有一句“我赔你，我赔你”的话。晓娴的心里也有点不自然了，怕见到云，可却又忍不住偷偷注意他。每次一想到云，她的脸就会发烧。而云也好像在刻意回避她，但晓娴总是感到云也在偷偷关注她。
　　 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吃过晚饭，晓娴去散步。她沿着那条林荫小道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后面的小山上。在一片小树林边，晓娴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开始晓娴并没在意，后来觉得那声音很熟悉，于是就停下听了起来。
　　 “云，我一直都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李娜同学，请你注意，我们现在都是学生，只能把精力放在学习上，我不会考虑别的。”
　　 “云，我们偷偷地好，不会影响学习，还能相互帮助，相互鼓励，这不挺好嘛......”
　　 “对不起，李娜同学，我......我不能答应你。”
　　 “我不管，反正我喜欢你。我们同学一年多了，相互也比较了解了，你不答应我，我就一直缠着你！”
　　 晓娴听出来了，树林里的两人都是她的同班同学：一个是云，她们的班长；另一个叫李娜，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原来他们躲到这里谈恋爱来了，晓娴心里有种莫明其妙的气愤，还有点失落感。
　　 树林里没有了说话声，里面的两人似乎都沉默了。忽然，云叫起来：“你......你干什么？你别这样......别这样。”
　　 晓娴吃了一惊，发生什么了？她忙往树林里走了几步，看到李娜正抱着云，想亲他，云在扭着脖子挣扎。晓娴忙咳嗽了一声。树林里的两人马上分开了，接着云跑了出来。跑过晓娴身边时，云看到晓娴，有点意外，他停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匆匆跑向了学校。
　　 晓娴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失了魂，好像丢掉了一件宝贵的东西。李娜走过她身边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也浑然不觉。
　　 第二天晓娴偷偷观察云，发现他的眼光很不自然，似乎在躲着她的目光。
　　 接下来的几天，晓娴没心思学习，每天傍晚，她都要到后山的小树林来一趟，可再也没见到云和李娜。
　　 这天傍晚，晓娴又独自一人来到了后山的小树林。她正幽幽地想着心事，忽然，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那天我什么也没做，我也不喜欢她。”
　　 是云！晓娴又惊又喜，可她嘴里却说：“你喜不喜欢她关我什么事？你们俩好了很久吧，经常到这里约会吗？”
　　 “不，我那天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她说要向我请教一道数学题。”云极力辩解着。
　　 “为什么要向我解释啊？我又不是你什么人。”说这话的时候，晓娴的脸也有点发烫。
　　 “我……我……”云吱吱唔唔答不上来。
　　 “你今天是特意来向我解释的吗？”
　　 “我……”
　　 看到云一副面红耳赤的窘态，晓娴不说话了，只是用手不停地摘旁边的树叶，心里像有头小鹿在撞。她渴望，又害怕。云也不说话，低着头用指甲掐身旁的松树。不知过了多久，晓娴脚下已有了一大堆被她摘下的树叶，云身旁的松树也被他掐掉了一大块皮。
　　 时间慢慢过去了，月亮悄悄地爬上了树梢。
　　 晚自习的钟声响了，晓娴和云一起往教室走，在那段无人又难走的山路上，他们的手牵在了一起。
　　
　　 四
　　 高三的时候，晓娴和云表面上还是那种不冷不热的同学关系，可暗地里，他们已经是一对热恋中的恋人。学校后山的那一片小树林，成了他们常去的地方。晓娴能说出树林里有多少棵树，树林里开什么花，长什么草，有什么鸟。而林子里那条小路就是他们踩出来的。到了高三下半期，他们郎情妾意，已经彼此离不开对方。虽然没有对着月亮发誓，可他们心里都认定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尤其像晓娴这种性格内向死心眼的人，一般的人和事很难打动她的心、进入她的心里，但如果她一旦动了真情，就会死心塌地，再难回头。
　　 俗话说“寒门出贵子”，高考结束后，云顺利地考上了重本，被省内的有名学府录取，而晓娴却名落孙山。
　　 云去省城读大学的前一天，晓娴和他又在学校后山的小树林见面了。云难掩内心的喜悦，晓娴却带着淡淡的忧愁。云见晓娴不开心，就安慰她：“娴，你别着急，复读一年，明年再考，你一定行的，我在省城等你。”
　　 晓娴说：“云，我不是因为没考上大学而不开心，我是因为你明天就要离开了，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所以心里难过。”
　　 云说：“很快的，过年回家就能见面。”
　　 七月是最热的月份，树林里闷热得难爱，晓娴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仰起头，从浓密的枝叶间隙望向蓝天，似乎有满腹心事。
　　 “云，你在学校要一心放在学习上，不能对别的女生有非份之想。”这不能怪晓娴多心，云那么优秀，大学里肯定能遇很多又漂亮又有才华的女同学，谁能保证他不移情别恋呢？
　　 “娴，你放心，这辈子我非你不娶，大学毕业后咱们就结婚。当然，也得等你大学毕业后。”
　　 “谢谢云，我一定等你！我看这样吧，为了让你专心读书，安心完成学业，我们就来个四年之约；四年中不见面，四年后，不管贫穷富贵，不管地位高低，不管世事如何变化，我们都信守承诺，不离不弃！你说行吗？”晓娴说完，轻轻地依偎在云身上。
　　 “好，四年之约，不离不弃！”云有点激动。
　　 云搂着晓娴，他们不再说话。晓娴和云都是性格内向的人，平时话不多，此刻他们也不想说太多的话，只是彼此依偎着，感受着对方的心跳，感受着对方的柔情。
　　 忽然，晓娴想起了什么，她抬起头，望着云：“云，你学费准备好了吗？”
　　 “这......”晓娴的一句话勾起了云的愁苦，他正为这事伤神。云的父母常年抱病，家中一贫如洗，一下子哪拿得出六千多元的学费？借遍了所有的亲戚，也只凑了四千元，还有两千元不知在哪，以后的生活费更是没有着落。
　　 “没有吧，别急，我给你想想办法。”
　　 “娴，你一个女孩子能有什么办法？你别操心了，我自己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去申请肋学贷款，下学期我会努力争取奖学金的。”
　　 晓娴想了想，像是下了决心，说：“下午你在这里等我。”
　　 下午，晓娴给云送来了四千元钱。云问她钱是哪来的，晓娴说：“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你放心用就是，以后的生活费，我会月月给你寄来。”
　　 原来，晓娴是向父母要了四千元学费，说是去复读。其实晓娴并没有去复读，而是把钱给了云，却对父母说钱丢了，父母当然生气，晓娴“一气之下”去了广东打工，当然，这是后话了。
　　
　　 五
　　 云走了的第二天，晓娴也挤上了南下的火车。她终于“一气之下”“如愿以偿”地放弃了复读，去了广东打工。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帮助云顺利完成学业。
　　 晓娴在东莞的一个玩具厂打工，每天工作八小时，有时加班。晓娴并不觉得累，只是有一种淡淡的思念。
　　 第二个月，晓娴发现了一件怪事：身体不正常，没来例假。她有点慌，毕竟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什么都不懂，心想，等一段时间再说吧。又过了一个月，还是没来，她不得不去问医生。医生问了她一些情况，要她去做一下检查，检查结果出来时，她懵了，她居然怀孕了。
　　 怎么办？晓娴是又惊又喜。要不要告诉云，告诉云他会怎样想，他会高兴还是生气？如果让孩子出生，云还在读书，不可能马上和她结婚，那就意味着她自己一个人得带着孩子单独生活几年。这样的话，父母会不会同意，旁人会怎么看，云中间会不会变心？
　　 经过一夜的辗转，第二天一早，晓娴先把云这一个月的生活费给他汇了过去，接着拨通了云的电话（云的手机是晓娴送的）：“云，生活费给你汇过来了，你收到了吗？”
　　 “娴，收到了，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放弃了复读，去广大东打工的，你真傻。你的情，我会用一辈子来尝还的。”手机里传来了云感激的声音。
　　 “你别这么说，别在放心上，你好好读书，不要分心。”
　　 “嗯，娴，你不要太累了，生活还习惯吗？
　　 “还好，开始那段时间不太习惯，现在好多了，你别牵挂。对了，我在厂里碰到了你的堂妹雯，没想到她和我在一个厂里打工。”
　　 “真的啊，那你们以后互相有个照应了。”
　　 “嗯，云......”
　　 “有什么事？”
　　 “我......”
　　 “你怎么了？娴，你快说！”云有点急了。
　　 “我......我有了！”晓娴咬着嘴唇说。
　　 “有了？有了什么？”
　　 “没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一会，云的声音又在手机里响起：“娴，你是说......莫非......难道......”
　　 “都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