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天的风充满凉意，吹落路边玉兰树上的黄叶，吹红枫树的红叶。玉兰树四季常青，不曾想也有黄叶飘零，我以前一直没有仔细观察过，现在看来，似乎应该是分期分批掉落，不像枫叶一下子都变红，也不像法桐树叶一起凌乱。
　　 “这也符合自然法则，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有生命周期，包括地球都有灭亡的那一天，树叶当然不能脱俗。”我无奈地笑笑，觉得自己的想法符合生命哲学规律。
　　 漫步在这座城市的街头，车水马龙的大街，鳞次栉比的商铺，美轮美奂的灯光，巍峨耸立的高楼，纵横交错的高架，高档奢华的社区，川流不息的人群脸上洋溢着笑意，我真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感、成就感。
　　 平时，被各大块、各条线的头头脑脑包围着，就像一只永不停歇的陀螺，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处理不完的事务，研究不完的规划，拍板不完的决策……权力是一剂最好的春药，这是哪位老人家说过的？真他妈的精辟。
　　 怎么想起春药了？哈哈，不提也罢。就为这烦心事才出来溜达的。
　　 再有几天就59岁了，女儿欣怡张罗着为我庆生。这孩子，总是好心办坏事，我哪有心事去与大家热闹呢！
　　 小曼是我的一块心病。他奶奶的，名人就是名人，说的话不由得你不信。网络名人那个谁说的，谈什么不能谈感情。感情的潮水一旦决堤，真如洪水猛兽，势不可挡。
　　 小曼这个女人，真是一个天生的尤物。不到30岁，长得勾魂摄魄。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是我大学时一直暗恋不敢表白的女神的女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曼比她母亲更加风姿绰约。她居然给我生了个胖小子。人生真的充满戏剧性。
　　 老年得子，也是人生一件幸事。小曼没有奉子持骄，依然默不作声。相反，在床上挺送迎合，婉转承欢，更加尽心尽力，游刃有余，让我欲罢不能，似乎重新回到三十如狼、四十似虎的青壮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也许说的就是我吧。
　　 想起小曼，就不由得想起黄总。黄总这家伙太会来事了。他为了低价拿下市政府与海城中学之间的那块地，一下子就给一张一千万元的银行卡，这可是大手笔。我大笔一挥就是几百万上千万，但那都是公家的钱，跟我个人没有半毛钱关系，我只有用好的责任。一千万，说不动心是假的，说实在的，从政这么多年，我个人还没见过这么多钱。但是，我给予了铿锵有力的回绝。
　　 不为金钱所动，上次省报记者采访我，我差点就说了这光辉的拒贿事迹，可是转念一想，话到口边又被我生生咽下。祸从口出，必须低调。
　　 “尊敬的市长，黄某想请您百忙之中到本公司香港总部考察，黄某略备薄酒为领导接风洗尘。”老黄发了一条短信，他知道海城市四大班子主要领导和经济综合部门主要负责人都汇聚在香港召开“中国海城香港招商说明会”。
　　 我那时还是市长，略一沉吟，觉得来港的海城干部都去，有点兴师动众，传出去影响不好；都不去，老黄会觉得很没面子。上次我义正词严地拒绝了老黄的一千万，老黄似乎不以为意。如果这次再拒绝，于情于理都不妥。
　　 “海城市四大班子主要领导将到贵公司总部骚扰，明天中午、或者后天晚上暂时没有安排活动，你们可以择机安排。”我让秘书张磊这样回复短信。
　　 在老黄的公司内部的宴会大厅，遇到了魔鬼般美丽的小曼。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小曼还是黄花闺女哟！”那晚酒后，老黄意味深长地说。
　　 那块地最终还是低价拍卖给老黄的公司了。他奶奶的，老黄这家伙不到黄河心不死。从此，小曼就住在海城市老黄赠送给我的别墅里，那一千万也给我存在海外的账户上。
　　 岁月是把杀猪刀，一刀一刀催人老。58周岁近在眼前，在海城市做了5年市长、3年市委书记，现在到了一个关口。“年龄是个宝，学历不可少……”“62岁可升任，63岁可连任，64岁不留任，65岁必退任。”这是省级干部进退留转的潜规则，比明文规定更管用。如果搭不上明年换届这班车，自己晋升副省级领导干部的梦想就会落空，自己的政治生命可能就在海城终结。要想搭上这班车，政绩是明显的，也是海城人民有目共睹的。我在海城八年，也积累了深厚的人脉关系，个人在境外银行也存下了9位数的存款，上线老板那儿也没少花功夫。但近年来反腐败的形势逼人，上线老板也特别谨慎，对我晋升的事总是闪烁其词。两年内晋升副省级原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现在似乎出现了不可控的变数。
　　
　　 二
　　 “小马，我在十字街头，你过来接我。”我召来司机，赶往海城国际大酒店。
　　 海城国际大酒店，超豪华建筑，这个五层楼高的大厅，金碧辉煌、富丽堂皇。这是我来海城任市长时的得意之作，可以说领先沿海城市20年，就是上海北京这样的国际大都市，也很难见到这样超豪华的酒店宾馆。
　　 在8818总统套间里，有一位尊敬的客人——能算会掐的大师李小仙，刚刚从香港飞来。这位李大师确实是个高人，在海城市政府38层大楼竣工之际，曾经专程来指点迷津，避免了“大楼竖起来、干部倒下去”魔障的重演。
　　 政府大楼北侧的假山还在，这样的靠山，还能靠得住吗？我内心有点忐忑。
　　 “书记大人匆匆召见，不知有何吩咐？”李小仙太监似的嗓门一开腔，就有一种卓尔不群的仙风道骨之感。
　　 “没什么大事。与兄一别多日，甚念。请兄来喝上一杯。”我尽力表现得随意而虔诚。
　　 “啊，哈哈哈，是呀是呀。为兄也十分想念书记大人。啊哈哈哈……”
　　 “……”这妖精怪声怪气地大笑，让我毛骨悚然。
　　 “张磊，夜宵准备好了吗？我请李大师喝一杯。”我电话里安排秘书张磊。
　　 “大师请，咱们边喝边聊！”
　　 “书记大人，喝酒这次就免了吧。实不相瞒，跟您会晤只有今晚个把小时，去江城的机票我已经让经纪人小杨准备了，明早7点的飞机。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老朽不遗余力。”李小仙少有的诚恳状。
　　 “张磊呀，你联系一下财政局的苟局长，让他在两小时内打88万到李老师的账户，支出事由为规划审定费。”我再次拨打张磊的电话，吩咐下去。我知道张磊就在隔壁的房间等着，但我故意在李小仙面前大声吆喝，我就是要告诉李小仙，钱不是问题。
　　 “测字吧？”李小仙轻声说。
　　 “好！”
　　 “求啥？”
　　 “仕途！”
　　 “写三个字！心中默念三分钟，然后写下来！”
　　 “好的！”我写了三个字，分别是“天、黄、曼”。这三个字真是随意写的，心中默念时，大脑里自动跳出了这三个字。
　　 李小仙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在掐着什么。“难怪社会上都是瞎子在算命打卦，原来也是业务需要呀。”我腹谤道。
　　 “万马归元，行猿朝洞，虎伏龙降，道高德重。”大约十分钟时间，李大师口占四言诗一首。
　　 “新花稀落落，旧花残败，正是换季之期，青黄不接之运程。这首签诗根据易经‘归妹’一卦而成。总的说来，归妹，是指天地之大义。天地之气交流不畅，则万物不兴。虽德高望重，但人所处的地位不当，故前往有凶。主因是柔弱胜于刚强。阴盛阳衰。这里列出马，猿，虎，龙四种生肖，马与猿(猴)，马上封侯。然而猿与马，则心猿意马，心意不定，杂念丛生，好梦难圆。虎与龙两种属相的人相遇，也是龙腾虎跃、龙争虎斗，相互抵触，败事有余！”
　　 “大师可有解？”
　　 “天机不可泄露，书记大人慢慢领悟吧！”说完，李小仙伸了懒腰，“我元气泄露，明晨还需赶路，早点休息了，失陪失陪！”
　　 我回到小曼独居的别墅，儿子龙龙已经睡了，这孩子一幅福相，瓷娃娃一般，让我爱不释手。
　　 我亲了亲熟睡的儿子，来到浴室间冲洗。
　　 老黄他妈的真是一个天才。这浴室装潢的比高档洗浴房还奢华，有夫妻冲浪，汗蒸，脉冲，还有小泳池，可以在家里泡温泉，每天都是从山上拉来温泉水。
　　 小曼调好水温，脱得一丝不挂，扶我迈进泉池。每次沐浴，我喜欢先泡一会。这是我多年的习惯，小曼也慢慢适应了我的习惯。我在泡澡时，小曼把我的头搂在怀里，用洗发水轻轻搓揉我稀疏的头发。我顺势叼起她玛瑙般红润小巧的乳头，吧嗒吧嗒地吮吸着。小曼咯咯地笑，花枝乱颤，撩人心魄……
　　 回到卧室的大席梦思上，小曼慢慢有了倦意。我却无法入睡，在大脑里回味着李大师的诗诀。
　　 我58岁，生肖属猴。小曼今年28岁，刚好属虎。儿子龙龙当然属龙了。
　　 “虎伏龙降，道高德重。”难道他们是我仕途的拦路虎绊脚石？而那个属马的是谁呢？我百思不解。
　　
　　 三
　　 第二天，我来到海城新港参加动工仪式的剪彩。这个港口据说唐朝就开阜通商，鉴真和尚六次东渡日本，舍身传法，就是从这个港口登船东渡的。
　　 规划建设30公里长的栈道，一直延伸到大海深处。这里将成为海城经济跨越发展的新的增长极。东向出海，依海建城，这是我担任海城市委书记后提出的新战略、新愿景，得到省委省政府的高度肯定。海城的发展靠港口，海城的明天在港口，这已成为海城干群的共识。
　　 在港口规划区内，我前年花了20多万元，以老婆的名义买下了一些破旧的集体用房，取得了300多亩地块50年的开发使用权。
　　 我一直在琢磨着李大师的话，连续一个多星期都在琢磨着。
　　 我决定找我的舅舅聊聊。舅舅80多岁，一辈子行走江湖，尽管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没有失手过。母亲临终前再三嘱咐我，遇到解不开的疙瘩，找舅舅商量。
　　 外甥像舅，舅疼外甥。
　　 我让小马到我办公室拿一箱中华香烟。那种烟我一般不抽，但舅舅似乎当作至宝。另外让小马搬两箱30年陈酿茅台。舅舅习惯喝大麦酒，自家酿的。但舅舅识货，知道30年陈酿茅台市面上买不到真品。
　　 我跟舅舅毫不隐瞒，竹筒倒豆子似的讲述了我的遭遇，我的想法，我的困惑，还有李大师测字的诗诀。
　　 “把欣怡妈离了，把龙龙妈嫁了，跟其他女人断了……”舅舅呡了一口30年陈酿茅台，斩钉截铁地说。
　　 “为了拿一块地，三年前就跟欣怡妈办了离婚手续，前一段时间不许裸官才让她回来的。其他女人断了也就断了，不成问题。只是龙龙的妈，怎么嫁呀？我可舍不得。关键还有龙龙呢！再说嫁给谁呀？”我嗫嚅着。
　　 我从小就怕舅舅发飙，现在看着舅舅，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一位叱咤风云的市委书记。
　　 “我可不管你怎么嫁了她，把她嫁给谁，但是你必须嫁了她……”舅舅似乎有点怒不可遏。
　　 秋风越刮越猛，我裹紧自己的风衣，迎风向停在路口的小车走去。
　　 日子在不紧不慢地过着，我的内心却备受煎熬。连续一个星期，我没有回小曼住的别墅，也没有回家。我住在另外一栋别墅里，一个人。小曼打了几次电话，也说龙龙病了，我让她请个保姆，但我没有回去。我必须找一个稳妥的解决办法。
　　 老黄阴魂不散，又约我今晚小聚。聚就聚吧，自从拿了老黄的一千万，就再也不好意思回绝老黄请托的任何事项了。
　　 老黄这狗日的就是鬼精鬼精的，两杯酒下肚，就看出我有心思。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情绪不外露，这是一名领导干部的基本素养。
　　 老黄这家伙拿下市政府与海城中学间的那块地后，先建起一座88层的酒店，吃喝拉撒都在里边，自己还过上帝王般的生活，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不止，天天入洞房，日日当新郎。
　　 “书记大人，说说你郁闷啥？兄弟给你参谋参谋……”
　　 “我哪有什么郁闷的事呀！我即便郁闷，也是为海城发展大计劳神费心呀，哈哈……”
　　 “书记大人没有郁闷的事情就好，兄弟我倒有一件郁闷的事情，想请书记大人帮忙。”
　　 “拿地的事情请免开尊口。最近房地产形势不太明朗，市政府的地也不会贱卖的。而且我怕你贪吃消化不良，到时候砸在手里不好收拾。”
　　 “书记大人请一百个放心，我除了上次说的海边那块地外，暂时不考虑拿地。我今天向书记大人汇报的事跟地无关，是我儿子的事情……”
　　 “你儿子怎么样？不是好好的吗？就是三十出头了，也不考虑结婚，真有点怪了。是不是也像你一样，天天都当新郎官，乐此不疲了吧？哈哈哈……”
　　 大笑毕，我内心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但我面不改色心不跳，依然从容淡定地说：“什么事情，说说看，只要力所能及，一定在所不辞。”
　　 “我先谢谢书记大人了。是这样的，这逆子聚众吸毒淫乱，被公安部门抓获，现在还关着呢……”老黄恨铁不成钢地说。
　　 “这不简单吗？给公安局李刚局长打个电话不就得了？”
　　 “不行呀，这是省公安厅异地办案。不知道哪一个绝八代的举报到省公安厅了，一批特警荷枪实弹，现场抓获……”
　　 “异地办案？这龟孙子不要给老子整出大窟窿来捅破天。现在的反腐败形势，说不定那片树叶就能砸到头上，让一辈子功名毁于一旦。”我心里又是一紧。
　　 “噢，这样呀，难怪你老黄也慌了心神。在海城，你老黄就完全可以摆平嘛！”我故作轻松地说，以有意提醒老黄，他跟李刚私下干的事情我不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