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子红了，象是红玛瑙点缀一片浓绿之间。几只麻雀躲在树间吱吱地叫着，浓浓的枣香引诱着黑葡萄眼睛。一只麻雀的眼中突地闪过几颗红玛瑙上的小虫，拍翅起飞。树下一声叹息：“飞走了。”一壮一瘦的二十出头的人从草丛里钻出来，“差一点就打着它了。”
　　 二人拍拍身上的草秸，一小片的尘埃腾起。脚下一滑，划出一道长长的绿印，二个噗地一下溜进了一道长长的沟。抬头看看，太阳照在沟边的蔓蔓长长的草上，沟壁象镜面一样悬在面前，冷冷的小星光烁烁。一阵阴冷从头顶冲到了脚底。
　　 二人四肢伸展开来，沟壁的镜面上反射着二个乌龟一样的人影。用了半天力，只是在沟底踩出了二个深深的凹坑。四眼凸出。嗓子叫得生了紫烟，高高低低的虫鸣只显出的四周寂静。亚奕口中青烟袅袅：“算了，大中午的，荒郊野岭，不会有人来了。”彰子抬头望着远远地躲闪在草间的太阳，头顶白烟如雾：“真是比悬崖还笔直。算了，咱们顺着沟走走吧，看前面有没有出路。”
　　 二个手扶着沟壁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前行。虫鸣变得肆无忌惮，鸟叫声象赶集的人群一样热闹。头顶的草密不透光，阳光透过细细的草隙偶尔地落下来，斑斓落在二个人的肩头和脸，让二人脸色阴晴不定。走了好长一段，亚奕坐在地上，一阵冷意袭上心头。天！彰子靠在了沟壁上，阴气浸骨。二人远远地望着前面。深邃的黑暗中无声无息，只有阴风间或地扫过二人的头发，把一片阴冷扑打在面部。一个深深的洞吞食着彰子的漆漆黑水，黑黑的长影侵入亚奕的张开的薄薄双唇。
　　 黑暗悄无声息地吞食着二人的影子，进去吗？亚奕眼珠翻过每个角落，问。彰子颤傈着伸出了脚。亚奕被阴风刮得抖，远远地在洞口张望着。突然黑暗中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石头的声音。亚奕被黑暗的箭击中了，冰冰的感觉蔓延了全身。他被风吹到了彰子的背后，阴影哆哆嗦嗦地压住了彰子手里的东西的淡淡光晕。
　　 一个麒麟锁。二人举着它出来到了太阳光下，它对衬的二只麒麟在云雾中露头显尾，全身反射着暗淡的阳光，闪着金色的光晕。须毛细如毫发，在阴风轻轻地舒展着。一双眼睛却是纯白的米粒大小的玉石，半透明，象是有水在里面流动着。精工细刻，好象正盯着二人琢磨。
　　 原来这里是一个废弃的墓地，长长的沟是甬道。墓已经被风雨扫平了地面部分，而地下也被盗墓贼席卷一空了。只留下了几具白白的骷髅冲着来人张开着空洞的眼眶。
　　 彰子用手抚去了麒麟锁上的沉尘，它越发的金光闪闪。亚奕说了句：“可能是金的。”彰子手拈了拈，心和计，够沉。他转身看看身后的亚奕，他正失神地盯着麒麟。看看他强壮的胳膊，彰子强行地在嘴角堆起山丘，唇被太阳光染紫了：“见面分一半。我也不会独吞的。再说也不一定是金的。”亚奕眼睛被外面的太阳照得熠熠生辉。
　　 沙发不堪重压，沉沉地低着身体。淡淡的蓝色的烟雾笼罩着彰子，让他脸色难以看清。拳头大小的麒麟在烟尘中云山雾罩。彰子又拈拈它，没错，这么大却那样重一定金子的。翻转它，二行小篆标志着它悠久的年代。他又吐出一口烟，对亚奕说是铜的？他准不信。弄个假的？这东西还真的没见过，不知道什么地方能做假。说它丢了吧。
　　 亚奕的床单被拧成了麻花。亚奕对着月亮，想起了麒麟的眼睛，一样的皎洁，一样的诱惑。那双玉石眼好象寒冰一样闪着光，刺痛着他的心。怎么就放在彰子那里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当时真的张不开口。可现在彰子会把它怎么样？私下里溶了？那东西是不是古董？翻来覆去，压得月光如纸一样的薄薄地铺在了身下。
　　 空气被门重重地压成一块石头丢到亚奕的床上，门外的风刮进彰子。他冲到亚奕的床前，一把把亚奕的被子和月光攒成一小团，别睡了，快起来，麒麟丢了。亚奕被床弹起，一言不发地直勾勾地盯着彰子，象要把他的魂勾走。彰子伸出手：“给杯水，嗓子都冒烟了。”手弯曲着，伸不开。
　　 亚奕眼盯着清水合着月光柔和地流进彰子干裂的唇，眼光把彰子压在了墙的一角。最后一粒水珠还在彰子的唇上闪着月光，彰子长长吐出一口气：“一觉醒来我想看看那东西，可它不见了。”他停了停，听风停顿了，又接着说，“那麒麟真是宝贝。早上的时候我请了专家看过，它可是金子做的，从做工上鉴定是件古董，可是他也不太清楚具体的年代。”亚奕嘴瘪了瘪，细长的眼睛扫守彰子的手指伸进乱蓬蓬的头发里，理了理。“我出专家门时就觉得后面有人跟着。东西一直在我怀里，以为进了家门就安全了，可是我兴奋得半夜醒来，想再看看它，开灯一看，房间全乱了。一翻，它不见了。”“你放那里了？”“我里八层外八层的包好，藏在大衣柜里了。一不见就来找你了。”
　　 夜里的路灯象条长河，在出租车里二个慌里慌张地的脸上条条光斑流淌。一路沉默，直向彰子的家里奔来。小区门口的灯如鬼魅的眼，幽幽地扫过每一辆夜色中的行车，给车罩上一层青色的光。
　　 房间被灯光猛地叫醒了，睁亮了眼扫视着一片狼籍。亚奕面无表情地盯着狼籍。彰子觉得脸被窗外吹来的风刮了下，失声大叫：“是真的。”只有风在冷笑。“如果不是真的，我没必要告诉你那东西的真伪了！”“我没说是假的。”亚奕平淡地回答了一句，风吹不皱脸上一丝的水面。
　　 亚奕随着房间的灯将目光扫到了窗外，树枝在黑幕中轻轻地摇摆不定，发出沙沙问天暖天冷。
　　 不坐了，还是回去睡吧。你自己收拾收拾吧。亚奕的声音沙沙的，象是窗外的树枝摩擦发热了。我送送你。彰子的声音在自己的胸膛里打着旋。风鼓起彰子宽大的外套，让彰子变得更加瘦高。他紧紧跟在亚奕的身后。路灯在头顶昏昏欲睡，只是把一前一后二个影子拉得长长的。
　　 夜又黑了，夜风拍拍亚奕的脸，冰冰痛痛的。头发被撩得零乱，在眼前摇动。突然亚奕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的眼。眼前一个龌龊的小个子从眼前蹴溜过。他的手紧紧地揣在怀里，紧紧地握着，一串红流苏从指隙里透出零碎，他悄然消失在一片低低矮矮的城市灌木的婆娑的阴影中。流苏鲜红，惹人眼，在风中摇摆，引得亚奕跟着那飘红走去。
　　 那个人停在了一棵大树下。路灯下，夜风裹着裤子紧紧地贴在细腿上，好象一只大蚊子。亚奕远远地停下。那人东张西望，又前行，消失在一团幽黑中。亚奕以为跟丢了，回身回家，却发现那飘红正在身后的风中诱人。那人眼珠想把眼眶扩张破，眼神狠狠地从亚奕的头到脚扫过，一股凶气从天灵盖涌上脸颊，象雷雨云上来似的，脸黑了，他狠狠地唾了口痰，骂了句脏话，丢下发傻的亚奕一个人在路灯下拖着长长的影子。
　　 亚奕想了想，又跟着了。那个人没再管亚奕。
　　 路灯在大路划出流星一样的光线，冷风中旋转的片片黄叶闪着黄边飘过，点点莹弱的灯光昏昏地照亮的路口，一条小路闪出，那零碎的飘红晃啊晃地摇进了昏暗中。亚奕被夜风吹得一个冷颤，亚奕觉得眼珠子快成凸透镜了，背上头上绷得照人影。冷冷的夜风在衣服里打闹。黑暗中夜风在耳边轻轻地笑：“进吗？”亚奕木木呆呆地被风吹进了小路。
　　 天下起了蒙蒙小雨。路上飘散着青烟，小路上尽是模模糊糊的人影浮动，象是一群鬼。那簇红从怀中飞出，如流星散开在掌心中。红线下锁着一个麒麟，金光在远处昏昏的路灯下照着，玉眼光一闪一闪，睁开了。亚奕踉跄后退，草伏地一片。
　　 声音惊动了那个人。他比兔子还快地缩回了手，一甩长发，看了看亚奕，眼睛大了小，小了大，嘴角纹抖了三抖，又伸出手来递出麒麟。亚奕弹簧一样弹起，手夹着风伸过去，一声惊雷：“小偷，还我的宝贝！”小偷全身衣服皱成一团，头发变得发灰，眼睛瞬间变小，细长的蚊子腿拉开就跑。
　　 亚奕在后面猛追不舍。夜色中一只细长的蚊子被瞪大双眼的一只愤怒的蜻蜓追赶如丧家犬。这里几近城郊。没一会，前面隐约地出现了层层叠叠的青砖瓦，你压着我，我抬着你。一片山村在月光下勾出轮廓。屋檐间青石板路狭长，象条青龙黑幽幽地探进黑色中不见头。一条河波涛拍打着高高低低错落的的青石岸，如同黑龙延伸在深洞洞的黑门里。它们交织盘绕着，拉着低矮屋檐间的空气，空气压抑着雨，雨将不满泼在冰冷中，更加放肆地狂跳狂叫着。两边的屋门上斑剥的门神在黑夜中鼓着粉红的腮帮，双眉被暮色描得更黑了，笑眯眯地看着那只蚊子。只是在窗格前漏出的几缕青灯在青龙身上留下淡淡的斑斓。
　　 蚊子心里吱吱直叫，这东西看来真是不祥之物啊，还没出手主人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跟来了。这个主人不是自己偷的那家啊！邪，这东西一定是墓地里的东西，有鬼魂附体。他觉得手里冰冰的，刺骨寒心。低头看，那麒麟玉眼象是翻着眼珠，星星点点的莹光映着夜空中点点繁星。心被什么狠狠地戳了一下，血红红地在心底涌动，眼前一片苍白中血渍点点如怒放的梅花。手觉得又被滚烫的东西滚过，红肿起来。心沉下去，地下沉，脚被拽住了，用力一拽，黑色在一片草带着泥飞溅。冷风夹着冷雨斜斜地打在热身上，冷热一击，才知道全身被汗透过了。轻轻袅袅的一小团烟在手上升腾，迷茫了一片小世界。金光在他的眼中闪了又闪，他咽了一口唾沫，麒麟金身流淌着雨滴，一滴滴从玉石中轻轻地落下，好象是眼泪，在风中被吹进滂沱大雨。金麒麟杂着雨被蚊子塞进了怀中。一抹飘红象血一样从怀中流出，在风中飘飞。他抬头看看天，雨挡住了月，几缕月光射穿了云朵，黑暗涂抹在天地间。只有门神粉红的腮红红的唇刺着他的眼睛，那一点红鲜艳却似冰。他转过身去，雨倾盘倒在脚下的青石板上，被踩得啪啪做响。他吞了口气，轻轻抬起脚，银亮的雨丝在脚下闪过短短光线。脚一滑，空气被咚的一声撕开，又被河面翻起的一片大大的黑色花朵挤了挤，几乎是噗的一声就恢复了平静。河水依旧黑着脸。咆哮着，龙腾着向前，仿佛什么也不曾带走过，只有窗台里射出几缕青光在浑浊的水面跃动；青石板依旧被雨洗过脸，泛着水光，光滑鉴人，青青的灯光如柱在水面上起舞；青砖瓦依旧抬首高望，任雨丝留下岁月的斑驳泪痕，灯光低声下气地蹲在脚下。
　　 半天，一个湿湿的乱蓬蓬的头伸出河水。几缕飘红拽出一片金光。蚊子看看紧攒着的那缕飘红，玉眼清澈晶莹。他叹了一声，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他将麒麟锁挂在了一家的门扣上，俯身拜了三拜，黑色中几缕青光扫过一个一瘸一拐的影子留下的水印。
　　 后面只听见脚步咚咚地敲响着雨水肆意的青石板路，蚊子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亚奕只觉得自己在总在小巷子里来回，一样的门，一样的门神在笑。雨丝丝飞飘，在黑夜中闪光。一点点闪过亚奕的眼，落进他的口中。这地怎么象泥塘的淤泥？软软地象要吞了他。亚奕被吸在了地上，只得爬过粗陋的门墩上，坐在石阶上。一股白烟从他的嘴里腾起，罩住一片金光。亚奕长长吞了一口气：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算了吧。觉得气回到胸膛，伸手扶门起身，手指一片冰凉传过来，冰凉轻轻一晃，划过手掌，亚奕顺手接住。飞雨中一片零碎的飘红牵着挡不住金光灿灿。雨丝从麒麟的玉眼上轻轻划落，玉眼的光点照亮着无边无际的丝丝水光，交织着，升腾在夜色中，消失在黑暗中。
　　 亚奕拿着麒麟，金光挡住了眼前的滂沱大雨。他呆立在雨中，只是口里冒着白烟，全身腾在空中，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半天，他轻轻抹去点点雨滴，觉得手里沉甸甸的。又掂了掂，绝对是金子。心里一阵狂喜，彰子说它是古东西，价值连城！金麒麟的玉眼闪着灵光的光芒，盯着亚奕，夹着一滴雨，落在亚奕的手心里，泪珠般晶莹。一阵冰凉划过亚奕的年轻的心，火却烧着年轮刻过的手心。这东西是不是有灵性？知道我的想法？墓地里的东西？！
　　 家里的灯透过雨丝朦朦胧胧地亮着，一个剪影刀刻在窗户上，树枝若有若无地，摇摇晃晃地挡在窗前那片剪影。风吹飘丝，飘丝搅乱灯光和剪影。亚奕觉得风卷银丝，重重地抽在脸上。揣在怀里的金麒麟重重地压在胸膛，让他心沉向深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吐着气，它烫得皮肤发热，脸在冰冷的雨中热得象一杯热酒上了头。心里剪影刻了又刻。他想了想，摸摸那沉甸甸，红飘苏缠住了他的手指，拉住了空气涌进胸腔，肺要涨破了。哗哗的雨声涌进他的耳朵，象是在叫：归我了，归我了。单调的声音占据着他的神经。手机尖锐的歌声响了，彰子等得不耐烦了。
　　 他旋转了雨丝，飞一般冲进连天大雨。一辆出租在他身后划破雨地，溅起巨大的水花盛开在黑色中，一束昏暗的路灯照着水花灰色的花瓣。斑斓的泥泞印拓在亚奕的脸上。亚奕大骂了一声：“不长眼！惹老子！知道老子是什么吗？”话间字未落在地上，他就狂拧着脸，撕开腮，扬头冲着黑色中一丝丝的雨光声嘶力竭地，声声如咳出：“发财了，——”黑夜中声音撞击得空气中的灰尘飞散，雨丝如银针射穿黑幕。身后一束淡淡地狱火的幽幽黄光直射，冲而来，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如幽灵一样从身后冒了出来，撞开起一片壮丽的血色牡丹，牡丹又被千条雨丝刺穿，串成血色珠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