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沾满毒药的誓言(小说)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这件事,仿若一柄铁锤,重重地压在胸口,沉甸甸的,有时叫人透不过气来。现在回想,或许,这一切的开始,本身就是一个局。在爱的名义下,隐藏着险恶的陷阱,布满了冰冷而尖锐的毒牙。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苏晓晓这个柔弱的女人,静静地躺在木床上,灰白的脸容,断气时,两眼一直未合拢,从嘴巴的下颚直至胸脯地带,浸染着湿漉漉的带粘的白沫……她的含恨离世,惨不忍睹,可怜而荒唐,就像一个恶梦,撕扯着我的心,纠结起许多涩涩的回忆,一直难以控制地蔓延......
A城,是川西北部一个有名的城市。城东有一大片富饶的土地,植被茂盛,生长着许多的槐树,郁郁葱葱,弯曲的林荫小道,像一条蜿蜒的银蛇,伸向远处,道的两旁,景致延绵,花草馨香,令人陶醉。在这片约90万平方米的园林中,拥有许多别墅一般的建筑,一座接一座的连接起来,规则得体,次序井然。如果你登高俯视,定能看到一幅完整而和谐的画卷。
这里居高临下,环境优美,四季宜人。每到秋天,温度特别适中,空气极为新鲜,舒适。在这个庞大而神圣的园林里,住着一群了不起的人——中国科技战线的缔造者。
那年,我作为一名搞研的青工,有幸借调到科技园工作。第一次走进这神秘而美丽的处所,心情倍感激扬。
初到A城,给我的第一印象满好,偌大的城市繁华别致、新颖而整洁,很有些现代都市的派头。我从事的工作,既单一又轻松,因此心情愉悦,园林式的工作和生活环境,令我十分的满意。
最先因为胆小,一个人怕上街,就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独自承受孤独与清寒。后来,越加感觉无聊,也便慢慢摸索别人,即走出园区,四处看看,不久便熟悉了起来。再后来,一下班一个人就下山往城中心跑。城的中心地带,是极为繁华活跃的地方。鳞次栉比的大酒店是A城的一大产物,屈居第二的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发廊,每个发廊的门口,都站着一个时髦的摩登,嬉皮笑脸地向过客们不停地招手。发廊的技师们,浓妆艳抹,翘首弄姿,她们的钓钩在空气中兹兹作响,似乎可以看见抛物线状划过的缕缕白烟。每每下班的时间,从科技园走出来的知识分子们,眼里闪烁着时髦而略带鄙视的光芒,便高贵地扑入各个声色场所,一时间满满当当,那是发廊技师们最抢手最珍惜的丰收时光。
A城盛产情人,如果在马路上不小心一头碰见一个脖子下面埋着土,一身布满折邹的西装,破旧的皮鞋踩着半新半旧的摩托,身后载的是二八妙龄,你千万别觉他俩是父女,那是跑摩的的在“送货上门”。
认识苏晓晓纯属偶然。
年轻时,我的智商颇高,做一份至高无上的研究工作,借调到科技园的试用期为半个月,考察通过后工资就可涨到2000元。像我这样的待遇,在那个年代里已经叫人羡慕死了,只是要凭智力费脑筋去认认真真工作,这可不是一般人说能胜任就能胜任的脑力劳动。没想到,半年不到,我的头发开始发毛,接下来便是干枯、脱落,毕竟自己还是个单身。为了确保青春不失,不至于不过早的让别人叫唤“大爷”,因此,也就很看重,经常去发廊搞搞护理。
苏晓晓呢,就在舒舒发廊里上班。闲聊得知,她来自盐城,与我是同乡,人长得娇小玲珑,精致的五官豪无雕饰,一双大眼睛未语先笑,纯净可爱得犹如天使。
每次到店,苏晓晓都争着为我搞护理,柔柔的弄得很细致。或许,我和她是同乡,或许,我有一张让她倍感安全的脸,她总是亲昵地称呼我为“同乡哥”,就那么你言我语的,很快便混熟了。
打那以后,苏晓晓一见到我就特显亲切。只要有空,她就喜欢扣我,邀我一起玩。她总是跟前跟后地陪我诳街,小嘴嘟嘟的,总有说不完的趣事。如果你有再多的阴霍、灰暗,在她面前都会被她一扫光光的。这样的日子安逸,一天天过着,原本的单调乏味,有了苏晓晓的陪伴,也便增色不少。
我和苏晓晓很和得来,常常相携出动,去市集摊上吃不怎么地道的米线、凉面、烧烤之类的,每次,苏晓晓都大呼小叫的让老板多放辣椒和花椒,麻辣得丝丝冒气,还埋怨老板掺假。去的次数多了,老板就大声叫她川妹子?辣妹子,苏晓晓总是乐呵呵地点头微笑。
苏晓晓很活泼,天真可爱,会搞笑,走在大街上,看见身材超爆的美女,她就会拉着我跟在人家后面走很长一段路,然后小声小气地叫我慢慢赏,尔后,自己又再苦着脸,自怨自叹,那调皮的小模样,真让人哭笑不得。
那时候,当地人爱吃蝉,就是还未出土的那种。据说肥滚滚,白嫩嫩的,营养极丰,用油炸着吃,很香脆。槐树底下就有。
偶尔,我们会在夕阳西下后,悄悄溜进槐树林,自个拿一根小棍棍,看见树下有松土的地方,就一个劲儿地撬鼓。苏晓晓一边忙,一边不停念叨:“蝉啊蝉,你给点面子出来吧!你看我那么辛苦的想你们,你们可别让我难过啊......”
正当她忘乎所以时,我就会佯装问:“晓晓啊,看你后面是什么?好像有只刺猬!”
紧接着,苏晓晓就大声尖叫,突地蹦出老远,惊魂未定直拍胸口:“哥也,在哪?”
“哦,被你的声音吓跑了,刚还在呢!”
在苏晓晓半信半疑时,我拔腿就开溜。她见势不妙,在后面追着,闹着,我们的笑声在余晖中波动起来,一路蔓延,余音缭绕,充斥着整个槐树林。
苏晓晓穷追不舍好一会,追上我,喘着粗气,柔软的手紧握拳头,在我结实的臂膀上猛击,嘴里娇痴喊道:“坏哥哥,不理你了!坏哥哥......”
这样的自找乐趣,有时也会有收获,那些蝉,洁白如玉,软软的,嫩嫩的,甚是好看。我们把它轻轻放在手心,屏住呼吸,真怕有个什么疏忽伤了它,心里有着赞叹,更多的是怜悯。看够了,才慢慢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放回,拈着土,细细的盖上,想着这么娇嫩的生命在油锅里翻炸,经历残酷之后,竟能成为人们餐桌上本该多余却又极其炫耀的果腹盛品,此刻,我们掩不住的是一份隐痛与憎恨。
与苏晓晓在一起游玩的时光并不漫长,就短短几个月,但却在快乐中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三两天如果不碰面,反而有些不习惯。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滋生着一种惦念,那种感觉,并非是可有可无的。有时,我的心跳在加速,似乎告诉我,我已离不开她,恍恍惚惚中隐隐约约感觉爱上她了。
后来,不知何时,苏晓晓在我面前老说“傻大个”的词语,念叨次数多了,我的心也跟着犯嘀咕。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她:“傻大个,是什么?”
苏晓晓一愣,接着,胡乱得不顾形象的笑个不停。
我一头雾水,冥思苦想好一会,最后,只好用煞煞快要发火的眼睛盯着她看。
苏晓晓停止了笑,抿嘴说:“傻大个什么也不是,哦,不对不对,是一个人。”
“是吗?我看不那么简单吧!”
苏晓晓又一愣,脸“刷”地红到耳根。
“嘿,这小丫子,情窦初开咯!”我猜测着,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晓晓丫头,当心点,漩涡,别让人骗了。”
苏晓晓低着头,拂了拂含香的秀发,红着脸儿,娇羞不语。
一个周末,我又去了舒舒发廊搞护理。这回,苏晓晓没有主动争着为我服务。在她的旁边坐着一个男人,大大的个子,脸上的肉敦敦的厚,看他和她的举动,显得很亲密。估计就是她嘴边常念及到的那个人。
第一次得见“傻大个”的庐山面目,就那么一眼,跳入我脑海的词,竟然是“松狮”。
“傻大个”名叫杨什宝,长着络腮胡,眼睛看人时有点直钩,宛若一只公猿的模样。不过,还是苏晓晓取的名更为贴切一些。两人走一块,活脱脱就是人猿泰山的现实版,那回头率还真不含糊。
自从有了“傻大个”,苏晓晓渐离了我的视线。而我呢,当然也有自知之明,不过,有时还是会想一想苏晓晓,想起和她前一段走过的快乐时光。
与苏晓晓分开的时间伴月而行,越来越长,几乎没有了往来。我又恢复了生活的原样,踽踽而行。
当我再次见到苏晓晓时,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了。她双眼红肿如桃,消瘦了许多。看她那木然西西的样子,似乎灵魂已经抽离。
我心里一痛,难道当初一语成谶了吗?
在苏晓晓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我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几天前,“傻大个”回家过中秋,让苏晓晓乖乖的等他回来。他信誓旦旦,对天表白,决意要苏晓晓做他永远的新娘。那个雨夜里,苏晓晓环抱在“傻大个”的怀里,幸福的乐了一夜。
后来“傻大个”回来了,身边多了一个女孩。“傻大个”直接对苏晓晓说,那女孩是他父母同意的,父命难违,没有办法了。还说,苏晓晓个儿太矮,他不知怎样面对家人,这辈子就算欠苏晓晓的,只有来生再还了。“傻大个”说完,阴笑一声,拜拜!摔门而去。
苏晓晓脸无血色,愣着乏潮的大眼,望着“傻大个”消失的背影,泣不成声。那时那刻,她想赴过去打他,可是,面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她的身子在抽泣,手无搏鸡之力。
苏晓晓摸了摸自己鼓鼓的胸脯,又看了看自己的下身,瞟了我一下,一种丢失了纯洁的耻辱,涌荡在灵魂深处。
“天哪!”
没有想到,苏晓晓在A城的第一次爱情,竟然是如此挫败的结局。那种“松狮”也懂得编织圈套,罗列陷阱!那种人面兽心的“公猿”也会长出毒牙,用毒药泡制的誓言充满欺骗,把自己咬得遍体鳞伤,累累伤痕。
此后,不能自拔的苏晓晓一撅不振,整日头发凌乱,恍恍惚惚,她失去了自己的天真烂漫,变成了另一类忧郁沉重的人。在她的眼中,再也寻不到一丝笑意,呆呆的像个木头人,有的只是悲凉,无助,哀叹,失真与空洞。
一月后,苏晓晓停经了,感觉身体有些异常,去了医院。医生说:“有了。”
瞬间,苏晓晓飘忽的身子颤了一下,布满了凉意。
看着苏晓晓冰冷凄凄的样子,我的心很痛,很痛......
以后一有空闲,我就带她去槐树林像以前那样寻乐,可她却乐不起来。带她去市集小摊小吃,热情的老板仍然大声叫她川妹子?辣妹子,她却惘若置闻。带她去赤脚踩湖畔的泥沙,去我们曾经有过快乐的所有地方,我渴望找回她眼中的那份笑意,哪怕是那么的一瞬即逝。
那时,我肤浅的相信,时间是最好的东西,它可以让人淡忘一切,淡忘那些沉重的东西,抛弃烦恼和忧愁,希望苏晓晓能重新站立起来,拥有新的生活,新的快乐。
可是,我错了!
不久,苏晓晓恋上了酒,手里还舞动着香烟,随着她初恋的苦涩与惨败,烙进了一种冷漠沉沦的生活。
每次,看见她都肆无忌惮地往嘴里灌,醉意朦胧,腾云吐雾,放声大笑,一塌糊涂,恍如回到了当初。
安静的时候,苏晓晓眼角移动的晶莹,悄悄滑落,我才懂得“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的含义。苏晓晓的时间,是萧条的,心,是封闭灰冷的,我的心底就那么没有来由的一阵凌乱、恐慌......
苏晓晓的肚子一天天在变大,憔悴的模样极其可怜。本想勇敢的鼓足勇气以爱的名义接纳她,可是,我一直难以做到,世俗的思想,偏离了我的灵魂,惊扰起来,搅得我透不过气来,毕竟我还是一个未开荤的处男,当然会顾及,就一直捉摸不定地权衡着自己的抉择。
可是,没过多久,最让人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苏晓晓不知从哪里积了两百多片安眠药,在一个午夜里,和着酒全部送进了自己的胃里......
那个午夜,“傻大个”接到了苏晓晓最后一个电话:
——“傻大个,我要你永远记得我!”
后来听人讲,那头“松狮”当时不以为然的样子,一把扔掉烟头,一声大笑,电话挂了。
苏晓晓的遗体被火化后,她回了盐城。盐城的芦苇荡,又添了一座新坟......
我,冷彻骨髓,无一丝残存的温暖!
不久,我辞了工作,失魂落魄地离开了A城,逃离了这个长着血口、吞噬生命、洗劫灵魂、滋生毒瘤的地方!
午夜,万籁俱寂,一次次走进回忆的轮回!我不明白,苏晓晓用生命的血色之花祭奠了一份怎样的爱情?面对沾满毒药的誓言,她已无法治愈,于是,痛定思痛,心安理得地选择了用生命来完结伤痛。如今,在属于她的遥远国度,还会有饮鸩止渴的誓言吗?
心,总有被掏空的错觉,一阵绞痛;泪,浸润了双眼,一直流淌......我一次次为生命而纠结!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