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被那些被遗忘的时光
　　 虎生在努力地记忆自己
　　
　　 生命是个机遇
　　 出生没有选择
　　 在大自然的怀抱里
　　 虎生降落在一个湖畔农家
　　 坠地时的一阵呱呱
　　 是对世界的宣告
　　 是对自我的占领
　　 他不知道
　　 他看着周围的眼睛
　　 还有微笑
　　 他大哭
　　
　　 这年生肖属虎
　　 他也带有几分虎气
　　 那就是憨头憨脑
　　 还有不加思考
　　 这都被后来证实
　　 他今天戏称自己为虎生
　　 也许是出于天性
　　
　　 虎生开始经历世界
　　 也开始记忆世界
　　 世界也开始打造虎生
　　
　　 可是
　　 虎生的记忆和经历不打等号
　　 世界的打造与他的经历和记忆也不同步
　　 世界好多时候不考虑他的感受
　　 他的感受也好多时候不考虑世界
　　 这样
　　 虎生的正传就只能从他记忆中
　　 摘取世界打造他的几个节点记录
　　
　　 虎生没有看到他的爷爷奶奶
　　 他也不知道外婆
　　 父母而外的亲缘他都不知道
　　 他享受的是父母挣扎生活之余的养活
　　
　　 他四岁那年
　　 是个水年也是个冰年
　　 水漫他家的灶台时
　　 他吃厌了乌龟也吃厌了草根
　　 冰封家门时
　　 冻疮光顾了他的手也光顾了他的脚
　　 老外公不知死在这年的哪一天
　　 老外公死前抽过他抠棉絮卷的烟
　　 喝过他用瓢舀的洗锅水
　　 老外公死时
　　 睡的是大门做的棺材
　　 从这时起
　　 他就再没有看到老屋有大门
　　
　　 虎生不知道什么是灾难
　　 三年自然灾害里他只知道家被搬迁了4次
　　 没有大门的老屋就倒在一个狂风夜
　　 飞蝗蔽日的时候他拾过稻穗的残枝
　　 百日干旱时他检过枯塘的死鱼
　　 麦穗泛黄时偷吃了一捧麦粒
　　 被挨罚的父亲狠揍了一顿
　　 他现在还赞美吃生南瓜的味道
　　 他至今怕回忆吃糠的情景
　　 他害怕了父亲
　　 要他给从肛门里抠稻糠粪便的叫唤
　　
　　 虎生从没有想过上名牌中学
　　 可是他意外地接到名牌中学的通知
　　 而上学不到两年
　　 他又意外地带上了红卫兵袖章
　　 好奇的他和同学步行去韶山
　　 途经花明楼时被盗走了40斤粮票
　　 去广州爬上了火车却错入了硫酸车厢
　　 一件新棉袄被腐蚀了月亮大一块
　　 挤上北去的列车藏在行李架上
　　 在北京工人体育馆掉队了三天没有吃饭
　　 在天安门广场并没有看清要看的人
　　 拥挤使他鞋没了伞没了袋子也没有了
　　 回家时一身臭虫
　　 开水不知汤了几桶
　　 伟大的文革在他心里留下了这些深深的记忆
　　
　　 虎生穿了7年军装
　　 大脑没有套上将军的思维
　　 享受了些莫名的味道
　　 刺刀挑着星星巡逻
　　 露珠对他吹冷风
　　 爬上紫荆关的山顶
　　 冰雪赠送的十多斤重鞋
　　 一路用枪托砸也砸不了
　　 狼牙山巅的十面来风
　　 讥笑他比五壮士差得多
　　 一昼夜狂奔160多里
　　 9个带水带血的泡
　　 给他双脚驾起风火轮
　　 风雪大别山的行军餐
　　 在没有人迹的荒沟里炊烟
　　 火没燃就军号响
　　 一缸子生小米就拌着冻雪做馅饼
　　
　　 虎生被部队遗忘时回到家乡
　　 他衣冠整整
　　 还把部队的记忆在人们面前炫耀
　　 机关工厂学校
　　 所有的国字号对他不信也不睬
　　
　　 虎生差一点当上公仆
　　 他曾为公仆公仆了几位公仆
　　 也公仆了几个公元年
　　 虽然经过几番公仆博弈
　　 可是每次都赢在表输在里
　　 或赢在始输在终
　　 这多半怪他的血缘
　　 他的性情意识
　　 也许还有他的囊中羞涩
　　
　　 虎生被公仆遗忘时
　　 不甘寂寞的他给自己生了一个念头
　　 去当私仆
　　 他开始思考私仆是什么
　　 私仆需要什么
　　 私仆要干什么
　　 私仆要怎么干
　　 他自己注解
　　 私仆就是用自己的脚走自己的路
　　 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
　　 在自己的路上走出自己
　　 以自己的方式证实社会存在
　　 让社会承认自己存在
　　 这也许是一个符合他命运和个性的念头和注解
　　 但更多的可能是一个苦涩和艰辛的念头和注解
　　 也许是一个没有结果却藏危机的念头和注解
　　 他的生命之径可能就是羊肠小道
　　 他的命运之舟可能要航行在暗礁涌浪
　　 不过他没有想这么多
　　
　　 为当好私仆
　　 虎生想上大学
　　 想当教师
　　 他力图在虬枝劲横的大树丛里
　　 顶出一个呼吸的小孔
　　 于是
　　 隆冬的风雪开始赠给他
　　 跋涉唐宋文山的冷静
　　 流火的暑气开始鼓励他
　　 攻略数理阵地的热情
　　 尤其是那盏柴油灯
　　 用熏黑蚊帐的奉献侍候他熬五更
　　 蚊帐也敢于黑了自己而为他拦截蚊虫
　　 还有不可忽视的夜
　　 用沉沉的寂静和孤独
　　 保护了他的聚精会神
　　
　　 虎生终于上了大学
　　 也终于当上了教师
　　
　　 虎生在教师队伍里算不上优秀
　　 但他很尽力尽心
　　 也很个性
　　 虎生在讲台上一站就是30多年
　　 30年里没有打过麻将扑克
　　 不知道舞吧歌厅的门
　　 他的要求只是有个呼吸的小孔
　　 他还是收获到了呼吸小孔
　　 他主持的教育科研课题
　　 设计的就是研究自己
　　 就是自己能够发展自己
　　 他的成果在周围是迷惑的眼睛
　　 省里却给了他最高奖励等次的评定
　　 虽然苹果大家分享
　　 他也加倍满足
　　 他在教学中揉进自己的感受
　　 他以自己的生命体验启示学生
　　 这收获到了
　　 一群在自己路上闯出来的学生
　　 每年对他的看望和醉
　　
　　 当然
　　 虎生用30年的花费
　　 也收获到了骨质增生
　　 收到了两鬓苍苍
　　 当粉笔的白色完全爬满他的头发时
　　 当一甲子的岁月灰尘悄悄着落在他
　　 面颊的山山岭岭时
　　
　　 虎生被学校遗忘时被休
　　 他说退休是回归
　　 是私仆的回归
　　 他开始思考
　　 私仆回归什么
　　 是回归自然
　　 自然是什么
　　 就是物质
　　 作为私仆的物质要求
　　 就是证明自己能够劳动
　　 能够收获
　　 于是他憨头憨脑地扩大私仆野心
　　 承包了几百亩土地
　　
　　 这样
　　 虎生走上了自然的汗水生活
　　 他披星戴月
　　 听鸟鸣拂晓看鸡乐黄昏
　　 感受汗水一天把衣湿几次
　　 又被劳动的体温干几次
　　 闻泥土在他手下发出朴质的香
　　 观禾苗在他周围拔节儿长
　　 果实自然地从花的辉煌里走出成熟
　　 他有说不出的高兴
　　 又有说不出的浪漫
　　
　　 可是自然
　　 没有给这位忠实它的灵魂更多理解
　　 他的劳动成果
　　 被缴纳了太多的税
　　 太阳收了一些
　　 雨水收了一些
　　 狂风收了一些
　　 虫子夺了一些
　　 最后
　　 在商人和价格的算计下
　　 他又付出了一些
　　 诸多的一些累计下来
　　 虎生投的本钱恰恰少了他一年的退休金
　　 少了就少了
　　 虎生没有过多地责怪什么
　　 反而认为是自然给了自己一些优惠
　　 少了一年的退休金不就是迟退休一年么
　　 迟退休一年从逻辑上说不就是心理年龄少一年么
　　 心理年龄少一年不就是自然年龄加了一年么
　　
　　 尽管这样
　　 虎生在自然不体恤他以后
　　 开始对自然不服起来
　　 自然算什么
　　 就爱用法则捉弄人
　　 自然的法则是什么
　　 就是存在
　　 你存在时就承认你的存在
　　 你不存在时就不承认你的存在
　　 它虽然是物质的法则
　　 可对个体物质根本不负责
　　
　　 由此虎生觉得退休回归物质不是办法
　　 他想到回归精神
　　 精神是什么
　　 怎么回归
　　 他是有过一花甲经历的人
　　 他知道许多精神超越物质的故事
　　 他开始回忆这些故事
　　 他开始选择这些故事
　　
　　 寻寻觅觅
　　 几番时月下来
　　 一不小心
　　 竟然掉到了诗词的荆棘丛里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间开始
　　 虎生做起诗来了
　　 他凭什么写诗
　　 为谁写诗
　　 写给谁看
　　 诗这一个象牙宝塔他攀登的了吗
　　 他不会去考虑这些
　　 他就是觉得自己要写诗
　　
　　 虎生写诗的源泉不在书海
　　 他的源泉很简单明了
　　 就是他的经历
　　 一甲子的经历
　　 一甲子的生命痕迹
　　 那些坎坎坷坷曲曲折折的
　　 小径小河
　　 里面的石子荆棘暗礁激流
　　 他洒在上面的血汗泪
　　 以及一路伴随的酸甜苦辣
　　 他以之为诗
　　
　　 他力图把精神寄托在自己的诗上
　　 他力图用诗散发自己的精神
　　 他力图让后代从诗里知道
　　 在一段时空隧道的壁上
　　 曾经被虎生划过一道小小的痕迹
　　 生命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