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韩利民代理校长

　　
　　60韩利民代理校长
　　
临河镇初级中学的副书记韩利民觉得，每个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一件或几件令人刻骨铭心的事情，它会深深地烙印人们的心底深处，常常激起人们或痛苦或深刻的回忆和深思，直到失忆，或者死去。今天，他们学校里发生的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就是这样一件很难忘记的事情。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时间已经是晚上。韩利民回到了自己家里，他的妻子刘文丽还没有回来。他疲倦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着，一会儿妻子就会很快回来。
　　今天学校里发生的这件事情，直到现在他仍然惊魂未定。他站起身接了一杯纯净水，润了润嘴唇，然后，他无精打采地斜躺在沙发上，内心却感慨不已。
　　今天一大早，韩利民乘坐早班公交车去的学校，带给校长赖吉祥一些文件，并向他汇报了昨天在教育局代他参加会议的主要精神。他知道这些天来赖吉祥对自己有些怀疑和不满，所以同赖吉祥再没有说其它的什么题外话。他简单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赖吉祥非常肯定地怀疑这次有人举报他的事情，一定与韩利民有关，并且，赖吉祥坚信如果不是韩利民直接干的，至少他也参与其中，还可能事先知道市纪检委要来调查这件事情。他冷冷地接过韩利民手中的材料，放到一边去，自顾做自己的事情。
　　赖吉祥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对人的喜好常常很容易表现在他那张肥胖的脸上，所以，这些天，在语言和神态上，他一点儿也掩饰不住对韩利民的猜忌和愤恨。但韩利民神情坦然，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幸灾乐祸。虽然被赖吉祥无端地怀疑，但韩利民同情赖吉祥现在的处境，也就没有同他多计较什么。
　　韩利民的办公室位于办公楼二楼最东边的角落里，他回到办公室坐下没有多久，就听到了楼梯上传来一个女人尖厉的叫喊声，听声音像是赖吉祥的女人郝丽娜。韩利民走出办公室，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刚走出门口，就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从楼下落下，很快听见一阵迅速远去的惨叫，和扑通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韩利民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惨景，觉得浑身悚然，浑身发抖，好久没有回过神来。紧跟着韩利民走出办公室的总务主任谢志文，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办公楼前光滑的水泥地上，赖吉祥匍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的四周干净的地面上，似乎有几处迸溅的血迹。
　　韩利民回过神来，先让谢志文跑上四楼照顾晕厥过去的郝丽娜。他招呼其他几个学校领导班子成员，一方面保护现场，另一方面打电话报警。这一番安排之后，他又电话通知了赖吉祥的两个女儿。一切安排妥当，韩利民又强打起精神，分别向临河镇和河阴市教育局的领导作了汇报，然后，在剩下的时间里，他要安顿好那些正在对面教室里补课的初三年级的学生。
　　下课了，补课的几十个学生从教室出来，站在教室外面远远地围观，韩利民要求上课的老师把学生领回教室，但学生们很快就知道他们学校的赖吉祥校长跳楼自杀了，整个教室笼罩在一种异样的气氛当中。韩利民心情沉重地走进教室向学生讲了一些话，他要尽力想办法消除校长的跳楼自杀事件对学生心理造成的影响，以及可能会带来的其他负面影响。这件事情，一过中午，就会像一阵风一样刮遍全镇。
　　临河镇派出所的警察来了，韩利民和谢志文是最后见到赖吉祥的两个人，自然少不了接受警察的问询。河阴市教育局和临河镇的领导也来了，简单问了一些情况。他们交待韩利民，要他在开学前的这一段时间里，暂时负责学校的一切事情，随后镇里和局里会重新考虑新的校长人选。韩利民不置可否，这种情况下也不是他推辞的时候，他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郝丽娜清醒过来，她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结局，表现出异常的冷静。等警察确定赖吉祥系自杀的结论后，她的女儿女婿也匆匆赶到了。镇里和局里的领导简单进行了慰问，韩利民安排了几个班子成员，帮助郝丽娜和她的女儿料理后事。
　　傍晚时分，韩利民看到手机上出现一个陌生的外地电话号码。韩利民本不想接听，但手机铃声一直在固执地响着，便有些不耐烦地摁下了接听键，是汪兵。韩利民问他什么事情，汪兵说话支支吾吾的。韩利民和汪兵并不是太熟悉，只是在建筑学校宿舍楼的一段时间里有过几次接触。韩利民告诉汪兵赖吉祥校长出事了，汪兵好像已经知道了。他说了一句让韩利民莫名其妙的话：“我要是早知道——”他欲言又止，但再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韩利民虽然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再问什么。他似乎觉得赖吉祥的跳楼自杀与汪兵有某种干系，但他没有往深处想。他不想理会这件事，如果两人之间真的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就让警方去调查处理好了。现在，学校里需要他做的正事还有很多呢。
　　直到殡仪馆的车拉走了赖吉祥的尸体，韩利民才和学校领导班子的其他人，陆陆续续地离开学校。
　　这一天弄得韩利民身心交瘁，他感觉特别疲惫。现在他躺倒在沙发上，想闭目养神让自已的心情稍稍平静一下。忽然听到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声音。门打开了，他的妻子一边走进来，一边埋怨说自己摁了门铃他为什么不开门，韩利民抱歉地说自己根本没有听到。妻子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脱下外衣，随手撂在了沙发上。
　　他简单地同妻子刘文丽说了今天学校发生的事情。刘文丽很惊讶，她以前就认识赖吉祥，在局里开会的时候两个人还经常见面。
　　“啊，天哪，赖吉祥？他为什么会走这条路？”
　　“事出有因。”韩利民不想多做解释，“以后会真相大白。我现在累，不想谈这件事。”
　　刘文丽现在调到城区的另一所学校当校长，学校正在进行标准化学校验收，这些天一直忙得心力交瘁，也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韩利民说：“我今年工作调动的事情，现在进行得怎么样啦？”
　　几年前，韩利民就已经准备调离偏僻的临河中学，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去年，妻子帮他联系了几所学校，但直到现在还没有眉目。但去年底，他们师范时的同学胡晓寒调到这个县级市当了副市长，并且主管全市的文教卫生方面的工作。刘文丽和她谈起这件事情，胡晓寒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也不好先表态，只说等过一段时间看看再说。刘文丽前几天在教育局开会的时候，章志君局长和她谈起了韩利民的事情，说是暑假后就要把他调进县城里来，进哪一所学校任他随意挑。这件事情刘文丽还没有来得及和韩利民谈起。
　　“事情已经差不多了，就等局里人事科给开你调令了。”正在做晚饭的刘文丽，没有说起章志君局长前几天已经找过她。
　　“我估计今年调动不成了。”
　　刘文丽听到韩利民的话声，停下手中的活计，来到客厅。
　　“为什么？”几年来为了工作上调动，刘文丽费了不少的心思。
　　韩利民简单地说了今天镇里和局里的工作安排。妻子问他：“你的意思呢？”
　　韩利民不想让妻子伤心，征询妻子的意见：“你说呢？”
　　妻子刘文丽说：“我知道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我只问你你对自己有信心吗？”
　　韩利民没有回答，他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一个失败的英雄。自从六年前那次校长公开竞聘自己意外落选以后，他早已经心灰意冷。他再没有对学校校长这个职位有任何幻想，他只想做一个称职的中学教师。
　　手机响了，是教育局人事科新上任的苏科长的电话。他先是对他们学校发生的事情做发了一番感慨，然后说到他今年工作调动的事情，章局长现在不同意，说有意让他担任临河中学的校长。
　　现在这个教育局人事科科长和刘文丽是同乡，彼此也都熟悉。韩利民一边和人事科科长说着闲话，一边盘算着。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去担任这个学校的校长是否合适，他是否能够胜任这个职务呢。
　　教育局人事科科长本来以为韩利民会有某种称心如意的感觉，他现在会非常乐意接受局里的这个决定。六年前的那次公开竞聘，本来韩利民稳操胜券，但为了照顾临河乡党委书记的意见，最后才选中了柳志杰和赖吉祥。对于那次竞选情况，这个人事科科长当时也在场，但他无能为力，心里总感觉有点儿对不起韩利民。
　　现在韩利民没有一点儿如愿以偿的快感，只是感到奋斗的徒劳和权力的陷阱。他忽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悲哀，几年前，能力败倒在权力的脚下，公开竞争遭受权力的愚弄，而现在，当自己心静如水的时候，是权力又给他一次新的机会。
　　刘文丽接过电话，和老同学边开玩笑边请求他尽快把韩利民调回来。但是，好像局里任命韩利民担任临河初中代理校长的事情已经成定局。刘文丽看着韩利民，知道他多年来没能实现的愿望，一直没有机会实现的教育理想，现在就有一个机会从天而降。
　　几天来，韩利民一直在考虑着学校里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事情。他在想，即使他再努力，再想取得成绩，而在目前的局面下，谈何容易。这值得吗？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有没有必要为了那可怜的教育梦想，弄得终日紧张，劳累不堪，甚至扭曲自己的人格去迎合某个人呢？是为了个人的饭碗，为了保留这一所学校，为了临河镇孩子的教育？这些都是遥远而抽象的问题，而现在最实际问题是，他现在如何去消除赖吉祥的死亡，对学校对教师对学生甚至对家长的影响，如何才能把临河乡初级中学那一盘散沙的局面扭转过来，用什么办法才能增强全校教师的凝聚力。
　　一个好校长就是一所好学校，韩利民相信自己会成为一个好校长。但目前摆在他面前的最关键的问题是，怎样才能尽快地建立起家长对学校和教师的信任。赖吉祥的坠楼身亡无疑会给几年来这所学校连续的生源外流雪上加霜。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许是一件幸事。这么多年来，就是因为学校的管理和质量问题，家长不愿意把他们的宝贝孩子送到这所学校里来。望子成龙，望女成凤，逐渐富裕起来的家长们宁肯花费高昂的代价，也要把他们的孩子送往外地求学读书。现在，学校要想重新赢得家长们的信任，扭转这种恶性循环的局面，绝对不是一件轻易而举的事情。他要选用德才兼备的教师充实到学校领导岗位上，要重新考虑学校的人事安排。
　　刘文丽已经做好了晚饭，和孩子一起坐在餐桌边等着他。她知道，韩利民已经在心底接受了临河乡初中校长这个职位。这一次从天而降的职务，对他来说，既是挑战，更是机遇。
　　刘文丽为丈夫韩利民感到高兴。她希望韩利民能有一块用武之地，来实现他多年来的教育理想。虽然，她自己还要承担起更多的家务，负担起更多教育孩子的责任。
　　墙壁上的挂钟敲响了，当当，当当……一连响了十多下。正躺在沙发上沉思的韩利民觉得这声音由远而近，恍然有一种振聋发聩的感觉。这钟声，倒像他每天早晨在学校里听到的甘露寺里的那个老和尚每天要敲响的晨钟暮鼓一样，清越，悠扬。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