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偕妻回了趟老家。因怀旧的心理驱使，下得车后，弃乡村通道的水泥路而不走，偏沿着那田埂沟堤向村子里迂回。
　　 沿途那熟悉的田块，那曾亲手伺弄过的沟渠，勾起了心底多少酸甜苦辣的记忆。田埂旁沟渠畔那没膝深的“稗子”，“沙青”（碱土上生长的芦苇），“狗尾草”，长得肥头大耳，郁郁葱葱，在微风中一簇簇摇晃着身板子以证明着生命力的顽强！我禁不住俯身拨拢着它们，多好的草啊，这都是牛最爱吃的！可是在我那少年的割草生涯中，曾踏破过多少双草鞋也难能遇上这多肥嫩的草……
　　 我的少年，贯串着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那是一个穷困的年代，尤是农村，几乎还沿袭着几千年来刀耕火种的生产方式。因此，那时的耕牛对于农家人来说，那可是至珍至爱的“宝”！好多农活离了牛是不行的，耕田靶地要牛，拉车碾磙子要牛，甚或泥墙时踩淤和泥都得用上牛！生产队里挑选养牛的饲养员，得要政治上可靠的，富有责任心的人才可。
　　 为养好牛，生产队下达了“任务草”，规定按每户现有人口每人每天要上缴十斤青草，完不成任务将扣除工分。这一来，每户人家就是再忙也得偷着空子去把这任务完成。暑假里，我和弟弟就担负起了全家“任务草”的任务！。
　　 那时候，割草还真的不易。因为庄稼田里多是长不了草的，队里组织社员整天就是锄呀，薅呀，翻啦……另外，那些大片荒地的四周都打起了“封堆”——“封荒育草”，里面的草是不让割的。各个生产队都派着专人（看青）看护着，留待秋天收割起来，作冬天的牛饲料。所能割草的地方仅限于田边地角，沟堤渠畔，可那里整天有着成拨成拨的人割过，剩下也多是理不上手的草了；再有就是那冒着盐硝的碱滩，稀稀拉拉的长着些“盐蒿子”，“沙青”，“茅草”，“野兰花”和“霸根草”之类的耐碱植物，而牛爱吃的却不多，割这些草得有个耐心，操急了是割不成的。
　　 我们成天在一块割草的都是些十四五岁的毛头孩子，聚到一起玩在先。夏天玩得最痛快的就是在那清澈的小河里游泳，扎猛子，打水仗；站在那木版桥上向河心里跳落，也颇有点跳水健儿的“飒爽英姿”呢！终于玩够了，就盘算起“任务”来，总之谁都没有耐性子去死“啃”那些理不上手的草，于是在“急功近利”的思想指导下，个个都打着那草荒的主意！
　　 河西那一大片荒草地足有好几百亩，宽长都在二三里地，是属临县的一个生产队的。那草长得实是茂盛，最深处的茅草足有半人高呢！这个队里共有三个“看青”的，一个姓刘的老头，近五十岁的人，家就住在草荒地的东边，端着饭碗站在屋外就能照看着荒地；一个姓蒋的，歪头，三十多岁，说话瓮声瓮气的，割草的小伙伴们最惧怕的一个；还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姓董，长得五大三粗的，也挺吓人的。
　　 起初，常采以“哄抢”的方式。躲在那草荒周边的玉米地里，窥探着那看青的回去吃午饭了，于是一哄而入，在那荒地的深草处“大显身手”，不用十分钟，大伙背着满篮子的草急忙逃离，于是在那草荒地里留下多处草席般大小的“伤疤”，象那遭上“鬼剃头”的脱发人。看青的见了这些是大为恼火的，于是会设着法儿抓逮我们。有时他们佯作回家吃饭去了，可却从别处迂回到我们偷草的后边，待你正欲起劲的当儿突然地出现，惊得大伙顿作鸟兽散，那才叫真正的“落荒而逃”呢！“丢盔弃甲”也恰如其分，因那草篮子大多是顾不了拿的。于是那看青的收拾起“战利品”——大大小小的草篮子交到他们生产队的社房里；也有连人被抓住成了“俘虏”后全都缴了“械”的，好在看青的不“虐待俘虏”，放下“武器”就行。过后让各家的大人去他们队里表示个歉意再把镰刀和草篮子拿回就算了。可有时也有例外哟，要是被那姓蒋的歪头给逮着，若你又是个“惯犯”，再要是态度不够好，那会遭到“就地处置”的：砍掉你的篮子，甚或砸毁你的刀。
　　 有时我们也会“化整为零”分散开来，把那“战线”拉得长长的，让那看青的顾了东边就顾不了西边，顾了南就顾不了北。看青在这边，那边伙伴就会趁机进去割上几把；看青的去了那边，这边的也会悄悄地偷割一会。“看青来了我走”，“看青走开我上”……还真有点那“游击战”的味道呢！
　　 “蚕食”是大人们惯用的手法，他们游离于田界与草荒地之间，看青来得近了，他们退在田边地角，漫不经心地割着那理不上手的草，看青走远了，他们只须挪动几下就越进了草荒的边缘地带，麻利地割上一篮子便快速的离开。那草荒的边缘地带因经常受到人们和牛群羊群的“侵蚀”，草儿长势远不及深处的茂密，但比起不受任何保护的沟堤渠畔的草来说还是显现出特有的优势，那草让人看着称心，割来顺手。我们每每学也着大人们的做法，可总因性急心贪，常被那看青的抓个正着，拿去篮子的有，缴去镰刀的有。由于并没对草荒造成大的“损伤”，多被教训几句也就放过了。
　　 “蚕食”大多是单个儿行动的多，有时在那田边地角遇着了看青，在互相未发生“厉害”关系的情况下，还能轻松地聊上几句，那看青的也有他们的苦处呢！队里会不定时地检查草荒的看护情况，如发现被偷割得厉害，也会扣除他们工分的，他们对我们跑进草荒深处胡砍乱割是特别犯愁的。一次和那姓董的青年人聊了起来，知道了我和他弟弟是同学，对我特别地客气起来，看我草篮子还空着许多，主动要我到那荒地边割些，这反而使我不好意思起来，一再谢绝了他的好意。他恳请我对伙伴们说说，别再跑进荒地深处去胡砍乱割，那会使他们在队里交不了差的，我答应了他。说实在的，我自己是再不会偷那草荒去，至于伙伴们那我是保不准的。
　　 打那，我再没想过偷草荒的事，有几个伙伴也和我一样，一心一意地割起草来。真的认起了真，静下了心，那草还是有得割的。但也有时又贪玩了些，中午时分，那篮子还没满，这回不是想着如何去偷草荒，而是想着如何先对家人蒙混一下，下午来再给以补救。于是把那半蓝子草倒出，用少许草蓬松地放在篮里，再把剩余的草在篮口上加成“尖”状。有歌谣“小割草，贪玩心，空心篮子歪加尖；前藏藏，后掩掩，混饱肚子最为先”说的就是这个事。
　　 有过几次，那看青的小董主动找到我们，先和我们在一起玩耍，然后带着我们到那草荒地里的商沟间，要我们把那沟沿沟底的草割光，那可真“肥”了我们几个，轻易间就割得满满的一蓝子，还在他的“护送”下“大明大白”地从荒地里走出。这使我们对他生出好些感激，可他笑着说：“也得感谢你们呢，帮我把这商沟整干净，这排水就通畅了！”从那，小董和我们几个成了朋友，我们也主动地帮着他们照看着那草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