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妈妈，我回来了！”黄燕推开门，朝正在做饭的妈妈习惯性地喊一声。
　　 “嗯，饭马上就好。”正在往盘里盛菜的妈妈回头冲女儿笑笑，继续忙碌。不一会，两盘小菜端到桌上，一盘西红丝炒鸡蛋，一盘鱼香肉丝，虽不是什么好菜，却都是黄燕喜欢吃的。
　　 黄燕洗了把脸，过来和妈妈一起坐下吃饭。妈妈给燕儿盛好米饭和汤，顺手打开了电视。燕儿今年高二了，平时功课紧张，也没时间看电视，娘俩只在吃饭的时候随便看看娱乐频道，过过眼瘾。黄燕一面吃着饭看着电视，一面在心里琢磨怎么跟妈妈说学校开家长会的事。
　　 喝完最后一口汤，黄燕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了：“妈妈，我们班今天下午开家长会。”
　　 妈妈一边收拾碗筷，一面习惯性地说：“嗯，知道了，妈妈一会就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说我有事去不了。”
　　 “可是，妈妈，今年班主任换了，这次老师一再强调，所有家长必须全到，不能以任何借口缺席。”
　　 “这样啊！那咋办呢？”
　　 “妈妈，你就去吧，以前是我不懂事，现在没事了，你尽管去，好不好？”
　　 “你别急，让妈想想......对了，妈给你小姨打电话，让她去给你开。”妈妈说着话，就拨通了小姨的电话。黄燕一边收拾餐桌，一边听妈妈和小姨断断续续的对话，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好难受，泪水也不由自主地涌出眼眶。其实，若不是初二时发生的那件事，妈妈去开家长会，根本不用这么为难的。
　　
　　 （二）
　　
　　 三年前，黄燕从几百里外的农村随妈妈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城，住在一栋破旧的单身公寓楼里，两间小套房，虽然环境简陋点，可这里租金便宜，离学校也近，她们娘俩只要有个学习睡觉的地方就足够了，其它的能将就就将就了。
　　 黄燕在十五岁以前，是跟在乡下的外婆生活的。在她八岁那年，家庭发生变故，爸爸不知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同村的一个年轻小寡妇，两人一来二去，勾搭成奸，被妈妈发现后，他们索性撕破脸皮，要在一起过，爸爸大打出手，逼妈妈离婚。燕儿一直记得，她和妈妈离开时那对让她一想起来就恨之入骨的狗男女冲着她们娘俩骂过的话：“丑女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长得那丑八怪样，哪个男人会要你啊！”小寡妇趾高气扬地叉着腰站在院子里，冲着妈妈破口大骂，全然不顾院外邻居们那低低的咒骂声。
　　 “你这只不下蛋的笨母鸡，赶紧带着你的野丫头滚出老子的家，别再让我看到你们。”那个从来没有疼爱过燕儿的爸爸，把她们娘俩的包裹扔在院子里，一点也没有曾经是一家人的情谊，就那样绝情地把她们赶出了家门。妈妈的眼泪早已经流干，她没哭也没闹，只是一手拎着包裹，一手拉着哭泣的燕儿，在看热闹的人群中默默走出村口，再也没有回过头。
　　 妈妈把燕儿托给外婆照顾，自己则离开家乡，到小姨所在的城市去打工，挣了钱打给外婆，所以那些年，燕儿虽然没有妈妈在身边会孤单，生活却过得还好。妈妈逢年过节会回去，每次都给外婆和燕儿买新衣服买好吃的，燕儿早已把原来的那个家和爸爸从记忆里抹去了。在她的心里，只要有妈妈在，燕儿就不是没家的孩子。
　　 三年前，外婆病重，妈妈回去照顾了好几个月，外婆得的是绝症，终于还是走了。外婆没有儿子，只有四个闺女，料理完外婆的后事，妈妈把院门锁了，带着燕儿来到妈妈打工的城市。因为有姨夫的帮忙，燕儿顺利地进了一所市区的中学，因为在原学校燕儿就是学习尖子，到这里没多久就适应了学校的氛围，成绩也跃到了班里的前几名。若不是因为家长会那件事给娘俩的心中造成了伤害，她们才不会为这事烦恼呢。
　　
　　 （三）
　　 那是期中刚考完试，学校召开家长会，妈妈请了假，还特意收拾了一下，去参加燕儿的家长会。老师在会上对黄燕提出特别表扬，还让妈妈给大家讲讲平时是怎么教育孩子学习的。妈妈一向不善言谈，在人面前更是讲不了话，闹了个大红脸，才憋出一句：“我闺女懂事，自己学的，我平时上班忙，再说我也不懂。”其实这也是实话，燕儿从小到大念书都是靠她自己聪明好学，妈妈和姥姥除了在生活方面照顾她，燕儿还真没让大人操心过。
　　 那天，黄燕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她发现许多同学都朝着她一个劲地笑，有两个调皮的男生还“嗷嗷嗷”地叫着起哄。她有些莫名其妙又无所适从，匆匆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一抬头，才看到黑板上挂着一幅素描画，画上是一个留着短发的中年妇女，那眉毛那眼睛，那微微撅起的嘴巴，还有，左脸上一大片黑乎乎的胎记，分明不就是......自己的妈妈！
　　 血一下子冲向了脑门，黄燕几步扑到黑板前，撕下那副分明是有人故意恶作剧贴上去的画，红着脸向同学们大声责问：“谁干的？这是谁画的？有本事给我站出来！”
　　 同学们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嘲笑声刺激到了黄燕，再没有人笑了，却把目光都投向了靠窗户坐着的一个漂亮女孩。
　　 是白雪，没错！她是班里公认的才女,会唱歌会跳舞，还学画画，在燕儿没来这个班之前，她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这次考试却以二分之差输给黄燕，屈居第二。昨天家长会，老师让几名班干部负责接待家长，白雪是学习委员，自然在场，这幅画，应该是出自她手了。
　　 燕儿气冲冲到白雪跟前，怒声问：“是你画的对不?为什么？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白雪自知理亏，却依然一幅骄傲十足的口气：“是我画的又怎样？难道不像吗？你妈妈本来就长那样，又不是我故意画的那么丑。”白雪的话刚落地，教室里又传出几声低低的嘲笑声。燕儿被彻底激怒了，她把揉成团的画扔到白雪脸上，一来二去，两人动了手，扭作一团，直到老师走进教室才把她们喝开。
　　 在学校打架斗殴，属严重的违纪行为，是要被学校记过处分的，考虑到事出有因，老师压下了此事，也让她们各自写了检查，在班上公开宣读，还把双方家长请到办公室，详细说了事情的原委。白雪的妈妈是位医生，很有修养，她主动为女儿的过错向黄燕和妈妈道了歉，并保证以后决不会让白雪再做出伤害同学的事。
　　 事情到此打住，以后也再没有同学拿妈妈的长相嘲笑过黄燕，可这事在母女俩的心中都留下阴影。以后每次开家长会，妈妈都以工作忙请不上假为由向班主任请假，老师明白黄燕妈妈的苦衷，加上燕儿成绩一直很好，所以对她妈妈缺席家长会从不过问。燕儿心里也清楚，妈妈是要给女儿留面子，她其实也怕同学们用异样的眼神看她，也就心照不宣地认同了妈妈的行为。
　　 有时候黄燕也为妈妈叫屈，妈妈本来长得一点都不丑，大眼睛，圆脸庞，嘴巴有点撅，皮肤有点黑，因为常年劳累，脸色有些憔悴，还有，就是妈妈不会打扮自己，总是穿小姨送的过时的旧衣服。但这些都不是主要的，关键是，妈妈的左脸上有一片大大的胎记，从眼睛下方一直延伸到鼻子那里，像一块烙印，直接影响到容貌。在老家的时候，还有人叫过妈妈“阴阳脸”。或许，也是因为妈妈脸上胎记的缘故，爸爸才会狠心地不要她们娘俩了吧？
　　
　　 （四）
　　 这天上体育课，老师让同学们绕着操场跑两圈，刚跑了一会，黄燕忽然觉得肚子一阵疼，她捂着小腹在操场边蹲下，过了好大一阵，剧烈的疼痛才慢慢减轻。整个下午，燕儿都觉得不舒服，那隐隐约约的疼让她觉得浑身乏力，直到晚上回家，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细心的妈妈看到燕儿脸色苍白，连吃饭都没胃口，询问燕儿怎么了，燕儿只说肚子有些疼，草草扒了两口饭就去做功课了。女儿身体一向很好，很少打针吃药的，所以妈妈也没多想，还以为是生理期的缘故呢。
　　 半夜天下起了雨，雨点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窗户，没一会楼上的落水管里就响起一阵哗哗的流水声。妈妈被雨声惊醒，隐约中听到里屋的燕儿发出一阵阵呻吟，她慌忙打开灯跑进里屋，才看见燕儿缩成一团，两手抱着肚子，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燕儿，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还疼啊？”妈妈扑到燕儿跟前，看到燕儿头上冒出一层虚汗，头发已经被汗水浸透。
　　 “妈妈，我肚子好疼......”燕儿迷迷糊糊中听到妈妈的声音，眼泪一下子流出来。
　　 “燕儿，起来穿衣服，妈妈送你去医院。”
　　 妈妈慌忙给燕儿穿好衣服，打开门，一股冷风吹进来，外满黑乎乎的，哗哗的大雨还在不停地下。妈妈给燕儿穿上一件雨衣，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背着女儿冲进大雨里。
　　 已经是深夜，街上的出租车很少，偶尔有一辆过来，妈妈拼命挥手，可车里已有乘客，车子从她们身边飞快地开过去，溅起的水流打湿了妈妈的裤子。妈妈焦急地望着闪闪而来的车灯，可一连好几辆车过去，都没有人停下来。妈妈急的心里冒火了，再不指望挡车，背着燕儿深一脚浅一脚往医院跑，一会就累的气喘吁吁。
　　 燕儿趴在妈妈身上，听着妈妈那粗重的呼吸，看着妈妈被雨淋成了落汤鸡，她心疼得直哭：“妈妈，你放我下来，我能走！”
　　 “燕儿不哭，听话，抱紧妈妈的脖子，一会就到医院了。”妈妈把燕儿往上驮了驮，加快了脚步。燕儿的泪水和着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妈妈背上。
　　 一辆私家车打了声喇叭，在她们身边停下来，一个年轻的小伙从车里下来，问明了情况，帮妈妈把燕儿扶进车里，车子在大雨中飞速向医院驶去。
　　 到了医院挂了急诊，经检查确诊黄燕得的是急性阑尾炎，已经化脓，需要马上动手术。妈妈穿着水淋淋的衣服，在医院跑上跑下办手续，直到燕儿被推进手术室，妈妈才瘫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抖成了一团。
　　
　　 （五）
　　 黄燕睁开眼，已经是白天，她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刚动过手术的身体还处在麻醉状态下，感觉不到疼痛，也不能动弹，可头脑已经清醒。她听到轻轻地谈话声，侧过头去看，是小姨和妈妈。
　　 “姐，你回去换换衣服，收拾一下再来，燕儿我看着，阑尾炎是小手术，孩子醒了就没事了，你别太担心。”
　　 “不行，我得等燕儿醒来。这孩子从小身体就好，这一次居然挨了刀子，是我太大意了......”妈妈说着，抹起了眼泪。
　　 “姐，你别这样。你对燕儿够好的了，一个捡来的的孩子，你当做亲生女儿养，为了她，你吃的苦还少吗？”
　　 捡来的孩子？像一个晴天霹雳，燕儿的脑子几乎被震得一片空白。她努力回想一下，终于明白小时候爸爸和爷爷奶奶为什么总是不待见她，也明白当年离开家时爸爸骂妈妈时的那句话：“不下蛋的笨母鸡，带着你的野丫头滚地远远的！”原来，自己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可这么多年，妈妈为了自己，付出了她的全部......
　　 燕儿忍不住，哽咽着哭出声来。妈妈和小姨连忙过来，看到燕儿醒了，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妈妈擦去燕儿脸上的泪珠，柔声地问：“燕儿，是不是刀口疼啊？妈去找大夫，让他们过来看看。”燕儿刀口不疼，可他的心里很疼，她看着妈妈憔悴的脸色，未老先衰的容颜，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她的心疼的像针扎。
　　 “妈妈，你回家换衣服吃点东西吧，你要是累病了，谁来照顾燕儿啊！”
　　 在小姨和燕儿的一再催促下，妈妈才极不情愿地离开病房，临走还一再嘱咐小姨看好燕儿。看着妈妈那单薄的背影，燕儿的泪水怎么也收不住。
　　
　　 （六）
　　 一年后，黄燕参加了高考，她报的是一所本省的师范院校。其实按她的成绩，她完全可以选择一些更好的学校，可燕儿有自己的打算，那是个秘密，她要等录取通知书下来，她的计划落实了，再告诉妈妈。
　　 早在试考完后，妈妈就开始给燕儿准备行李，从穿的衣服到日用品，一样一样精心地挑选，一个大大的皮箱里，塞得满满的，还到药店买了一大包药，怕燕儿在外面有个头疼脑热的，不懂得照顾自己。听别人说大学里不让学生自带被褥，妈妈又担心学校发的被褥不够暖和，念叨着孩子还是住在家里放心。
　　 燕儿不动声色地看着妈妈为她忙里忙外张罗，也一直盼着录取通知书快点下来，在省城的表姐能把她所托的事办好。
　　 录取通知书终于下来了，黄燕如愿被那所大学录取，拿着红红的录取通知书，娘俩又哭又笑，喜悦和辛酸交织在一起。
　　 “燕儿，你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呢，一个人离开家，妈妈还有点舍不得呢！”妈妈摸着女儿长长的头发，疼爱的目光里有星星在闪烁。
　　 “妈妈，你不舍得我一个人离家，就陪我一起去省城好不好？”燕儿甜甜地看着妈妈。
　　 “傻丫头，你是去上大学，我怎么能跟你去？那是在省城，不像这小城市容易生活。你安心去读你的书，妈妈就在这里上班，供你上学，等你毕业有了工作，再来养活妈妈。”
　　 “妈妈，我已经托表姐在学校附近找好房子了，还帮你找了工作。我不住学校了，就住家里，这样花的费用也低，表姐说大学里功课不太紧，节假日我还能帮你干家务，你说好不好？”
　　 “鬼丫头，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妈商量，还真是女大不由娘！”妈妈被燕子的话吓了一跳，她还真没想到燕儿会背着她做好了全部准备。
　　 “妈妈，这边的房子也是租的，到了省城表姐会照顾我们的，我跟小姨也商量过了，她也同意的。”
　　 燕儿的表姐是妈妈大姐的女儿，前些年考了大学，就在省城一所学校当老师，已经成家，平时对燕儿她们也很关心，经常给燕儿寄零花钱寄衣服。所以，对于燕儿的所托，表姐没一点推辞，都办好了。
　　 “所以啊，妈妈，我们还得辛苦几天，把家里的东西都收拾好，小姨说了，让姨夫开车送我们过去。妈妈，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妈妈哭了，这是喜悦的泪水，她的燕儿已经长大了，往后的日子，不管是苦是甜，只要有女儿在身边，她的人生就幸福满满......
　　
　　
　　 文：红尘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