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小说】车祸
透过玉米叶子的空隙,天空中稀疏的星星正对着他眨巴着眼睛。
露水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脸,马天高看着身旁刚才还哼哼唧唧的路小宝,现在竟然一动不动,眼看是要不行了。
“小宝,小宝!兄弟,兄弟!”马天高有气无力地喊叫了两声,路小宝依然不动不摇躺在那里。
马天高疲惫的身子不愿再动弹一下,他想起刚才死里逃生的经过,仍心有余悸……
鹅城东北乡与大名府交界处的三岔口民风彪悍,匪类丛生,马天高就出生在三岔口。
三岔口土肥地沃,以玉米高产闻名,每到秋季,连绵数十里,全是油亮翠绿长势喜人的玉米田,每到秋季,别说单身女人,就连五大三粗的壮汉和身手麻利的半大小伙儿也不敢独自穿过三岔口,因为这里以抢包劫道的小贼此起彼伏,他们会突然从玉米地里窜出来夺过他人的钱财,然后像一条跃入湖里的鱼淹没在玉米田的海洋里。
马天高从小就听爷爷说起三岔口土匪抢劫路人的传说,爷爷坐在躺椅上,点燃一袋早烟,然后手摇蒲扇就开讲了。
爷爷说,当时的三岔口属于三不管地带,天高皇帝远,加上当地的民风,三岔口的匪类就三五成群的出没在玉米地里,爷爷当时就是三岔口劫道的传奇式人物。
爷爷生有两子,老大马行空,老二马越洋,这天老二马越洋打牌输了钱,被人家剥光了衣服当着众人的面羞辱了一顿,马越洋回家捡了条老大准备换洗的裤子,赤着上身就钻进了玉米地里。
他莽撞的举止惊跑了玉米地里正在谈情说爱的一对兔子情侣,吓飞了两只美丽的野鸡,远处狡猾的狐狸用阴险的轱辘辘转动着的小眼睛警惕地看着马越洋。
马越洋一肚子的闷气正不知撒在何处,他扬手朝狐狸扔去一块土坷垃,狐狸充满嘲笑的神情看着马越洋,它淡定地转过身子朝玉米深处走去!
正值中午,日头像独头的大蒜狠辣无情烧烤着大地,玉米叶子锋利的边缘割着马越洋的上身,他甚至后悔刚才没有穿一件上衣就钻进玉米地了,他用蒙面巾遮了脸,就像刚才那只狡猾的狐狸一样等待着猎物。
他把耳朵俯在深沉的大地上,听着远处的声音,他听到有自行车颠簸在路上的声音,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沉的笑意,仿佛又感觉到了在赌场上挥金如土,潇洒自如的快意。
声音越来越近,马越洋两只手按在地上,两只脚蹬在泥土里,整个身子成弓形,做起了运动员百米冲刺时的姿势。
“来了,来了!”马越洋像箭一样射了出来,自行车上的人身手敏捷,他跳下车子麻利地冲上前一把揪住马越洋的脖子,左手抬起就给了马越洋两个沉闷的大嘴巴子。
“哥,哥,别打了,是我,我是,是越洋!”
“越洋,你想钱想疯了,大哥你也敢抢?”马行空又在他屁股蛋子上踢了一脚说。
“大哥,你怎么也来了,还骑个自行车?”马越洋捂着嘴巴子说。
“别说了,刚才我在玉米地里窜出来,刚要喊叫留下买路财,谁知道碰到了爹也在踩点儿,真是点背,被爹一阵臭骂……”
马天高想起爷爷、爹爹和叔叔在三岔路口劫道时的情景就止不住想笑,可爹爹马行空已经瘫倒在床,往日里彪悍威猛的爹爹此时正裂开苍老的嘴淌着口水,嘴里“呼噜呼噜”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娘混浊的老泪砸落在院里的泥土里,粗糙的手不停擦拭着眼角的泪。
“老嫂子,别难过了,大哥也是命,咱们能治就给他治治,不能治就好好将养着他。”二婶子劝着娘亲。
马天高发誓一定要挣钱,怎么挣钱呢?赌博吗?前天遭遇了跟二叔马越洋同样的际遇,被人剥光了衣服,像轰条野狗般赶了出去。
学爷爷他们在三岔口劫道吗?
家里的老山羊百无聊赖的啃着树皮儿,他上前一脚踢在山羊的肚子上,老山羊“咩咩”委屈地卧倒在地上。
“羊,羊……”马天高决定晚上偷羊,说干就干,他马上联系了臭味相投的发小加赌友路小宝。
夜色掩盖了落日,罪恶的欲望催促着马天高,他驾驶着路小宝的面包车驶进了东北乡的一个村子里。
羊身上巨大的膻味儿使得马天高选择了一户养羊的人家,他跳过墙头,轻手轻脚打开羊圈,又打开了街门,把羊群赶了出去,一只不听话的老公羊“咩咩”的叫声惊动了羊的主人,只见他打开屋门,赤着上身用手电筒朝羊群照了过去,他刚想喊叫,马天高用手挡住手电筒发出的亮光,凶恶地说:“敢喊叫,就让你见阎王……”
自古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羊主人茫然无措地呆如木鸡般伫立在屋门口,不敢动弹。
马天高和路小宝手忙脚乱地把羊抱进面包车里,慌慌张张地发动起面包车,如一股烟般逃离了小村。
他听到羊的主人声嘶力竭的干嚎:“来人呀,来人!来人呀,来人!俺家的羊被狗日的贼偷跑了……”
马天高总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决定再一次偷这个村里的羊群。
“天高哥,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昨天晚上刚偷了他们村的,不行咱们换个村儿?”路小宝说。
“兄弟,兵不厌诈,这就是智慧的较量,他们偏偏以为我们不敢,我们却要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我敢断定他们必然没有准备……”
马天高的判断没错,他又一次得手了,县局震怒,要求东北乡派出所一定要破案,打击偷羊贼的嚣张气焰!
马天高嘻笑着,他决定再次做案,晚上他开着面包车,看着毫无头绪的警车在路上转来转去,他感到自己实在很高明。
大喇叭里发出恶狠狠地喊叫:全体党员马上过来开会,马上巡逻,防止偷羊贼在我村里做案。
喊叫声显得焦躁不安,声调极度哽咽和喘急,好似吞了个驴粪蛋子卡在了嗓子眼,吐也吐不出,咽又咽不下!
“这个世界很浮躁,这个世界很精彩!今天晚上就偷这个村儿。”马天高说。
“哥,他们都有准备了!”路小宝说。
“你相信他们的话了?都是虚张声势,有所准备的人不一定要用大喇叭喊出来!”马天高说。
连续三晚,马天高都轻易得手,偷羊就如同探囊取物般容易,老百姓懦弱的个性愈发纵容了他的膨胀欲望。
“今天晚上我们偷狗!”马天高说。
“怎么不偷羊了,哥!”路小宝说。
“小宝,我们连续三晚偷羊,有羊的人也会提高警惕,再说,那些警察会在养羊人的周围巡逻,所以我们改变目标!”
天下间的事情,掌握了里面的规则,一切都显得浅显,偷羊和偷狗的道理相近,狗看似凶狠,有肉包子怕什么?攻其弱点,狗变得比羊更温顺。
一会儿工夫,马天高已经得手三条狗,他觉得幸福生活指日可待,他觉得自己的小康生活就在不远的将来。
突然从斜地里窜出来一辆警车,它好像得了失心疯焦躁地发出刺耳的鸣叫朝自己的面包车冲了过来。
马天高猛踩油门儿,面包车一路颠簸在乡间路上,警车紧随其后,他仿佛感到自己的幸福生活将要破碎,不能让他们抓住,面包车“吭哧”喘着粗重的气息疯跑在路上。
“哥,他们要追上我们了!”路小宝着急着说。
三条本来已经听话的狗也变得焦躁起来,它们一起吠叫起来。
警车被甩出一段路程,一条看起来壮实的狗朝马天高扑了过来。
“小宝,弄死它们!”马天高叫了起来。
“汪汪!”狗叫声凄厉又高亢,血红的狗嘴就要咬向马天高。
失控的面包车,发狂的野狗,坑洼的道路,马天高闪过扑上来的狗嘴,面包车却直直撞向了电线杆。
“轰隆”一声巨大的响声过后,可怜的面包车车头已经变形,同样可怜的电线杆子沉重地摔倒在地,被摔得粉身碎骨。
二楼正在看电视的少年发出喃喃的咒骂:“大半夜的,他妈的干什么呢?”
意识模糊了三十秒过后,马天高忍住剧烈的疼痛从破碎的车窗玻璃中钻了出来,面包车侧翻在地,他拽出来哼唧不止的路小宝,对着他说:“跑吧,兄弟,被抓了,就玩完了!”
路旁的门“呼啦”开了,手电筒刺目的光照了出来。
马天高拽着路小宝窜进了玉米地,玉米叶子锋利的边缘割着他的脸,他茫然不顾,露水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脸……
路小宝摔倒在地,马天高也摔了个趔趄。
他仰天倒在玉米地里,看着夜幕掩映下昏沉的天,闭上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