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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因与果(短篇小说)


作者:杨献平 进士,7341.5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559发表时间:2014-10-09 09:12:33

【流年】因与果(短篇小说) 1
   几乎每天早上,她们母女起得最早。尤其冬天,很多人和我一样,蜷缩在北风围困巴丹吉林沙漠军营某个房间,抱着老婆孩子或暖气赖着不想起床,而厚厚的玻璃窗外,则传来一声声扫帚或铁锨连续与水泥地摩擦的声音。有时搅得人心生厌烦,有时则像闹钟一样唤醒。我几次早起跑步,在马路上看到两个女人,一个年老、腰身佝偻,白发比芦苇头还叫人心生感慨。另一个女的,身高不足一米六,但身形浑圆而结实,只露着的两只眼睛不大不小,睫毛还很长。通常,她们总是会在脸上包一方蓝或红色围巾,常看不清面目。但有一次,我看到那个女子时,竟吓了一跳。
   她的脸几乎是斜着的,就像长歪了的南瓜,下巴到左边衣领边,额头则歪在右边肩膀上。我暗想,怎么会这样呢?偶尔与到巴丹吉林沙漠工作年久的人谈起,说那老妇人原籍青海民和县。丈夫原在单位做厨师,手艺超群,据说还为前来视察的中央某位领导人做过饭。三十岁那年患肝炎,按照老家风俗,得大病娶一房媳妇便可借喜消灾,经人介绍,她嫁给了他。
   尽管如此,几年后,丈夫还是因为患肝癌,把她和两个女儿留下,独自归于寂灭。大女儿个子高挑,长相虽不好,但眉目周正,算是平常人。二十多岁时嫁到了附近农村。二女儿长得出人想象,一直留在身边。母女俩平素以做清洁工作为生。
   几年后,我调到另一个单位,负责安全保卫工作。从毗邻乡镇的机关到戈壁深处的基层单位,虽然职务有所调整,但环境的恶劣时常让我心生不满。出门就是戈壁,春秋风暴吹得人心碎,还无处抱怨。报到第一天,领导便交给我一项工作。说是一个女子和我们下属单位一男子恋爱一年多,后男的提出分手,女的死缠不放;男的避而不见,女的则打车上百里,站在大门口,手提汽油,说某某某不和我恋爱就自焚。
   男女之事,向来难分对错;恋爱中人,自然千奇百态。硬着头皮接下这项工作后,为掌握些具体情况,我在小酒馆约了先前负责这方面工作的老同事,以喝酒代讨教。
   “别提了,太难缠!赵安林那小子他妈的也真是的,多少漂亮女子不找,偏偏和她耗上了。耗上就耗上了,那小子还没领证就先把飞机开了。做了那事,又不要人家,其他女子好说,这个女子简直就是墨凤凰,专找黑山落。”
   赵安林是我们下属单位一个工程师,大学毕业分来两年多一点。本来人少地僻,再加上男人多如骆驼,女人少似绿荫。待久了,母猪都是嫦娥,狐狸定是天仙。按照老前辈的话说,在沙漠,风是最好的交谈对象,孤独是贴身马夹。二十四五岁青年,生命青葱且内力充沛,内心和灵魂里都激越的现实要求与原始欲望。再加上工作常年如汽车轮胎,无时无刻旋转。特别是冬天,起于阿拉善高原的沙尘暴先覆盖本地,再逐渐向兰州、北京、西安、郑州、上海、成都等地进袭。在戈壁,夜晚只好将自己裹紧,或与同事打扑克,或者看电视,再就是煲电话粥。
   某一夜,赵安林房间电话响起,一个好听的女声神仙般降临,先听觉,再内心,进而火急火燎的约见。在信息时代,图像和声音都带有高度的迷惑性甚至欺骗性。
   某周末,召开全体大会。中途,赵安林借口上卫生间溜出来,裹着大衣穿过几条不长不宽的街道,并在一排家属楼外路灯下,踩着尘土和落叶等候一个女子出现。夜晚的遮蔽功能中,自然也有对人事物的美化成分。跟随那女子到家,赵安林才发现,女子的脸像是一张拉皱了的面皮斜贴在树干上,眼睛好看,但自右眼开始脸就向左呈十五度倾斜;嘴唇很好,但牙齿似乎一堆胡乱堆在一起的长条石头。他想离开,却抬不起屁股,眼睛看一会天花板,再看看脚面,再从墙壁上划过,一秒都不想落在那女子脸上。
   “那晚,要是赵安林狠狠心走了,现在屁事都没有!”老同事说。
   听到这里,我才知道那女子就是我看到过的那位,名叫安晓红。据他掌握的情况,安晓红时常会打电话给一些年轻单身干部玩暧昧,尤其是刚分来单位时间不长的。我在机关工作时,似乎也凤毛麟角地听过一些,但事不关己便不细问。可没想到,刚到新单位,征尘没洗,酒宴没上,就和这件事碰个正着。
   2
   大风持续,声音粗暴,沙尘打在脸上,面粉一样往五官里钻。路灯黄苍苍的,细沙蛇似地一条条往路边游。大门在直通通的小马路对面,再向外就是平坦的戈壁滩,夏天太阳热烈如针扎,黑白相间,有些沙砾泛着细小的光。更远处,是黄沙堆涌的沙海,一层层沙子不断被风挪动。刚回到宿舍,电话就响。我只好趁着酒意,小步跑到大门口。
   政治处李主任带着几个负责安保的,站在风中对一个女子大声说话。那女的,身材矮小,裹着一件黄大衣,像戈壁滩上枯了的一截胡杨木桩。见我来到,李主任招招手说:“你把他带到招待所,好好说,耐心说,别让她捅出大篓子来!”
   我走到那女的面前,没看清脸,就先看到身边一只塑料水桶。我掂起来拧开盖子闻了闻,是汽油。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老同事所言非虚。旋即把油桶口朝下倒。因为风大,油桶口小,汽油倾倒得慢不说,还被风不断打在身上,我直接把口直对地面。正要起身,只听那女的啊呀大叫一声,说:“谁叫你把油给俺倒掉的!啊,谁让你?俺花钱买的,知道不?”声音尖利。我站起来,看也没看她,慢腾腾地说:“花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你跟我到招待所去!”
   招待所狭小但干净,灯光把白墙壁照得惨淡。我把安晓红送到接待室里坐下,让人倒了一杯热水,拿了吃的。安晓红浑身是土,额前刘海都成灰色的了,喘一口气沙土就掉一层。
   我点了根香烟,说:“去洗洗吧。”安晓红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动不动。我再说。她忽地一声站起来,飞快脱了大衣,甩在桌子上,往洗浴室奔去。这时我才发现安晓红穿的一双男式的大头鞋,走起路来嗵嗵地,整个二层楼房都跟着摇晃。
   李主任把我叫到另一个房间,低声说:“这事儿难缠,要注意方式方法,妥善解决问题,还要确保不再升级……总之,一条标准,凡是危及单位声誉和安全的事儿,要在第一时间把它掐死浇灭!”
   我嗯嗯点头答应。刚回到隔壁房间。安晓红也噗蹋噗蹋地从洗浴室回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到桌子上的水和面包,迟疑了一下,然后用胳膊肘子用力推了一下,差点把纸口杯弄翻。
   3
   赵安林低着脑袋,一脸灰败地进了李主任所在的隔壁房间。
   赵安林脸色白皙,个子高挑,左右脸颊有一些红血丝,隐隐约约,像幼虫期蚯蚓。我知道那是高原人普遍都有的。
   “开始,那贱人电话和我聊天,声音听起来像十八九的姑娘,脆脆的,听起来很舒服。聊了几回,也觉得她挺懂人心。在这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晚上就是打牌看电视坐在那个脏兮兮小饭馆里喝小酒说淡话,无聊得可耻!乍有一个女的天天打电话说东说西,有时候乱开玩笑,她也不恼,慢慢地,觉得挺好。就是前年冬天去机关礼堂开会,在她家见了第一面。”杨安林说。
   我说:“见第一面时候,人也见到了,你亲眼看到人家了,不愿意就别和人家聊了嘛!”
   “嗨!快别说了杨哥。”赵安林边说边把脑袋甩在胸脯上,上百颗粗沙子叮叮当当地落在水泥地板上。
   赵安林捧着脑袋搓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李主任和我,语气缭乱地说:“这里面有个因素,就是那贱货说他爹以前的同事后来都成了大官,说一句话单位哪个人都得屁滚尿流。我一个出身农村的人,在单位没个大树抱着,以后也基本没啥发展。”
   李主任吐了一口烟雾,眼角瞟了一下我。
   赵安林好像没发觉,又说:“长这么大,从没见过那么丑的一个女的。主任,赵干事你们刚才也看到了。说畸形有点对不起她,可说丑就是夸奖她了。那晚上,也确实的,她炖了一只土鸡等我来,还有燕窝,说我常年吃饭堂,瘦成干树条了。后来……唉,她妈下午去她姐家没回来……你知道,沙漠戈壁待久了,母猪都貂蝉了。然后的事。唉,他妈的,现在后悔得我赶紧抓把沙子吃了噎死算毬了!”
   4
   桌子上的面包只剩下塑料包装,憋得让人心生怨恨。纸杯里也没了水。安晓红坐在椅子上,眼睛却瞅着电视。里面正播放《还珠格格》。斜着的嘴巴咧着,嘴角好像有口水奔腾欲滴。见我来,她迅速扭转身子,把后背朝向电视机。我有个预感:安晓红的闹其实是一时意气,真正目的不是要自焚,是要单位领导向赵安林施加压力,促成他俩的好事。或者想从赵安林身上拿回点尊严或者物质补偿。
   我长出一口气。对安晓红说:“你这么年轻,还有老娘,为什么要做傻事啊?”
   “俺咋了,你们把人欺负了就想跑吗?马把草吃了,还知道甩甩尾巴。他赵安林咋就那么不要脸没人性畜生不如呢!”
   我想笑,可笑的话可能会使安晓红更恼怒,赶紧抓起水杯子挡住嘴巴和脸,可我那笑就像一股顽强的贼,从双耳和嘴巴四周亡命地挤压而来,猛喝一口水,然后装着呛了,咳嗽一声把水喷在地上。
   安晓红瞪着眼睛,高度倾斜的脸挤满了愤怒,两颗大门牙咬着厚如棉垫的下嘴唇。我说呛着了呛着了!
   接下来的谈话漫长得叫人屁股生茧。出招待所时,已是凌晨,沙尘暴在沙漠北部被关死,没有一丝风,但尘土气息依旧蜂蜜一样浓郁。我叫了台车,把安晓红送回家。我家也在那里。老婆也刚起床,孩子要去幼儿园上学。我说了昨晚的事,妻子大笑,说安晓红她也认识。还对我说了些日常事儿。”
   老婆说,安晓红和另一个家属关系很好,俩人经常在菜市场、超市、理发店、小饭馆等处出双入对。一个长得比“潘金莲”还漂亮,一个比东施还丑。绝配!
   我说不能用潘金莲和东施比喻人家,好像不尊重。老婆说,那“潘金莲”开始和她玩得还挺好,来过我们家,安晓红和她一起也来过。安晓红有几次还给我们儿子买薯片和饮料。
   我说这话你们咋知道,老婆说是“潘金莲”听安晓红自己说的。
   再回到单位,几天没事。赵安林也照常上班,虽然脸带不快,鼻翼两边的愁容把嘴巴都压扁了,但没异常表现。李主任那边却有事了,——安晓红通过总机找到了李主任手机和办公室电话,天天打,夜夜不隔。就一个劲儿诉苦,请领导帮忙让赵安林回心转意。赵安林不要她,她就闹。
   李主任烦不胜烦,叫我去找赵安林,给他两条路,和安晓红结婚;再就是协商赔人家损失。我想,即使俩人在组织强势下结了婚,也尿不到一个壶里,不是离婚就是赵安林心不在家也更不在安晓红身上,婚姻,也就是个空壳。
   安晓红要的可能就是这样的结果。安晓红拿钱,赵安林出血,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我试探着问赵安林说:“明知道安晓红长得不好看,为什么还要继续,还没领证就开车?”赵安林哼了一声,说:“那婊子要不说她有那么多的厉害关系,我咋会上了她那条贼船破船婊子船咯?”
   “你这话意思就是打死也再不上人家安晓红的船了?“
   “是!”
   “那人家冲你要船费咋办?”
   “给!”赵安林语气坚定,可话刚出口,俩眼睛眨巴着看我说:“那烂婊子准备讹诈我多少血汗钱?”
   “你也知道,在沙漠长大的女的可能还比较传统,不像内地城市,说合就合,说分就分。你和人家睡了,不要人家,按传统思维的话,多少得补偿点吧。”
   把事故消除到最低点,扼杀在萌芽状态。这是组织上对安全工作的基本要求。只要赵安林愿意出钱,安晓红愿意见票子了事,我的工作就做到家了。领导会说我能干,刚工作不久就办好了一件挠头事,消除了不安全因素。不但会对我本人另眼相看,也对我今后在单位的发展有所助益。
   至于钱,我不用管从谁腰包跑出来。
   赵安林这头基本谈好,他说,三大五万可以考虑,要是狮子大开口,想从他身上刮一个一二十万去当小富婆,打死他剥皮卖肉也不行。
   我也清楚,赵安林毕业刚三年,也不会有太多积蓄。见他同意,便安慰说:“毕竟一夜夫妻百夜恩,恩不在情还有嘛!再说,我看安晓红也不是个特坏的人,也不会一下子挖个大坑,让你十年二十年爬不起来吧。”
   5
   单位饭堂的菜永远是土豆白菜大萝卜,吃了几口,就想扔筷子。正气恼,有人拍我肩膀,没回身看。那人错了一步,站在桌前,低头说:“去饭馆?”
   是赵安林。
   还没撂下筷子,门岗报告:安晓红又来了!没新招,还是一手拿着汽油壶,一手捏着打手机,站在门口尖喊:“不让俺进去,就叫赵安林那狗杂种出来!他不出来就让他来等着给俺收尸吧!”说着,作势按打火机。大门值班的一个小伙子早有准备,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按住安晓红拿火机的胳膊抢了过来,把油壶从她手上接过来。
   李主任接到报告,又电话把我派了上去。我急腾腾跑过去,见没啥危险,我照葫芦画瓢,把安晓红叫到招待所。一开始,安晓红仰着头,也不顾被风吹得乱如草窝的头发,身子一纵一纵地往门外冲,嘴里仍旧喊着俺要找赵安林那王八蛋算账,撕烂他的脸,再把他惹祸的玩意儿割下来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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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沉默的戈壁滩,在黄沙漫天的大沙漠,日子枯燥难捱,在绿叶繁茂红花稀缺的地方,正当年的男人心里都有点想法这也是正常的,那乏味的日子,总是要想办法熬过去的。在百无聊赖、寂寞难耐的时刻,生活在戈壁滩的青年男子赵安林招惹上了安晓红,安晓红陪伴着赵安林度过一年“非常”的日子。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赵安林只是因为寂寞,只是为了打发那难捱的时间才跟相貌奇丑的安晓红在一起,若谈到结婚过日子,却是一百个不愿意!当初种下了因,如今必须收获果,安晓红提着汽油桶要在赵安林单位门前自焚!在经过几番交涉协商后,最终赵安林以赔偿安晓红五万元了结了这件事,但赵安林也成了众目睽睽下的一个“反面人物”。因与果之间是必然形成的,当你撒下因的种子,就该想到有一天种子会发芽,面对结的果,就该负起责任来。假如安晓红相貌再怎么丑陋,有一颗善良的心,也会被有着慧眼的人所喜爱,假如赵安林再怎么寂寞,不以滥情玩弄为开始,也不会结出怎样乱糟糟的果子。文章深刻鞭笞了那些把男女关系当作跳板的男人,和把一哭二闹三上吊当作威胁手段的女子。婚姻是应该受到尊重的,爱情也是,无论在这份感情当中的男女多么的不堪,感情总还是神圣的!一篇令人深思的好文,佳作,欣赏,推荐共阅。【编辑:红袖留香】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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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红袖留香        2014-10-09 09:17:22
  问候杨先生,拜读大作,祝您写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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