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爆竹在中国大地上响过以后，北中国的冬天仍没有结束，尽管人们感觉到有春的气息，但料峭的风还在松花江的江岸上狰狞着。江面上的冰还没有融化，江边的船只都静静停在岸边，被冰固定着，等待着春的到来。江堤上的树木都光秃秃地耸立在蓝天之下的冷风里。江畔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稀稀朗朗的几个人在公园里晨练。
　　 卿儿走在这江岸上，看着公园里那几个晨练的人，他们已经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放在了草坪上了，看起来初春的人们已经在这里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草坪枯黄，还不见绿色，草坪旁边的报春花干枯的枝条上已经鼓起了豆粒儿大的花苞，估计再过几个星期，这些枝条上就会开出一串串粉红色的花朵了。卿儿看着这些枝条上的花蕾，想着春天到来后的花红草绿的情景，不禁心头一阵苦楚，就像江面上的冰被冷风飕飕的吹刮着，酸酸的泪水涌到了她的眼眶，三十多年前的的往事立刻浮现在她的眼前。在北国江城长大的卿儿本有个优越的家庭环境，父母都是这座城市里高级干部，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的她，不仅有个秀气的容貌，恬静而苗条的身材，还有很优良的品质，从小学到高中的学习成绩一直很优秀。高中毕业以后，正当他踌踌满志地准备进入大学校门的时候，那场政治大风暴把她刮到了边陲农场的田野上，此时的她感觉到自己的美好理想就此结束了。
　　 谁料想就在这场风暴结束以后，她却如愿地考上了大学，不借助于任何外力，凭着自己的一张满意的答卷，又回到了这座城市。可是逝去的岁月已经把她定位在27岁的年龄段上了，同龄的姐妹们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归宿，自己的未来将寄托给谁呢？
　　 在大学里，她遇到了品学兼优的春儿。春儿优异的学习成绩，出类拔萃的政治素质，干练果敢的办事能力，平淡朴素的生活态度，深思远虑的人文作风，深深地打动着班里的同窗们，是许多女生心里追寻的目标。可是最能与春儿接近并且有着共同志趣的还当属卿儿。因为卿儿和春儿都是班干部，又都是学生会委员，春儿还是班长兼学生会主席，他是班里为数不多的中共党员之一。
　　 三年的同窗，卿儿在暗暗地爱着春儿。她渴慕着大学毕业以后，他们携手就在这个城市里安家，幻想着在晚风习习的霞光里，他们手挽手在江边上漫步，或者搀着爱的结晶在江边的公园里嬉戏。她设计的未来是那样的美好……
　　 大学毕业的时候，学校决定春儿留校了。卿儿把埋藏在内心三年的心声毫不犹豫地向春儿吐露了出来。春儿早已感觉到她的如火一般的爱恋，但是，春儿哪里能接受这份沉重的礼物呢！春儿清楚，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家，家里有两个正在童年的孩子，虽然那个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婆与自己之间没有什么爱情可言，但是这几年在家里带着两个孩子含辛茹苦的等待着自己的归去。如果接受了卿儿的这份爱的重礼，从良心上是说不过去的。
　　 傍晚的松花江畔，卿儿挽着春儿的胳膊，把头紧紧地靠在春儿的肩上，长发垂落在他们俩之间，俨然一对难分难舍的恋人。
　　 “我已经决定谢绝留校，回到我的家乡去了。”春儿总怕说出这句话会伤害卿儿的心，最终还是不得不说了了出来。
　　 “为什么呢？”卿儿以为春儿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半信半疑地摇着春儿的肩膀。
　　 “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不仅仅你，班里还有别的女生也在默默地暗恋着我，只不过没有像你这样说出来而已，也许是她们没有你爱我爱得这么执着。但是你的这份爱，我只能用我的心来接受，把她深深地保存在我的心里。我无权在现实生活里接受你的这份沉重的礼物。因为我在入学前已经是有了家的，并且有了两个孩子。这几年她在家带着两个孩子很不容易，我不能没有良心的……”春儿慢慢地说。“你胡说，我不信！你一定是答应了别的女生……”卿儿松开了春儿的胳膊，摇着头，望着春儿的眼神，想从他的眼神里找出一点说谎的神态来，长发在她的肩背上不停地甩动着。
　　 “这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到学生科去查我的档案。”春儿很认真而又很严肃的说。
　　 松花江上，江水荡漾，夏夜的暖风把一层层波浪推向江边，拍打着岸边的石头，发出摧心动肺的撞击声；江心的激流在奔腾着，星星点点的渔火在水面上闪烁着，江面的水浪里飘荡着卿儿和春儿的身影。
　　 月色朦胧地照射在这座城市的角角落落，他们紧挨着走下江堤，卿儿上前把手伸进了春儿的臂弯里，春儿的两手插在裤袋里。他们一句话也不说了，慢慢地向月光下的公园走去。
　　 夜幕深深的挂满了天空，星光在头顶上疲倦地看着这一对恋人。碧绿的草坪上，卿儿穿着很时髦的红色连衣裙，连衣裙的两根吊带里，耸立着两座初春欲绽的起伏荡漾的山峦。春儿穿着西式的短裤，白色的半袖衫勒在裤带里。他们静静地坐在这报春花树下草坪旁边的石凳上。卿儿拥在春儿的胸前，那两座耸挺起伏的秀乳紧紧地贴在春儿的胸口上。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也留下吧。两个孩子我都要，把他们接来，有了他们，我今后就不要生孩子了。现在城市户口不好办，两个孩子的户口问题，我相信我爸爸是有能力办的，这不要你去考虑。你放心，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们一定会把他们培养成才的，我向你保证，绝不会让他们受半点委屈。至于她在家带孩子这几年的辛苦，我也能理解，我们以后给她补偿，每个月我按时给他寄去生活费，哪怕她重新组织了家庭，我们也照样给她；如果她要两个孩子，就让两个孩子跟她去，一切生活费都有我们负责，一直到孩子们长大成人，不让她因为孩子再吃一点儿苦，我们还可以定期把孩子接来，好吗？你放心，我一定会说到办到的。”卿儿在春儿的怀里喃喃滴说。
　　 春儿沉默着，一股暖流涌在他的胸前，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夜深了，公园里静悄悄的，只有这夜幕下两个魂牵梦绕的恋人在缠绵地相吻。卿儿不知道怎么才能拴住自己眼前的这个人的心，他们就这样默默无声地沉默着……
　　 夏夜的松花江畔，空气格外的怡人，清新的松花江水气，散发在公园的每一个角落，整个公园就像暖意盎然的洞房。紫丁香在公园周围绽放着醉人的花香，报春花虽然早已落去，但是枝条上的叶子格外地茂盛，浓绿芬芳，与草坪散发出的的清香混在一起，让人感觉到就像喝了竹叶青酒一样的甘醇甜美和舒畅，也许这就是上帝为他们安排在这里的露天洞房。
　　 夜幕更深了，月亮被云彩遮住，只露出半个边儿。丁香花的花丛静静地在倾听者这对恋人的私语…….，卿儿温蕴地依偎在春儿的胸前，慢慢地解开了肩上的连衣裙的裙带，松开了那里面的文胸，两朵含苞待放的雪莲花裸露在春儿的胸前，颤动着的胸乳，宛然是璀璨的星光下的一个汉白玉雕琢而成的维纳斯雕像，这活生生的雕像用泪汪汪的眼睛深情地望着春儿……维纳斯轻轻地搂紧了春儿，满脸挂着的泪花，泪滴滴落在春儿的脖子上——
　　 “你不要再多想了，今天晚上我就属于你的，好吗？请接受我27年培育的花朵……”从卿儿的挂满泪花的唇边发出了这样的声音，这声音缠绵而又坚定，就像是古罗马殿堂里主教那庄严的举手礼中发出的誓言。
　　 春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惊呆了，她的心在砰砰地撞击着他的灵魂，他不知道如何和处理眼前的突发事件，撕心裂肺的感觉在他的每一根神经里汹涌着，抽搐着，冲荡着，奔腾着……
　　 “不——！这是万万不可以的！”春儿忍住内心的疼痛，坚决没让泪水流出来。他把卿儿紧紧地把在怀里，伸手轻轻地为她整理好文胸，系好连衣裙的裙带，捧起卿儿的头，深深地吻着她……为了暂时安慰晴卿儿的心，春儿说：“毕业后你在爸爸妈妈身边好好的工作，好好的生活，你的深情我已经收下了，我会把它储存在我的心里一辈子的。我回去就按你说的把事情处理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你会幸福的！如果有个能，也许会有那么一天我们会如愿以偿地走到一起，最好的晚餐就等到未来的那个时刻吧。”
　　 月亮落下去了，江面的风吹来，有些凉意。“我们回去吧，”春儿用手轻轻地梳理了一下已经蓬乱了的头发，卿儿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连衣裙，然后挽着春儿的胳膊踏着夜色回到了学校。
　　 毕业分手的时候，卿儿对春儿说：“春哥哥，我记住了你的话了，我会一如既往的等待你的好消息的。你要把你的‘如果有可能’变成可能，变成一定，我等着。”
　　 春儿不知道，他自己随口说的那句暂时安慰的话，似乎在卿儿的心里已经成为了对她的一种承诺。倘若这真的是承诺的话，也是个不成熟得承诺啊！可是，就是这个不够成熟的许诺，卿儿整整等待了九年。三十六岁的卿儿最后不得不嫁给了一个丧偶的铁路工人，聪慧、善良并且事业成功的卿儿，在孤苦的等待中，无奈地成了两个孩子的继母。
　　 光阴似箭，转眼间二十年匆匆过去，他们几乎互相没有再联系。然而，二十年后的一次不期而遇，那是在省城的一次教育研讨会上。正值中年的卿儿已经是省城一所学校的校长，春儿是应邀来参加学术研讨会的。春儿的学术报告赢得了全场的热烈掌声。台下的卿儿望着台上做报告的人，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怔怔地发呆。散会的以后，卿儿没有立刻离开，滞留在会议大厅的门口等待着，当春儿走近她的时候，当年报春花下的那满脸泪花又一次绽放在会议大厅的门口。二十年来了，难以相见的人的邂逅，他们却什么话也没说。春告诉工作人员：“今天的晚餐不要等我了。”转过身走到卿儿的身边，轻轻地拍了卿儿的肩膀一下——“走”，然后，卿儿满脸的泪连擦都不擦，就跟在春儿的身后穿过繁华的街道，走进了步行街的一个小餐馆。
　　 几个简单的饭菜还是很有讲究的，春儿拿起酒杯斟满了两杯酒：“来我们二十年没有在一起聚餐了，今晚我们就好好的喝两杯。”
　　 没等春儿说完，卿儿端起满满的一杯酒，站起来一饮而尽。然后端着空杯，站立着，脸上的泪水一串串的滴落在手中的酒杯里……
　　 春儿伸手把卿儿手里的酒杯拿过来，把那酒杯里的泪水倒进了自己的酒杯里，连着自己脸上滴在酒杯里的泪水，仰起脖，把这一杯用泪水掺和的酒完整地倒进了自己的嘴里，一股甘冽的酒气从鼻孔冒出来……酒馆里的小包房顿时散发出一股二十年陈酿的气味……
　　 松花江畔的报春花在冷风里摇曳着，向空中伸展着它那光秃秃的枝条，公园里晨练的人们已经陆续散去，他们要回家吃早饭了。卿儿看着初春的报春花，脑际萦绕着春儿的身影，又十三年过去了，他仍然没和我有任何联系，他现在生活的好吗？他幸福吗？
　　 她想着，走着，走到了当年的那个石凳旁，伸手折了一枝报春花。折断的地方立刻焕发出一种特殊的味道，她放在自己的脸上亲了亲，吻了一下，一股苦味直沁她的鼻孔……，真正的春天还没来到，这报春花在冷风里静静地待春……
　　 苦涩的报春花，她在静静地忍受着料峭的春寒，等待着温暖明媚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