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绝裂

　　（二十五）
　　今天上午，苏楠接到村里好心小姐妹的电话，说是在老吴家在省城打工的所有男人都被叫走，说是要敲她的杨老板一笔，让她带着杨老板躲一躲。苏楠接到电话后，顾不上解释，打了车就直奔公司来，刚好赶好这一幕。
　　“打婆婆，要遭雷劈，天公啊！你开开眼，收了这个小贱人吧。”吴老太太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往外吐血沫子。
　　“楠楠，这就是你们苏家的家教？”吴火旺怒了，刚才苏楠出现得太突然，再说谁也没想到，这妇娃子敢当着大家的面，来这么一手。这下不但是吴老太太，人群里所有姓吴的都感到面上无光。
　　苏楠说道：“少他妈充大辈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陪这老太婆过来的，图的是什么？”
　　为啥，当然是为了钱，可这事真让这苏家女娃捅出来，今天来的这些位，以后还有脸在村里见人吗？
　　“啪！”吴火旺蒲掌似的巴掌，一掌把苏楠扇进杨辉的怀里。
　　“苏正启管不了女儿，我吴火旺替他管！我们老吴家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姓人来管。姓杨的，好好拿出一笔钱来，不然今天这事没完。”
　　杨辉的回答很决绝：“你们这群无赖，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们的。”
　　“辉哥，先打发一点。”老妖小声劝道。
　　“今天给了，明天他们再来怎么办？给了，代表我理亏。”
　　“姓吴的，识相的赶紧走，我上来前已经报警了。”
　　一句话，让老吴家众汉子乱了阵脚。甚至有几个胆怯的拉着吴火旺的衣角想下楼。
　　“不准走！你们还是吴家的爷们，俊俊死得不明不白，他堂哥他表哥为了讨公道，已经进了局子，现在就指望你们这些本家亲戚！”吴老太太喝道。
　　“对，欠了老吴家一条命，就想这么轻易了了吗？我们没打没抢，是来解决事情的，警察来了又能把我们怎么样？”吴火旺也附和道。昨晚半夜，接到薛玉柳的电话，他就盘算好了，今天怎么着也叫姓杨的出点血，欠老吴家一条命，还想赖债，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薛玉柳怕事，领着他们到楼下就找借口开溜。他吴火旺可不像那那小子似的白白错过这发财的好机会。
　　被他一鼓动，众人的胆气又壮了，围上前来。
　　杨辉和老妖将曾普和苏楠两个女孩护在身后，四人一步一步往后退。曾普吓得手一软，手上提着的文件夹掉在地上，那叠打印好案子散了一地。
　　“案子，我的案子！”曾普弯下腰想去捡文件。
　　“别捡！”杨辉大喊一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曾普的手连同那张纸，被吴火旺踩在脚底下。
　　红了眼的老妖，一声怪叫，两拳飞出。
　　“操，他们先动的手，干！”吴火旺一声令下，朝杨辉扑过来。
　　老妖捉住一个民工就往死里打，也不顾那些往自己身上脚上招呼的拳脚，杨辉被吴火旺当面两拳打得晕头倒向，狠狠地撞在走廊的栏杆上。装在衬衫口袋里的u盘滑了出来，杨辉伸手想捞，两只胳膊被拉住，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黑色的u盘摔下楼去，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粉粉碎。
　　曾普和苏楠两个姑娘的情况好一点，苏楠扶起普普，两人趁乱打了公司的门，钻进公司。
　　“强盗，土匪！”
　　吴火旺冷笑道：“今天可是你们先动手的，杨总，乖乖，害死我们老吴家的人，想不出血就过关，没门。”
　　“看来不吃苦头你是不会长记性了，砸！”
　　苏楠她们进去时，门本来就没关好，听吴火旺下了命令，老吴家的那些人立刻冲进公司，砸桌子搬电脑，大件的砸，瞅着小件的就往口袋里揣。苏楠和曾普两个姑娘，被吓得躲进女厕所不敢出来。
　　十分钟不到，公司里再也没有一个完整的物件。
　　吴火旺说：“姓杨的，今天我们老吴家拿了点东西，是给吴老太太看牙的。别忘了，你还欠我们老吴家一条人命，这笔帐要多少钱，你最好自己掂量掂量。走！”
　　老吴家一群人扶着吴老太太扬长而去。
　　杨辉摇摇晃晃站起来，见老妖躺在走廊上，一动不动。
　　“老妖，老妖，你没事吧！”杨辉扶起他道。
　　刚才老妖的狠劲其实镇住了那帮民工，谁都不想和他拼命，再加上当时那帮人还掂记着去屋里捡点啥，所以他们把老妖放倒，救出那个吓得半死的民工后，也就不再下死手，可就算如此，老妖也已然鼻青脸肿，西装上满是脚印，两只手背血肉模糊。
　　“没事，操，那帮家伙弄不死我，她们怎么样？”
　　曾普和苏楠听到外头没了动静，也从厕所里出来。
　　“辉哥，他们，他们把办公室都砸了，连机箱都搬走了好几台。”曾普哭着说，她是真的吓坏了。
　　“别哭，这点事不算什么。”老妖从屁股口袋里摸出压扁的烟盒，挑了一根完好的点上说。
　　“那我们今天下午的案子怎么办？”
　　老妖没有说话，只是抽烟。
　　“没有案子了，公司散伙，没有案子了。”杨辉说。
　　“辉哥，你说什么？”曾普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公司散了，昨天晚上就散了。”
　　老妖吐出一口烟问：“辉哥，不考虑一下吗？”
　　杨辉晃晃身子：“算了，老妖，你昨晚说得没错，是我，是我的天真幼稚害了大家，是我将公司弄到今天这个地步，一切的事情，我来负责。”
　　“辉哥，我家电脑里还有备份，现在赶赶还来得及。”曾普带着哭腔恳求道。
　　“这个样子，我们怎么去见客户，你让人家怎么相信我们？”杨辉苦笑着问，“回家吧！”
　　说完，也不等众人回应，他扶着墙走到电梯前，下了楼。
　　苏楠冷冷地望着老妖：“刚才你为什么不说话？”
　　“有区别吗？我开了腔，辉哥难道就会选择面对？”
　　“可你不说话，辉哥肯定会选择逃避，这么多年的朋友，你了解他的性格。”
　　老妖不由得多看了这个小丫头两眼：“看来你了解他的，有时候，说你们两个没什么，我都不敢相信，没错，刚才我是故意的，至于理由，昨晚在医院我说得很清楚，相信你也听得很明白。”
　　“为什么？公司是你和辉哥和心血，为什么要这样？”
　　“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就在今天上午，我还在给被我放过一次鸽子的客家佬解释，为什么原来已经没得交的策划案，突然又保质保量的蹦出来了,就在五分钟前,我还为了拯救公司，被人像条狗似的按在地上打，是他，是他先放弃。”老妖说，随着这些话出口，他内心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放松。他现在终于可以理直气地壮地面对自己的心。
　　辉哥，是你先放弃的，你先放弃的，跟我没关系！
　　辉哥，你将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一个你根本想不到的代价。
　　简单包扎后，老妖开车回到新时代广场自己的公司。
　　正在财务室忙乎的张娟看到老妖的模样大吃一惊，连忙把他拉进屋里。
　　“怎么弄成这样？”
　　老妖连忙抓住张娟往自己脸上淤青处抚摸的手：“轻，轻点！疼！”
　　“谁干的？报警没？”
　　“警察又不是万能的，摆渡人让老吴家那帮人给砸了，辉哥这回彻底寒了心，打算不再拖累我们，摆渡人不干了。”老妖淡淡地说。
　　“那，那辉哥要查摆渡人的账怎么办？你们两既然要散伙，总得把账把清了。”张娟有点担心。
　　“账？你不是把账都平了吗？”
　　“辉哥虽然不管账，但公司户头大概有多少钱，他还是有数的，毕竟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虽然老妖这么说，张娟还是不放心。
　　老妖站在新时代广场的顶楼上，望着下面的车水马龙：“放心，我自有办法，杨辉的脾气，多少年，我早就摸透了。辉哥，不是兄弟想坑你，没有这笔钱，我也过不了这一关啊！”
　　（二十六）
　　“吴总！”
　　“吴总！”
　　一极策划的员工看到老妖进了会议室，纷纷打招呼。
　　老妖点点头：“我们楼盘的销售有起色吗？”
　　“没，政府说好的试验小学，迟迟不开工，地铁通车日期也是一拖再拖，大家地说这条地铁有问题，虽然市政府下了救市的指令，可银行不放低门槛，我们营销再卖力也是白搭。”市场总监扳着指头，给老妖数难处。
　　老妖望着长条桌愁眉苦脸的员工：“大家别泄气，现在整个市场环境都这样，难做的也不只我们一家，政府是不会看着房地产市场玩蛋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老妖心里也没底。一极策划才是老妖的亲孩子，从前杨辉嫌弃的项目，老妖自己接过来做，至于人材，直接从摆渡人挖杨辉已经培养好的熟手。辛苦好几年，才把公司做大。
　　老妖想趁楼市火爆，大赚一笔。他花大力气，拿下了开发商打包的碧水园天销售。开发商给一个定价，由老妖这样的策划公司接盘，承诺多长时间销售完成，之后按月给开发商打款，至于这个楼能卖得多少价，那就完全看策划公司的本事。在楼市刚起那几年，好多广告策划公司靠这个赚了大钱。
　　这两年楼市火爆，愿意这么操作的开发商很少，所以当碧水园天的消息发出来后，省城的各家公司为了这个项目可是打破了头，最后老妖通过小文的帮助，才拿下。谁承想，从去年年底，楼市就风光不再，碧水园天的质量并不算差，可在几乎所有消费者都持币观望的当口，再好的房子配上吹破天的广告也卖不出好价。这两个月，为了及时给开发商打款，老妖不得已挪用了摆渡人账户上的钱。
　　散会后，老妖又一个在会议室坐了会，正想下一步应该如何操作，去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声的“辉哥！”
　　老妖连忙起身推门而出，杨辉正在大厅里向众人打招呼：“明敏，进洋！好家伙，走得那么急，也不跟我打个招呼，跟我在你们走后连着加了好几天班。”
　　“辉哥！当时我们……”
　　“算了，到哪里干都一样，出来打工的，就是为了钱，好好干吧。”
　　两人被杨辉说得不好意思，还想解释什么，杨辉又走到另一个亲手教出来文案前，跟他攀谈起来，根本不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
　　老妖红着老脸，等杨辉跟大家打过招呼后，才得空问：“辉哥，你怎么知道这儿？”
　　“曾普告诉我的，其实早就有人告诉我，新时代有个摆渡人分部，不过我一直不喜欢这座楼，所以没有过来。今天我过来的目的，你应该知道。”杨辉平静地问。
　　老妖把他拉进会议室，又吩咐张娟送上一壶茶，然后把大门关上。
　　“辉哥，这年头经济不景气……”
　　“我知道。”
　　“公司半年没有接新客户，都是靠一些老客户的单子勉力维持……”
　　“我也知道。”
　　“辉哥，我这边的情况也不是很好。”
　　“我知道。”
　　杨辉只说这三个字，然后一个字也不肯多讲，就那么等着，好像是在等老妖找出新的理由。可在杨辉的逼视下，老妖已经找不出理由。
　　“钱呢？摆渡人的钱呢？”杨辉咆哮道。“公司户头上的钱，连给曾普她们开遣散费都不够，你把公司的钱弄到哪里去了？”
　　老妖只得将实情和盘托出。
　　“你这是犯罪，我可以上法院告你，你无权挪用公款，那是公司的钱。”
　　老妖冷笑：“公司的钱？我是挪用公款没错，可你的自私任性给公司造成的伤害难道就比我小吗？真的要掰迟拜迟谁给公司的伤害大，那没问题！”
　　“什么意思？”
　　“啪！”
　　老妖将一份合同扔到会议桌上：“你自己看去。”
　　合同还有账目这些，杨辉一向就不爱管，顶多心情的时候，抽出来看看。多少年的兄弟，他相信老妖的为人，甚至他从来就没想过，老妖也会有坑他的一天。
　　杨辉拿起合同，这是摆渡人和那家饮料厂签订的广告合同，在违约条款上清楚地写着：若乙方不得在甲方规定时间内，拿出策划方案，影响产品上市之前的宣传推广，需赔偿甲方人民币200万元。
　　杨辉慌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份饮料厂的合同里，居然会有这么一条：“老妖，你他妈疯了，这样的条款也敢写进合同里。”
　　“公司需要这个案子，自从挪用公司的钱那一天起，我就担心，我想尽办法接单子，当时好几家广告公司在抢这个活，为了能活下来，我只能答应这个条件，签这条只是给厂商一个保证，我他妈怎么知道你会突然撂挑子？”
　　“可是这样条款明显不合理。”
　　老妖的咆哮比杨辉更大声：“虽然时间紧，但当时我们只要抓紧，完全可以完成这个合同，要不是你惹毛了那帮姓吴的乡巴佬，要不是你受事到临头，突然不干，我们现在已经拿到那帮客家佬的广告首付款，而不是在这讨论应该赔人家多少钱。”
　　“你他妈为什么不早点把合同条款告诉我？”
　　“辉哥，告诉你有用吗？当时曾普哭着求你，你他妈的回头了吗？你他妈对着起公司姑娘们通宵的结果？这段时间，我为了挽救公司，我做了多少？你呢？除了苏楠，你的脑子里还有什么？”
　　几个为什么，轰得杨辉头晕脑胀，一时间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这笔赔款怎么办？”杨辉问。
　　“公司的款是我挪用的，这笔赔偿我来处理，你就不要管了。”老妖扔过一根烟说。
　　“好！”
　　只说了一个字，杨辉就推门出了会议室。
　　老妖发现，杨辉好像突然矮了一节似的，走路的步伐也慢了下来，仿佛背着一座大山似的，从前那个自己保护得好好的大男孩再也不存在了，自己用残酷的现实毁灭了这个大男孩美好的理想。
　　老妖站在会议室边缘，打开一扇窗户，窗外炙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老妖！”
　　十指用力按在隐隐发酸的脑门上，很是舒服，不用问也知道，是张娟。
　　“走了？”
　　“走了！”
　　“辉哥真的这么算了？”
　　“应该吧，不过这笔钱算我借他的，早晚我们得还。”老妖这句话，是对张娟说，更是对冲破自己说。
　　“凭什么？要是这家饮料厂不是我舅公开的，辉哥说不干就不干，我们可真的是赔人家两百万啊。”张娟不答应了。
　　“可他是我兄弟！”
　　“我看他以后，不会再拿你当兄弟了。”张娟酸溜溜地来了一句。
　　老妖懒得跟他理论，摆摆手道：“不说这个，你赶紧给曾普联系一下，问她愿不愿意过来跟我们干，如果不愿意把那个案子卖给我也行，明天上午必须拿出来，我们要是再交不出东西，你舅公损失可不只两百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