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香的桂花雪
月盘很圆,月色很美,月亮里甚至隐约可见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疏疏密密的斑斑儿,我想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吴刚和他的桂花树吧。
就这样举头望明月,我居然闻到了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我掐了掐自己手指,好疼!哦,这不是梦,不是梦呀。大约月中桂花有时也可以悠悠送来暗香到人间的吧?
清风徐来,特有的馥郁芳香把我的嗅觉我的呼吸还有我的心律窒息得……那叫一个爽哟:双臂张开,脚尖点地,俨然“我欲乘风归去”一范儿,无奈我凡胎肉身让万有引力给栓牢在脚下大地。作为慰藉,上苍好歹零零星星撒了些似霰似雪的的东西在我头上、肩上。
一个人偷着乐偷着浪漫偷着梦寐一样的张狂也不是这么个偷法吧?我不由得把目光折叠了九十度。这不折便罢,一折就折出真相来了——幽香哪是月桂的杰作?不容我迟疑数秒,七八棵扎根在大地吃透人间烟火味的桂花树趁机挂在我目光上了。
两盏苍白的路灯协助白亮的月光,向我的眼睛袒露了桂花树所在——那条许久不曾光顾的老街,那个业已废弃的渡船码头边,近些年修筑得固若金汤的防洪大堤不无小心地避开了它们,萧条老街和破旧码头自然没啥好避讳的,不就是看着桂花树的面子而略微退了退吗?
我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脚踩月色怎么会有簌簌的吟哦?朦胧目光告诉我:不是梦,是铺在地上的月色,还有“雪花”——桂花瓣儿。原来飘下的是久违多年的桂花雪!听得不远处也有簌簌声响,感觉街的那头也有一个身影徜徉在桂花小林旁。
记得以前这里只有三棵树的,数十年没来,树没怎么长个儿,倒是“化”出一个小小“家族”了。我走进树丛,探访老朋友,可都是一些细皮嫩肉的少壮派。老将军呢?
好不容易寻访到一位,几十年过去了,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苍老,树皮固然是粗糙皲裂着的,可仍然透着一股苍劲,枝叶没有少壮派繁茂,可那上头密密麻麻点缀着的桂花一样地暗香如故,一样地经不起款款柔风的引诱,零零散散往下飘落。
如水的月光把细细的桂花染上一层梦幻般迷离的乳白,它们缓缓飘落的样子要多轻盈有多轻盈,可惜这芬芳舞蹈没有遇上一双诗人的眼睛,不然,该描绘出多么旖旎多么浪漫的桂花雪呀。
观赏着、回溯着、遐想着,也不知领着月光徘徊、转悠了多久,月亮早耐不住寂寞,爬上高高的树梢,把王维的诗“明月来相照”直接贴给这场“雪”。与此同时,也照见了对面那个模糊的身影,此时已是面对面,几欲擦肩而过。两人同时回眸,惊呼,用的当然是不打破这宁馨氛围的轻轻的声音:
“是你?”
“是你?同桌的你呀!”
久违的你,曾经是小小豆芽般没发育的身形,目光澄净而眼角常常不太显眼地挂着两颗眼屎的你,如今面如满月,胸若春山,身材几近放大了一倍。如果不是这月光下的桂花雪,不是这盈盈月色照出了依旧那么澄澈明净的眼眸,走在大街上迎面遇见也会形同陌路,如两股道上跑的车永远不会有交集吧?
那时候同学少年是那么的狂野,那么的不环保,放学后呼朋引伴来河边扔石子、削飘飘,打耍架,腻烦了就跑来这里攀爬桂花树,狠狠地摇晃树枝,整个一个辣手摧花呀,比赛谁的花摘得多,还振振有词:树欲静而风不止,风一吹满树桂花雪一样地落。与其让风去折腾,不如我们连嫩枝条折下编花环。
说归说,可小伙伴大都只有几分钟热度,肚子咕咕一叫,没几下树上树下就没人影儿了。倒是我和你折的折枝,编的编环,也不知何以那般专注,直到明月来相照,或者路灯赏你光的时候,才猛跑回家……
你告诉我,我下放的那些年头,不知什么缘由,地上也有吴刚砍伐桂花树了,而且比月中吴刚厉害好多,很快就砍倒两棵,正要一鼓作气将最后一棵也斩树除根的时候,上头来人叫停,并让人在周围栽种了七株桂花树新苗。没想到现已亭亭华盖,身形早超越原来那棵老树。每年桂花飘香的时候,你都要来这里领受几场桂花雪。
你,就这样絮絮叨叨把当年的桂花雪炒了一遍又一遍,我不时补充或询问一点细节,也不免乏味起来。看了看四周,阒无人影,便甩下你沉迷的往事,奋力攀爬老桂花树,身手早已不敏捷,可还是笨拙地爬上了不算太高的主桠杈。
你莫名其妙地望着我,中止了回忆,直到看着我选了些较为柔嫩的枝条,像个孩子似地野蛮摇曳着,才会意地点点头,眨着仍然沉浸在旧梦中的眼睛,走到那些枝条下,用一头黑发,一条绷开的围巾,接住这未必诗意的纷纷扬扬。
哦,月色下,那飘香的桂花雪,梦一样地氤氲、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