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散文】那年去乡下
从小生活在城市,一直很想去乡下。
一望无际金黄色的麦田,河边浣洗的村妇举着棒槌打衣服,夕阳下坐在牛背上吹笛的牧童,还有村口的歪脖树,这些美丽纯朴的乡村风光,我只从电影里见过。
放假了,同宿舍下铺的英终于可以回家了。英家在乡下,看见英黑里透红的脸就像看见金黄色的麦田,我心一动。从上铺下来,帮英打点行装,醉翁之意不在酒。当我说出来想去她家玩,英说家里很穷,没什么好去。我只是想去看看麦田、小河还有老黄牛。英让我发誓说回来不允许把她家很穷的事实说出来。自小生活在铁路设计院大院里,听大人们说设计院是供给制,就是衣食住行全是中央财政拨款,为的是保证国家铁路建设的顺利进行。衣食无忧的我不知道“穷”到底是个什么概念,穷不穷的我也不管。
在铁路上玩大,火车司空见惯,但悄悄的没告诉家人独自和同学去坐火车这是第一次。火车行驶在黑夜里,我看见窗外一条清清亮亮的小河静静地一路上相伴前行,感觉有风轻轻从河面吹来,高兴得很。金城,只有一条浩浩荡荡的黄河穿城而过,滔滔东去。我第一次见到一条小河。恰同学年少,风华正茂。车窗内我和英海阔天空、意气风发地高谈阔论、英,也是我的同桌,她常被我的一举一动、高深的见解惊得脱口而出:天,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女人。英内向、木讷,是绝对可以信任的倾听者,她知道我在学校的一切私人秘密。
到站了,我兴奋地跳下火车,走出火车站,我站在一条黑亮的柏油马路上,东张西望地找小河。但是,漆黑一片。
小河去哪儿了?
什么小河?英满脸不解。
就是刚才在火车上看见的一条小河,小河不是一直在车窗外?
没有小河呀,刚才和火车一起走的就是这条小路啊。我迷惑得不能在迷惑,明明看见一条小河一路伴随着我。再往前看,果真一条小路伸向远方,在月色的映照下发亮。
果真是小路不是小河。我怅然若失。
这是西部干旱地区,怎么会有小河?要有小河就好了,你眼睛花了吧。英被我弄的莫名其妙。
抬头看天,黑色的天空上密密麻麻闪烁着繁星。
那天上是什么?我大声问英。
星星,你难道连星星也没见过?
星星见过,但从来没见这么亮的星星,没见过这满天的星星。金城,是山凹里的一个小盆地,又是工业城市,空气不流通,是全国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城市之一,天空永远是灰朦朦的,什么时候闪烁过这样明亮的满天星星?这乡下的天很低,似乎往前走几步就可以摘下几颗星。英教我看北斗星、牛郎织女星,我在亮晶晶在夜空下手舞足蹈,我俩的笑声穿透了天空。
披着一身星光,远远地看见村里的灯光。英家,在村中间,黄土院黄土房黄土炕黄土地,屋里一张没上过清漆的桌子,四边放着长长的凳子。临时决定要来,英妈不知道英带了城里的同学来,手忙脚乱地准备饭菜。一会儿,一盘炒鸡蛋端上桌,我俩一人一大碗土豆揪面片。我一个劲地说很香,好吃。英妈说是自己家种的新粮。新粮是什么粮?新粮就是刚收割的小麦磨出的面粉。才知道原来城里人吃的都是在国库里放了好多年的沉年旧粮。怪不得城里人一天吃香的喝辣的还是面黄肌瘦,乡下人简单吃喝却一个比一个身体健康。
吃过饭,英妈用洗脸盆端了半盆水让我先洗脸。水凉冰冰的。我洗好,英妈和英一家人一个个接着洗,然后把已经混浊的水倒进洗脚盆,又是我先洗,然后大家洗,最后我看见英把水浇进了菜园子里。
一个大土炕占了英家半个屋子。英指着炕下一个小洞说冬天把草放进去烧,炕就会热起来,等到火灭了可以在草木灰里烤土豆吃。听得我只咽口水。睡在炕上,又硬有凉,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有贴在窗上的大红剪纸让我找到一点电影里的感觉,凝视这一方镶在土墙上的神秘浪漫,看到的是西部干涸曲裂的黄土地。西部离天很近,离水很远。水,从很远的山里驮来;水,是西部人生生世世的的渴望;水,是西部人祖祖辈辈的期盼。
早上,在鸡鸣狗叫声中睁开眼睛。走到院里,一片金黄,是太阳的颜色,是麦子的颜色,是土地的颜色。没有姹紫嫣红,没有柳绿草青,只有质朴单一的一片金黄。黄色是西部永恒不变的颜色。有几只鸡在院里信步,英说那是她在城里的开销。鸡,是城里的开销。这是一句诗,一句心酸的诗。可英不懂诗。生活,就是这样造就诗人的;生活,本来就是诗。
吃过早饭,和英走在田埂上。每次听到这首歌:“赤足走在窄窄的田埂上,听着脚步噼啪噼啪响……”我都渴望着自己有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的经历。
正是收获的季节,饱满的麦穗风情万种地摇曳着庄稼人的梦想,收成是庄稼人的命根。我看见一双粗糙干裂的大手抹一把额头的汗水擦在衣襟上,披一身阳光弯腰耕耘着茫茫田野,只有一顶草帽在一片金黄里移动,收割的姿势原来很累。挽起裤腿走在田埂上,还没来得及放声高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童伴……”一个蚂蚱就吓得我一声尖叫跑到了尘土飞扬的大路上。在田里玩不太可能了,英说田里有各种各样的虫子。看着梦想的田地,我万般无奈,虫子,太可怕了。
英说同班的生家也在这不远处住着,去他家玩吧。我一听又来了精神。
西部,早上凉爽,等到太阳出来,干燥燥的热。太阳下,我俩走过一条又一条长长的土路,还没到生家。太远了啊。英说这就很近了。天啊,我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直到我口干舌燥,精疲力竭,终于出现一个村落,一个黄土院子,刚露出笑容,一条大黄狗狂叫着窜了出来,英转身往山上跑,狗穷追不舍。我赶紧撒腿往生家跑,大黄狗忽然转过头朝我追来,我拼了命地奔跑,想当初我在学校是百米冠军。眼看着只差一步狗就会追到我,只见一个小孩从家里出来,迎面朝我走来,我急中生智一把拽过小孩,一个转身挡在狗前,然后三步并两步窜进门里,啪地一声关上门,大黄狗毛绒绒的前爪已经搭在门上,我慌忙上栓,上栓的本事是从电影里学会的。一步之差啊,我就会被大黄狗咬了,转身靠在门上,我上气不接下气得大口喘气。昏暗中看见炕上盘腿坐着一个老婆婆朝我招手,走过去坐在炕上惊魂未定地告诉老婆婆说有狗追我。老婆婆直夸我机灵,说被狗追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往山上跑,人跑不过狗。还没说完,几个人扶着英进来了,英被狗咬了,小腿鲜血淋漓,英疼的哭个不停,我也跟着哭。不知谁从哪弄来点小草烧成了灰,伏在英的伤口上,算是没事了,我一直说要去医院,但没人听我的,他们说上点草木灰就可以了,不用去医院。原来大黄狗看见我躲进了门里,转声就去追站在山上发呆的英,英终是没跑不过疯狂的大黄狗。
生,不在家。没见到生,英还被狗咬了,生妈使劲地要留我们吃中饭。但是我们一刻也不想多呆了,生妈就给我们装了些炒熟的青麦子让我们路上吃。
回到英家,英妈给英的伤口缠了纱布。要是我不来,英就不会被狗咬伤,都是我惹的祸。我站在一边又要哭出来。英妈说狗咬人在乡下是常有的事,幸好没咬到你,要不咋和你妈交代?英妈的善良纯朴让我感动,她没为英被咬而责怪,却为我没被咬庆幸。
吃饭,有红烧鸡,还有红烧排骨。英妈早上特意去买肉。英妈夹了一个鸡大腿给我,一根长长的排骨给我。鸡,是英在城里的开销,鸡杀了那还有鸡蛋换钱?咽不下去,眼泪在打转。英妈说很香的,吃吧,你在城里吃不到,城里的鸡是饲料喂大的。我吃了,和着眼泪。这是吃的最香的一次鸡和排骨。
要走了,英妈给我带上了十几斤新面粉和炒熟的青麦子,说回家给你爸爸妈妈尝个新鲜。
英妈送我到火车站,把一张火车票塞在我手里,然后推搡着我进站,不让说钱的事。英不是说家里很穷吗?
什么是穷?谁穷?褪去生命的浮华,我学会思索。
大白天坐上火车,清楚地看见车窗外是一条柏油小路不是小河。多么希望那就是一条小河,可以滋润这干涸的黄土地,可以哺育这一方勤劳善良的村民,可以让英一家过上好日子。
一次简单的乡下之行在您的笔下如此的丰满起来,包含着期盼,孕育着质朴,散发着阵阵浓郁的亲情……
“英家很穷……”,“谁穷”的结尾中,令人深思很多很多。
文字太生动了,读着,就把自已当成英了,正带着自己城里的同学回家乡呢!
谢谢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