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随笔】亚茹
那是刚过小年的正月十八,我第一天上班的日子,初春寒冷的风无情地吹着我的脸,我早早来到乡政府大院里。
大院里一个身穿红袄的女人,扎着两根长长的辫子,她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尽管她显得很是彬彬有礼,但可以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与其他人的不尽相同。
别人都神色匆匆,脸上挂满了机械地虚情假意,显得很是怕冷,神情极度猥琐狼狈,而那个女人伫立在风里,我第一天上班,还不知道工作的地方,我用迷惑地眼神望了望那个女人,心里想着:“她莫不是找人来办事情的?”
她也带着满脸的笑看着我,但那眼光是那样的温柔,没有一丝的咄咄逼人,让人像是沐浴在春风里,她不说话,眼光也绝不紧盯着你不放。
后来五年里,她虽然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我确切地知道,她并不是哑巴,只是就这样默默默默地在乡政府大院里徘徊,并不打扰任何人的工作,也许成为了一种习惯。
听别人说她叫亚茹,老家是山西或是陕西或是什么地方的,管她是什么地方的,只是嫁到了鹅城东北乡的一个小村里,并且在这里嫁人生子,记得村里的干部来给她办理《独生子女父母光荣证》时说:“亚茹,你们不知道吗?天天在乡里上班,跟你们也相当于半个同事儿了,就一个孩儿……”
办理证件的老宁同志看着村干部裂开他迷人的小嘴儿浅笑了一下说:“哦,亚茹呀,一个孩儿?”
“一个,就一个,这个还能说谎呀!”村干部喷出嘴里的烟雾斩钉截铁的说。
当时的亚茹正在屋外用羞涩的目光企图透过朦胧的玻璃窗向屋里窥探着什么?
老宁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下亚茹,亚茹害羞地笑着跑开了。
老宁嘴巴里发出“咯吱”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村干部笑着说:“老宁这鸡巴玩意儿还会口技呀,了不起!”
老宁不无炫耀地又“咯吱”了一声,脸上依然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然后埋头在证件上写上了秀美的字迹。
五年里,无论春夏与秋冬,亚茹一如既往风雨无阻地在乡政府大院里转悠。
夏天,亚茹穿上彩色的裙子,风里的亚茹,衣袂飘飘像一道雨后的彩虹,她的脸上绽放着温和的笑,从不言语。
冬天,亚茹穿上红色的棉袄,雪花飘飞的季节,她站在雪里,像一朵火烧云,脸上绽放着温和的笑,从不言语。
乡里的干部走马灯般的换来换去,亚茹却依然准时地出现在大院里,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羞涩地看着乡里的年轻干部,哪怕换来不屑的眼光和冰冷的言语,她只是那样笑着,从不言语。
这个蚊虫肆虐的夏天,我被繁芜丛杂的世事搞得头昏脑涨的时候,骑着自行车穿行于鹅城东北乡的路上时,那些神色匆匆、急急又忙忙赶路的人们,他们不懂得谦让,不遵守任何交通规则,一切以自我为中心拥挤在狭窄的柏油路上,熙熙攘攘!
路边那些整日里以打麻将为业的人们生活地有滋有味,非常潇洒,他们或在身上纹上了青花儿、小老虎、张牙舞爪的中国图腾——龙,有的剃个光头,女人们则袒露着粗壮的大腿,染个红不红紫不紫的杂色头发,他们男女混杂在一起,时不时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或是别人皆错我独对的争吵之声。
我的车子经过东北乡那个小村子时,路边有个孩子常年坐在自家的门前,用茫然的目光看着行色匆匆的人们,他嘴里“呸、呸”吐个不停,我忽然间觉得脚上一阵凉腻,一阵湿润,仿佛被他吐在了脚上,我心里咯应地看了一眼那个孩子,他脏乱的头发直立在头上,一屁股坐在一滩蝇虫喜爱的狗屎旁正茫然地笑着,茫然地吐着,也不知吐个什么,是吐行人,还是吐这个眼前脏乱的世界……
远处的风刮过,我看到风中飘过五彩斑斓的衣袂,那是亚茹,她正在路上,在风中绽放着她温和的笑容,那淡然的从容,却从来不曾出现在一个精灵又古怪的聪明人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