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听琴已经过去十年了，却依然记忆犹新。
　　 我虽然不懂音乐，但喜欢音乐，喜欢聆听音乐。但也许是时间的原因，也许是场合的原因，也许是境遇的原因，却很少能够聆听现场演奏的音乐。
　　 至于古琴，虽听说过，但终究没有现场聆听过。那一天，当我昔日的学生小林来电请我去听古琴时，我真的有点欣喜，便一口答应了。
　　 那是在一间普通的房子，或者说是一间普通的教室，四围白壁，灰色水泥地，十来张课桌，前面一块大大的黑板，虽然写了几个大字，但这个场景毕竟少了点音乐会的气氛。令我有点失望。但一聆古琴之音的热望，让我安心就座，耐心等待。
　　 其实说得确切一点，这是一次古琴演奏的讲座。当担纲演奏的身穿天蓝底色白纹绣花旗袍的演奏者，坐到古琴前时，简陋的场所似乎有了色彩和光亮。这位古琴演奏者并没有马上演奏，先对古琴作了精练的介绍。曾经有关的一点识闻与她的介绍交合成一体，对这有三千多年历史，位居“琴棋书画”四艺之首的古琴，有了初步的认识。那长3尺6寸5分，代表一年有365天，那弧形琴面和琴平平的底，印证着“天圆地方”之说，一张琴就是一个完美的人体，这些在古琴的古朴形态与特定结构中蓄含的传奇象征色彩，富有古国文化的精微，而俞伯牙摔琴谢知音，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凤求凰，荆轲刺秦王等古琴故事以及瓠巴鼓琴，飞鸟翔集,渊鱼出听；师旷鼓琴，六马仰秣，玄鹤延颈之类的传说更增添了的传奇意味，蕴藉着中华文化的丰厚内涵，巴不得古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准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
　　 琴声响起来。低频的律动，朴实的音质，悠扬的曲调，那是《平沙落雁》。室内很静很静。乐声并不响亮，却似声声融入心脑，回旋胸间。一曲终了，琴师似乎浸入在乐曲的境界中，而我却隐约感到那琴声似乎还在袅袅缥缈。这种感觉，是听磁带、光盘所无法感受到的，是听其他乐声没有感受过的。我忽然对古琴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于是更加投入地聆听。
　　 琴师在演奏新曲之前，总是先介绍一些古琴知识。于是我也知道了古琴有三种音：散音、泛音、走手音，也了解了各音演奏的手法。也许在似懂非懂又很想懂的状态中，人往往特别专注。琴声又起，一曲接一曲，我倾心地感受着古朴、稳重、深远，浑厚，如钟鼓之声的散音，感受着珍珠一样明亮清越轻灵而众多的泛音，感受着音韵悠长，深厚，如人低声细语，余音绵长不绝的走手音。流水淙淙欢腾奔跃，时而从高处倾泻而下，时而在平地潺潺流淌；梧叶在秋风中飘动，风走叶舞，似欢似悲，情动意随；酒醉步狂，心驰情飞，一时心绪悲怆，一时浩气横贯……声音的古远深广，似有却无，似无却有，低沉回旋，走手音回旋成立体的音韵，飘逸在空中，就好象一炷香慢慢地在空中舞蹈，且实且虚，缭绕而去，仿佛中国画中的那种水墨烟云。我感到这是一种很雅致而古朴的乐声，似乎把人带离现实的浮躁，在青山绿水间，在幽径静穆处，感受一种沁入心扉的抚摸。《梅花三弄》的旋律响起来。这是与二胡如泣如诉，凄恻哀惨的乐音不同的音色，古琴的乐声比之委婉缠绵，是那种回旋往复的缠绵，令人有点心痛的感觉。细细听来，古琴的乐声很特别，它不如古筝那样响亮欢快，铮铮有形，却显得平和沉稳，有一种沁入心扉的吟哦，在心胸低吟浅唱；也不像琵琶那么锋芒毕露，大珠小珠落玉盘式的直接了然，而是细腻含蓄的，不动声色地控制着轻缓急重，富有修养的雅致。古琴把《梅花三弄》的意蕴演绎得深邃而丰厚，从耳膜直达心底，在我心的深处回旋、激荡，好像有一股正气在心胸升起，缕缕不绝，韵味无穷，在沉醉之中，我心入静穆，情思禅定，而沉静中却洋溢起一种活力，积蓄着缕缕情志……
　　 一曲《阳关三叠》掀起了一个热潮。《阳关三叠》是琴歌，音调纯朴而富于激情。年轻古琴家的精巧演奏伴着小林的的演唱，珠联璧合，古琴声的浑厚、苍茫，极富质感，与激动而沉郁，表达无限关怀、留恋的诚挚情意的歌声交融成一体，那一种别情离绪便分外感人肺腑，引人入境。
　　 而最后的高潮是《广陵散》，原名为《聂政刺韩王曲》。表现聂政为父报仇，壮烈亡身的故事。琴声起时，平缓沉稳从容自由，渐渐琴声交错，飞扬出主调旋律的峥嵘之音。随之音乐进入急促的低音，进而发展成咄咄逼人，铮铮激越，似现“纷披灿烂，戈矛纵横”的惊心动魄的场景，这是全曲的高潮，随后音乐表现出壮阔豪迈、“沈郁慷慨”的气氛。一展被压迫者反抗的信念意志和悲壮豪情。巴不得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临刑之时，弹一曲《广陵散》以表其情。如今这位年轻女古琴家把那《广陵散》的阳刚之气，杀伐之气和激昂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看来这以委婉缠绵含蓄著称的古琴如同李清照的诗词，间或也会放射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那样的刚猛之气和“九万里风正鹏举”的豪放之情……
　　 第一次聆听古琴，虽然场景不够理想，但却让我对古琴有了真实的感受，引我兴意雀起。回来后，下载了很多古琴乐曲。可是一听，便觉得没有现场的那么有情韵、有层次、有意境。我忽然想，现代科技虽然高超，可以把古琴音乐放大来听，可古琴是属于“小众化”，洁身自好式的特质。音是放大了，失去了乐声的元音，便没有了古琴的质感；没有了古琴的袅袅飘逸的意境，就没有了古琴的韵味，没有了似有若无的走手音的那种空间律动。那些古琴的独特音韵，是一种珍贵的独特，是无法复制的。正如人的情感是不可用模板规范一样。
　　 于是，我向往能有再聆听古琴的机会，感受中华文化的古朴和高雅，让浮躁的心在古琴声中宁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