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征文·旧时光】梦回南蛇岭(散文)
(一)梦回南蛇岭
也许人在梦境里会丢掉自我年龄意识,至少我是这样。
昨夜月光皎洁,恍惚的梦魂又走在了南蛇岭那蜿蜒山道上。抬眼看,满山高大的松树影影绰绰,繁茂的枝干伸展开来,一团团松针像一只只张开的巴掌,总想抓住却总也抓不住那颗缓缓西移的“夜明珠”。
叶琪将军(国民党北伐名将,1935年7月在南宁堕马身亡,葬于广西梧州南蛇岭)还静静地躺在山嘴的坟茔里。沿着斜坡再往上走,灯光,有灯光!哦!那是港航公司二十几栋海员宿舍楼的万家灯火。我的童年和学生时期,和爸爸妈妈以及两姐一弟就住在坐北向南的第五栋楼的顶层——三楼。宿舍前的那棵大松树还在,树冠已经超越了三层楼的高度,月光透过松针,我看见一条蛇正慢慢在松的枝干上挪动身子。那枝干很长,够到了我们宿舍的楼顶,不好!那蛇落到房顶上了。危险啊,爬进谁家都糟糕。
我忽然想起了住在我们宿舍一楼的白先明伯伯,他了得的抓蛇功夫在山上无人不晓。
“白伯伯,白伯伯,快来抓蛇呀!”我叫道。
感觉手臂被人用力拍了几下,我仿佛一下子穿过了月光宝盒,从梦境回到现实,床头的壁灯亮了。
“你刚才喊抓蛇呢,又做恶梦了?”先生询问。
“没有,不是恶梦。”我答道。
“明天去抓一付补心安神的中药喝吧。”
“不用了,我没事,睡吧。”我转过身,向着窗外。
窗户半开,秋夜的风一回回撩拨起轻柔的窗纱,月色将残,梦里的影像在脑海里还是那么清晰。
白先明伯伯早已在十几年前长眠土丘,南蛇岭上的所有房屋也在二零零六年夏天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灾害发生后全部拆除,如今的南蛇岭只剩下叶琪将军墓和山嘴那座蒋介石为纪念爱将叶琪而亲笔题写的“儒将风猷”的牌坊。为什么我会在梦境中感觉那么真实地回到过去?在梦里,我丝毫没有年龄上的意识。
一九九二年的一天,行雷闪电中,北京故宫的朱色宫墙上一刹那出现了前朝宫女行走的影像,那是因为宫墙的漆含有四氧化三铁,在雷电的作用下起到了录像机的作用,若干年后在同样的天气环境中重现了当年录下的宫女行走一幕,与灵异无关。人的大脑记忆系统大抵也像个内存卡,它把过往的一切记录下来,在你回忆的时候。那些影像便在你脑海里一点点重放。
我太怀念南蛇岭了。以至于知道政府改造旧城地貌,南蛇岭的山谷被填平的消息,我竟有些难过。
南蛇岭不高,却状若蛇身盘旋,形成了一个锅型的山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修了几条出入外界的通道,并依山谷的坡度建起了房屋,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由下而上,一圈圈像梯田分布围绕着山谷,山坡分成了四个级,上级和下级之间的间隔是一条天然的绿化带,最常见的是松树,还有野草,大红的扶桑花,黄色的路边菊,粉红的指甲花,藤蔓的紫色牵牛花。也有人为种植在自己家门口的枇杷树,石榴树,米兰,冬青等。爸爸所在的港航公司海员宿舍就建在第四级,也就是岭顶了。自有了海员宿舍,就有了一条上山的车道。从岭顶顺着参差不齐宽窄不一的阶梯往下走可以到达谷底,阶梯的材料没有讲究,砖头,石板,甚至是废弃的墓碑,它们组合在一起,承载着渡人的重任。谷底也开垦出一片平地和通道,我朴素的小学母校就在那里拔地而起。一些小型的工厂也渐渐出现在母校旁边。到了晚上,万家灯火亮起,任谁都无法想象,这里还没有开发前的样子。
回想着过去,天已蒙蒙亮,我起床洗漱,下了楼,乘公交,我迫不及待要去看看久违了的,远离闹市区,独处城东一隅的南蛇岭。
站在那片填埋了母校的浮土之上,挥动追忆之锄,掘开已故岁月的冢,翻出的每一段往事,都有我深深的眷恋和疼痛。
(二)伴着“传说”的日子
南蛇岭是梧州白云山的一个山脉,位于西江北岸,登上西江南岸的高山隔江察看,此山形如出洞大蟒蛇,凶猛异常,故名南蛇岭,蛇头虎视着西江,在风水学上谓之“遇水化龙”,而且是一条猛龙。传说山岭上有一块安葬先人的风水宝地,俗称“龙脉”,谁要是把祖先遗骸葬在龙脉之上,子孙辈必出帝皇将相级的人物。
相传很久以前蟒蛇一口灵气就喷到了江西,有个风水先生背着自己先人的遗骨从江西一直追随着大蟒蛇的灵气而来,终于在广西梧州的南蛇岭上寻到了“龙脉”所在。他欣喜至极,准备择最佳的日子时辰把先人遗骨葬在龙脉之上。也该是命里有所不受,当他下山时觉得又渴又饿,就在山脚下的一家夫妻档的茶水白粥铺里歇歇脚,顺便买碗白粥喝下,那家铺子的夫妻对他非常热情,对远道而来的客人问长问短。风水先生因为寻到了龙脉,得意忘形之下口没遮拦,竟对档主两夫妻道出自己来的目的和结果,还打开包袱让那夫妻俩看看他装有先人遗骨的小瓦罐。风水先生想,反正我不说龙脉在哪里,你们也只有羡慕的份。谁知那夫妻俩却暗自起了坏心。等到吉日良辰,风水先生再次背着自己先人遗骨路过白粥铺的时候,那夫妻二人早已在门前等候,依旧非常热情地招呼他进店喝粥,还说这回免费提供。风水先生看时间还早,就进店按照习惯解下装着先人遗骨的包袱放在一边椅子上。那夫妻俩一个装作和风水先生闲聊,一个趁他不备,把包袱调换了。
风水先生完事后回到家乡,等啊等,等了二十几年,自己的子孙还是一点出息都没有,先人还屡屡在梦中哭泣,说是漂流在茫茫江河,无处栖身。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明明是得到了龙脉,那风水为什么就不灵验呢?垂暮之年,他再次来到梧州南蛇岭下,发现那夫妻档的铺子早已换了老板,打听之下,才知道前任档主夫妻的儿子科举高中,如今在京城做了高官呢,那夫妻自然就随儿子进京享福去了。风水先生回想往事细节,恍然大悟,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可恨那坏心肠的夫妻俩,暗中换了风水先生的包袱,真正埋入“龙脉”的是那夫妻俩的先人遗骨,夺了人家的风水宝地还不算,两人干脆还把风水先生的先人遗骨抛进了西江。
风水先生弄清真相后怒不可遏,他利用自己破坏风水的知识,在山脉中代表灵蛇眼睛的部位撒了石灰,意为将灵蛇弄瞎弄死。结果那夫妻俩的儿子后来犯了法被斩首,那夫妻俩和儿媳子孙被株连发配边疆,结局悲惨。
这个故事,让南蛇岭增添了几分传奇的色彩。龙脉到底何在?叶琪将军为什么不归葬他的故里---容县,而选择葬在梧州的南蛇岭?谁也说不清楚。
南蛇岭卧在城东的一个角落,山上蛇虫鼠蚁出没,离闹市区还有一段距离,达官贵人一般不会居住在这么偏僻的山岭。住在这里的大多是穷苦人家。这条路被命名为“平民路”,小学叫做“平民小学”,连名字也起得那么朴素贴切。不过有句话一直鼓舞着许多读书的穷家子弟们奋发向上,那就是——无限朱门生饿殍,几多白屋出公卿。意思是说无数的富贵子弟落为贫苦潦倒,而许多贫寒家庭出了显贵的大人物。英雄莫问出处,不要抱怨自己的出身,因为我们无法选择,但只要努力,就有能力改变现状,驾驭自己的未来。
多少年,我们伴着“灵蛇”生活,也许,这里的穷人们一直被那股“龙脉”的灵气眷顾着。
(三)曾记那竹马青梅
“铭”表弟是堂舅的第五个儿子,同龄,比我小一个月出生。 堂舅和爸爸都是海员,所以我们两家的距离也不过是五十米左右。
我们家穷,但堂舅家更穷。堂舅和舅母一共孕育了八个子女,生活艰难,最后一个被迫送给别人抚养。舅母很瘦,没有工作。可能是生育过多,营养跟不上的缘故,舅母印象中总是病恹恹的样子。
两家的大人和领居们总是喜欢把我和“铭”表弟扯在一起取笑, 因为两个瘦弱的孩子喜欢凑在一起玩耍,遇到有其他大一点的小朋友欺负,我们也会“同仇敌忾”,有时候也玩过家家,我们跑到山头摘一撮野菜,回家就放到爸爸用铁皮给我做的玩具小锅里,装模作样地炒,然后喂木头娃娃吃。有一次感觉没火不真实,我们偷偷划了火柴点着一支小松枝放到玩具铁锅下面烧,嘿!这回感觉真是烧菜了,可是我们高兴得太早,没想到被大人们发现我们在室内玩火,两个人都被各自家长“藤条炆猪肉”——打了一顿。
到了上学的年龄,我和铭表弟进了同一所小学同一个班级,老师还安排我们坐了同一张桌子,那时候的椅子不独立,是一条两人共坐的四脚长凳。我们一起学拼音,学数学,铅笔,橡皮之类的文具,我们可以互相用,从不吝惜。
放学后,铭表弟有时来我家做作业,妈妈便留他吃了晚饭再回家。妈妈接到朋友喜酒请柬时,我请求妈妈把“铭”表弟也带上,那年月,“铭”表弟他们家的伙食太差,能大快朵颐一顿是一顿。
按说我们的友谊是够铁的,但是后来我们却因为一件事闹了别扭。
刚上三年级的那年春节,大人们给几块压岁钱,我们本来欢欢喜喜收在口袋里,可是到了大年初二那天一早,铭表弟却来教我玩一种赌钱的游戏,他说跟他们宿舍的小朋友学的。我们把纸币拿到山上唯一的日杂店(当时叫代销店,是港航公司的属下单位)换了五分的硬币,平放在掌心,硬币的图案一面有国徽,另一面有稻穗,两个人各选一个图案,然后两个巴掌一碰,分开,硬币落地,要是朝上的图案两个都是国徽或者稻穗,那么选这个图案的那个人就赢了,把对方的硬币收入囊中。如果一正一反,就打和,开始新一轮。
初二那天,我输了好几个硬币,约好明天再战。我天生好奇心特重,那天晚上,我就反复琢磨能赢的诀窍,包括怎样选图案,怎样的手势拍下来,硬币落地时图案相同的概率。我找来姐姐,和我对练。结果我发现了当对方把硬币放在手上时,你要注意它表面的图案并快速先开口选了,然后把自己那枚图案反方向放在掌心,拍的时候尽量把对方的手掌斜着压后一点,手掌分开的时候轻轻拖一下,这样两枚落地硬币的图案往往是我选的那个,当然,你还要适当“放水”,不然人家老输,也会警觉。
第二天我胸有成竹地和“铭”表弟开战,结果没到中午,他口袋里的硬币所剩无几,我的口袋却沉甸甸的。嘿嘿!谁叫你想赢我的钱在先,坏坏的笑得太早!
但我的得意没持续多久,“铭”表弟回家不到半个小时,舅母上门,对妈妈告我一状,说我带坏头头赌钱,把“铭”表弟的压岁钱都拿走了。这下我慌了,妈妈先是给舅母赔礼道歉,我把钱拿出来,把赢来的那部分归还给舅母。别以为那事就完了,舅母前脚走,我看见妈妈一脸怒气操起了扫帚。妈呀,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赶快跑吧,妈妈一个扫帚拍下来,只碰到我屁股一点点,我跑得飞快。
妈妈也没追几步,骂道:“等回来再打你。”我不敢回家,要是夏秋时节,可以钻进山里摘山捻子吃,可是这初春,除了一些花花草草,也没有什么野果充饥,我还是硬着头皮回家,打就打吧,料你也不敢把我打死。
出乎意料,妈妈没有再打我,而是坐下来教育了我一顿。然后我认错,表示以后不再玩这种赌博的游戏。我虽然认了错,但是我却有些记恨“铭”表弟,明明是他教我玩的赌钱游戏,到头来他反咬一口,我却成了坏头头。什么好兄弟,哼!从此以后咱们一刀两断。
寒假很快就过去了,我效仿别的学生在桌子上划了一道三八线,表示和“铭”表弟楚河汉界,各不相犯。我也不和他说半句话。
有天下午上第一节课,教语文的班主任陆老师四十几岁年纪,很严肃的样子,她让大家拿出课本,翻开到某某页,然后听她读一遍。我在书包里翻来翻去就是找不到语文课本。回想,糟了,中午在家拿出来背课文,然后和小伙伴在山头玩了一会捉迷藏,上学的时候竟忘记放到书包里了。
“你怎么还不拿课本出来?”老师在点我的名字。
我怯怯地回老师话:“我忘在家里了。”
老师带着批评的语气说:“以后一定要记得带课本来上学,连课本都可以忘记,你能说你是个好学生?”我低头接受批评,瞅着自己臂上那两道杠的臂章,很是委屈,我怎么就不是个好学生了。
这时,同桌的“铭”表弟把他的书本翻开,他做了一个让我感动的动作,他把书本放在三八线中间,这样我们两个人都能看到课文内容。
快下课的时候,老师表扬了“铭”的团结互助精神,同时没有点名批评了某些在桌上画三八线,刻字,破坏课桌的行为。听得我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我和表弟和好如初,铭表弟说,那次是他的错,因为舅母要他把压岁钱上交,他拿不出来,在舅母追问下,他才说出赌钱的游戏。我也认了错,我不该拿走他的压岁钱。
人啊!互相之间倘若涉及了金钱名利之争,再好的友情也会变色。
“铭”表弟后来成了一名边防军人,落户他乡。
曾记南蛇岭上,青梅竹马时,转眼天涯各乡里。
这两天工作忙,而且又在赶制《当我遇见你》,终于在今晨完稿。
所以才来编辑你的文。今天休假,轻松地读完你的字。感觉很棒。
外面秋阳普照,我听着一首感伤的情歌,为你写按。
祝秋怡。佳作连连。
写作上也极有特点:并不去刻意堆叠华丽的辞藻,而是不急不缓地一一道来,或许,最简单的才是最真实的。
段落间的过渡句很自然,如:(三)节中:“我们家穷,但堂舅家更穷。”承接转换上很舒畅。
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