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麻黑，太平村的大戏台子就已经灯火通明锣鼓喧天了。台下，好像长了一地雨后春笋似的挤满密匝匝的人头；台上，村里的王疯子手舞足蹈乱叫癫喊：“打鬼啦！打鬼啦！”
　　 王疯子正在台上跳得起劲，台下就有人拾起土团子扔上去，叫：“打你个疯子鬼！”土团子正中王疯子脑袋，打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栽倒，连滚带爬逃下来，台下人乐得哈哈大笑。
　　 正闹间，锣鼓声停了。台上，从幕后出来一个披头散发鼓眼爆牙满脸污黑得像个活鬼一样的人，模样比王疯子更吓人。台下大乱，小孩子吓得哇哇乱哭，大人破口大骂：“刚赶走了疯子鬼，又来了个豆麻鬼，真是活见鬼了。”
　　 台上人见势不对，急忙挥手大叫：“大家别怕，我是王阿三！”
　　 听到台上人这样说，台下才安静下来。原来，这人是化了妆的新任村支书王阿三，今晚这台戏就叫做《钟馗打鬼》，本来就是村民为庆祝新任支书上任而筹演的。新支书接受父亲建议，决定父子同台分扮正反角色表演，目的是感谢村民对他们的支持和信任，这在太平村可算是新鲜事儿。
　　 这个地方，自古民风淳朴活跃，民间有彩调、花鼓、傩舞、变脸等多种娱乐形式。每逢年节，红喜白丧都要自编自演，大肆热闹。
　　 台上，王阿三讲完开场白，台下观众鼓掌叫好，一台好戏开场了。
　　 开台锣鼓打过，幕后有人唱起板，音腔高吭宏亮。声落处，从出将门龙行虎步雄纠纠出来一个熊腰虎背、龙眉虬须、豹头环眼，手提三尺青锋的角色，亮相站定，声如宏钟：“某，钟馗是也。天子朝中一虎将，终南山上斩妖神。嫉恶如仇真本性，驱邪除奸不留情。”
　　 台下一片声喝彩，有人叫：“你不是钟馗，你是老骨头。”观众哈哈大笑，原来这演钟馗的就是王阿三的父亲，因为性格刚直古倔，所以恨他的人就叫他“二百五”，喜欢他人就叫他“老骨头”。
　　 老骨头亮完相，王阿三扮一妖物入场。老骨头仗剑喝问：“呔！来为何妖？”
　　 王阿三应道：“我乃虎妖是也。”
　　 老骨怒斥：“某平生最恨虎狼之辈，因尔残暴狠毒、仗势作威，欺压良善，今日正好为民除害。”说完，手起一剑，直刺王阿三。王阿三见那剑来势凶狠，闪身急让。剑是桃木剑，但老骨头像是真刺，把王阿三吓出一头冷汗。
　　 一个回合过去，王阿三变脸，换了另一副妖物面孔，只听老骨头又喝问：“来为何妖？”
　　 王阿三抖擞精神答道：“吾乃鼠怪是也。”
　　 “蛇鼠之辈生性险毒，贪脏枉法，祸国殃民，断难留汝！”老骨头一声断喝，脚起处，将王阿三踹倒并踏在地上。这老骨头又“二百五”了，假戏真做，王阿三暗暗叫苦。他挣了挣身子，用发涩的声音说：“阿爸，我们是在演戏啊。”
　　 “我知道。”老骨头说，“今天我就是要除除你的邪气。”
　　 这老头疯了，王阿三心想，看来他是早有预谋，下了套让儿子钻。早知如此，打死我也不来演这鬼戏。王阿三想爬起来，便说：“阿爸，你放开我，台下看着呢。”
　　 “休想！”老骨头脚下用力，将儿子踏实了，说：“我就是要你当着父老乡亲们的面答应我三件事。”
　　 “行行。”王阿三说：“别说三件事，就是三百件，我都答应你啰。”
　　 台下见台上改了戏路，一片声哗然。好家伙，这钟馗打鬼成了老骨头打崽了，王疯子在台下兴奋得左蹦右跳，又唱又喊，差点腾起筋斗云。
　　 老骨头说：“第一，你当官不能为虎作伥，欺压良善。”
　　 “行”
　　 “第二，不能阳奉阴违，贪脏枉法。”
　　 “行行”
　　 “第三，不能吃喝嫖娼，腐化坠落。”
　　 “行行行，我决不……决不……”王阿三已喘气不均了。台下观众见势不妙，说话了：“老骨头，别二百五了，快放阿三起来吧。”
　　 “阿三支书是大家选举的，我们还不相信他吗？”
　　 几个村委和村民跑上台去，一面推开老骨头，一面扶起王阿三，都说，这“钟馗打鬼”演成老骨头打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