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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作品名称:风雨民师      作者:牛存金      发布时间:2015-01-11 16:34:49      字数:8860

  康亚飞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仅仅当了两个月的教师代表,还没有来得及施展才华大显身手呢,还没来得及实现自己宏伟的理想和政治抱负呢,这教师代表就被无情地取缔了!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康亚飞当上教师代表后,开始还装模做样地积极了一阵,不久就露出了其丑陋嘴脸。学校研究教育教学大事,他不顾及大局和学校实际,而是从个人和小集团的意愿出发,从中取利。他多次提出,师生们应该多多参加社会实践活动,多多参加村里的修路植树等劳动。他还自告奋勇,带领学生举着五彩小旗到各村游行,大街小巷地呼喊宣传:夫妻只生一个孩,不去结扎就戴环!他鼓动师生要把政治工作放在第一位,停课开展革命大批判,不应该埋头读书走白专道路。在很多工作中,他又常常对狐朋狗友进行无原则的照顾和迁就。
  譬如,前几天,上级要求全校评选一个优秀班级和优秀班主任。康亚飞得知了信息,立马透漏给了袁立冬。于是他们早早行动,多方串通,许愿拉拢落后势力。由于他们提前做了手脚,在无记名投票选举中,工作毫无政绩的袁立冬被选为优秀班主任,使得方天晓、栾永现、董娜这些脚踏实地的班主任名落孙山。
  不仅如此,他们看到,发动老师大张旗鼓地批判韩玉明已不可能,就又暗中谋划,用另一种方式进行攻击,以便乘机夺权,控制学校的政务内务。
  这天晚上,方天晓正在家里批改作业,堂弟方小雷慌里慌张,拿了笔墨纸张来找他,要他帮着写大字报。说是要揭批校长韩玉明的严重罪行,把韩玉明批倒批臭,再踏上一只脚,叫他从兴隆学校滚出去。还说,现在几个班级已经行动起来了。方天晓听后,大吃一惊,详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知道康亚飞、袁立冬等人野心不退,唆使学生用大字报进行揭批和攻击。他想:学校本就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正气下降,再批下去斗下去,正常的教学秩序就全乱了!
  不行,决不能听之任之,决不能让他们无法无天任意妄为!他告诉方小雷,既不要写什么大字报,也不要开展什么大批判。说完立即出发,把这事向校长韩玉明作了汇报。然后,又走街串户,联系了几名正义感强的教师,分头去做学生家长和学生的思想工作,共同来阻止学生盲目的批斗行动。
  由于他们出手及时,措施得当,这把刚刚烧起来的大火被扑灭了,教学秩序又稳定下来。康、袁他们的阴谋终究没有得逞。
  这天周一的例会上,老师们惊奇地发现,今天主持会议的,不是校长韩玉明,而是村党支部书记于入海。党支部书记主持教师会,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不好,一定是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发生!几个胆小的老师怕牵扯到自己,把心提得老高,惊慌失态,脸都变白了。
  果然,于入海平时那亲切和善的面容不见了,那么的冷峻和威严,会场气氛格外肃穆,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他环视了一下大家,用钢笔敲敲桌子,厉声说道:
  “对于教育,我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就是说,培养人才是很不容易的。所以不管是上级派来的公办教师,还是村里选出的民办教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国家、为社会多培养人才!可个别教师却不是这样,他们工作不求上进,吊儿郎当,却拿出相当的精力拉帮结伙,批斗领导,压制同志,把学校搞得歪歪嘴吹喇叭——正气不如邪气大……
  “这个别人是谁呢,咱就不变戏法的上场——捂着盖着了。康亚飞同志就是这样的人!自当了教师代表后,他不是从工作从大局和培养孩子出发,而是从个人和小集团的利益出发,搞乱了学校的正常秩序,激化老师们之间的矛盾,给工作带来了巨大的损失……所以,经村党支部和学校研究决定:取消康亚飞的教师代表资格,让他写出书面检查!”
  讲到这里,他犀利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全场:“当然,这样的老师决不仅仅是他一个,到底是谁,你们自己心知肚明,我们也了如指掌。因为在座的,有一个正直的、自称普通一兵的老师,向村里及时地反映了这些情况。在此,我衷心地谢谢这位普通一兵,他真心地关心着咱们的教育事业,为扶正压邪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接着,韩玉明又对这件事进行了阐发和强调,提了些补充意见,然后详细地安排了工作。
  党支部的决定,在学校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和震动,对于伸张正气打击歪风邪气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因为人人皆知,民办教师虽然属于农民性质,但毕竟担负着教书育人的重任,表明着干部群众对自己的信任。失去了它,无论如何不能算是人生的顺达和成功。
  放学以后,几个比较投缘的老师凑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谈起了今天的话题。大家觉得,党支部的处理意见,合乎民心,顺乎民意,如同搬去了心中的大石头,每个人都感到无比的畅通和惬意。
  当然,最高兴的要数方天晓了。打击了他们的嚣张气焰,注定今后要少吃几个酸果子。所以他高兴地说:“怪不得村干部了解咱们学校,原来咱们校有个普通一兵!”
  董娜话出口就甜:“普通一兵到底是谁呢?他为咱们立了一大功,真是个无名英雄!”
  黄一如说:“普通一兵也许就在咱们中间,可到底谁是普通一兵呢,真真是个谜!”
  于是大家面面相觑。但互相看了半天,也没揭开这谜。
  董娜把大家挨个看了一遍,抿着嘴儿笑:“我猜呀,不是一如哥,就是天晓哥。”
  黄一如、方天晓连连摆手:“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董娜明亮的大眼睛瞅着他们:“就是,就是。”
  “普通一兵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党支部的决定,对于学校稳定,对于弘扬正气打击邪恶起到了积极作用。”栾永现慢条斯理地说。
  方天晓说:“我一直想不明白,把这些精力用在教学上有多好?和睦相处相互关爱有多好?瞎折腾些什么呢?弄得人人自危,整天你琢磨我,我提防你。”
  吕继先说:“这还不好理解?无非是想乱中取胜,搞政变夺权!无非想叫咱们乖乖当他们的臣民,听从他们指派。”
  董娜嘻嘻笑着说:“这回他们就老实了。”
  黄一如侧脸看了看她:“老实?他们已经放出风来,说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早晚有翻过来的那一天。”
  方天晓担忧地说:“山易改,性难移。我担心他们受到批评后,会想出更古怪更阴鸷的的方法来捣乱!”
  栾永现看着他,坚定地说:“别听那一套。请大家坚信: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自古邪不压正,一万年以后也要讲究个人间正道!”
  在婚姻问题上,一时之间,方白冰成了村里的香饽饽。
  两年前,方白冰借着亲戚的亲戚帮忙,被推荐上了师范学校。两年毕业后,又分配到兴隆学校任教。虽说师范生算不上高级人才,但在这穷乡僻壤已算是凤毛麟角,十分令人刮目相看。无论走在街上,还是外出走亲访友,人们无不投去羡慕而热烈的目光,由衷地赞美道:
  方白冰是师范生,他吃国库粮食,拿国家工资,响当当的国家干部啊!
  因着这个特殊地位,方白冰就处处觉得高人一等,对自身无限制地膨胀。尤其在婚姻问题上。他原本的初衷是,挑选一位和自己相当的国家工作人员,以便使全家统一化城市化、知识化和高档化。结果,天不作美,因为在穷乡偏僻,这样条件的实在少之又少。要说这类的姑娘也不是没有,但他相看了几回,很有些垂头丧气悲观失望。
  这天下午,方白冰外出相亲回来,衣冠楚楚的进了办公室。
  吕继先嘴快,第一个问:“方老师,这回怎么样,该吃喜糖了吧?”
  方白冰笑笑说:“不,不怎么样。”
  黄一如说:“看样子,一定引来了金凤凰。”
  “别说金凤凰,银凤凰也没有。”
  栾永现说:“一次一次老不准,是你标准太高了。叫我说,差不多就行。”
  吕继先说:“就是,像皇太子选妃子。”
  “没,没那么高。”方白冰在脱着相亲时的新衣裳。
  吕继先说:“在咱们学校,除了校长和主任外,就你一个公办教师。物以稀为贵,就应该戴着放大镜挑媳妇。”
  “我知道,白冰老师想找个貂蝉嫦娥,天仙美女。”说这话的是康亚飞。
  侯庆申补充说:“天仙美女还不行,主要是要有工作,吃商品粮,拿国家工资,对不对?”
  “可不是。前后相看了十几个,要么粗,粗的像个酒坛子;要么细,细的如同打枣竿;要么黑,黑的就像包文正;要么黄,黄的犹如黄面纸。一个都不够档。”方白冰满脸沮丧地作了总结。
  正巧,董娜在办公室里洗头。
  董娜洗完了后,站在镜子前梳头发,油亮亮的的头发像瀑布,纷披着。白皙的面容,玉立的躯体,犹如刚刚出水芙蓉,格外娇艳纯美。
  方白冰一下子看呆了,怔怔地盯着她,猛地一个意念钻出来:啊,湖边西子,月里嫦娥,貌美如花!
  老师们见他呆呆的如醉如痴的样子了,一旁伴着鬼脸掩着嘴笑。
  方白冰看着她飘飘长发,亮丽的气质,感叹万分:这真是,自己整天地东奔西跑,寻美找爱,殊不知,美女就在眼前,爱情就在脚下!这真如同探照灯,只一味地照耀远方,实实在在地是灯下黑了。他一下子找到了感觉,自言自语地说:“既然她这么出类拔萃,这么尽人如意,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呢?为什么不就地选择呢?虽说她是个民办教师,但的确是才貌出众,气韵高雅,比公办哪个都不差。”
  从此以后,他就改变了初衷,不再四面八方相亲找爱,而是锲而不舍地来追董娜。
  有一天,他早早地藏到董娜家门口。看到董娜从学校回家了,赶忙从一旁闪出来。递上一束红玫瑰:“给,玫瑰花,挺漂亮的。”
  董娜猛地一愣:“给我鲜花干嘛?”摆摆手转身就走。
  方白冰笑眯眯地:“董娜,拿着,美女配玫瑰,锦上添花。”
  董娜摆摆手:“真的,我不要。”说着匆匆地离去。
  下午放学以后,董娜正要回家。方白冰一旁截住了她:“咱们一起回家好吗?”
  董娜拒绝他说:“你自己走,我还有事。”
  方白冰变戏法般地掏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小盒子:“看,胭脂化妆品,我专门进城给你买的,一级品,美丽芬芳。”
  董娜厌烦地说:“拿走拿走,不要不要。”说完转身就走。
  董娜对方白冰的意图当然心知肚明,知道他在讨好自己,追求自己。但她认为,既然和方天晓很谈得来,很有那种感觉,并朝着成熟的方向发展,何必再多此一举呢?况且,她也不喜欢方白冰那孤寂怪僻,冷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所以对他敬而远之。
  对此,方白冰百思不解了:“像我,堂堂的师范生,响当当的公办教师,这么高档的专业人才,她居然不冷不热,不卑不亢,为什么呢?他想了又想,终于恍然大悟:一定是她故作高雅,以此来提高身价和地位。现代的姑娘都矜持得很,虚荣得很,高傲得很,有时还要装出羞答答的样子。没办法,那只有去借助外力,向于三婶求助。于三婶是远近有名的媒婆,权威的公益人士,由她拉线说成的婚配各村都有,数不胜数。嘿,只要于三婶一出面,没问题,她董娜一准会痛痛快快地答应,并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扎进自己的怀抱。
  美滋滋想着,他立马去买了烟酒糖茶等礼品去求于三婶,让她帮自己解开这道难题,打开这把锈渍的大锁。
  一天傍晚放了学,董娜哼着歌儿往回走。刚刚走进自家的院子,就听屋里母亲在对谁说:董娜回来了!董娜回来了!
  董娜心里一惊,知道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母亲迎出来,对她说:“董娜,快,你于三婶来了。”
  于三婶前来的目的,董娜当然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她的心一下子提起了老高。但出于礼貌,她还是走过去,笑着招呼说:“婶来了?”然后提起暖瓶倒开水。
  几句应酬的话说过,于三婶上下打量着她说:“董娜啊,十九岁的大姑娘了,出挑得花儿一般,朵儿一样,该找个好婆家了。你婶我想操操这个心。”
  董娜不由得羞红了脸,说:“三婶,这事不忙,俺年龄还不大。”
  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心中的那个秘密。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她发现,方天晓不仅是一个挺英俊的小伙子,还是一个很能干很爱动脑子的人,做事很有分寸不说,还有很强的亲和力。近一段来,两人关系进展很快,甚至达到了心有灵犀的程度,只是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曾经有几次,方天晓下了很大的决心,想提出这个问题,但都因为心有顾虑,话到唇边又止住了,也因此没有最后确定下来。董娜呢,作为女性,总要表现出几分的娇羞和矜持,就算心里十二分满意,也不能大大咧咧地说,方天晓,我看你这人挺不错,就嫁给你吧!就因为这,董娜没给父母说明这个情况,没定下来就不能断然地把媒人拒之于门外。于是她就只好静静地听,细细地想。
  于三婶瞅着董娜的脸,说:“我说的这户人家啊,是咱们一个村的,那可是百里挑一远远近近都有名的。他们家共有四口人,老两口,再加上一儿一女,儿大女小,儿女双全完完整整一个家。日子过得那是吃是吃穿是穿,住是住行是行。这倒在其次,更主要的是,人家这孩子有出息,上的是个什么师范学。回来后就成了国家的人了,就吃国家粮食,拿国家工资了。小伙子长得也像模像样的,往那里一站,浑身出彩儿。多少人家的好姑娘想攀他,可他们这家门槛儿太高,谁攀得上啊!”
  董娜听了,已经明白了个大概,知道她是在说谁。但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就说:“婶,说了大半天,这人到底是谁呀,还没说出个名和姓呢?”
  于三婶说:“要问他吗?那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他就是给你在一起教书的那个方白冰。”
  董娜听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脸上现出了浓浓的红晕。而且越笑越想笑。果然不出己之所料,正是那对自己穷追不舍的方白冰。不行不行,自己刚刚和方天晓建立了感情,正日新月异地向着成熟的方向发展,你又来插一杠子。难道我董娜这辈子命里注定,就该端他们老方家的饭碗,刷他们老方家的大铁锅吗?
  方白冰是方天晓本家族的哥哥。虽然是同一个姓,但已经出了五服,没有了血缘关系。
  想到这里,董娜决定快刀斩乱麻,免得越搞越复杂越难以脱身。她大脑急速地转动着,想尽快地把于三婶打发出去。
  正搜肠刮肚地找着借口,她的爹爹发言了:“他三婶,你说的这家好是好,但在一个村不太方便吧,恨不能放个屁都能听见,离太近了关系不好处。”
  于三婶撇撇嘴瞅着他说:“看看看看,外行了不是?你那个老思想早该去去了。现实下,亲戚是越近了越好,有事情都互相帮衬着照顾着。旁的咱不说,以后你们年龄大了,有个病啊灾啊头痛脑热啊什么的,把脚一跺喊一声,闺女女婿都来了。该做饭做饭,该烧汤烧汤,该请医请医,该拿药拿药。要是离得远了,在上海,在美国,在拿、拿加大,你想叫想喊,把嗓子喊破了,她听得着吗?”
  她夸张性地连比划带表演,说得几个人都笑了。
  董娜妈剜了老头子一眼,说:“闺女是我养的,我说了算,用不着你瞎叨叨。我觉着,近了就比远了强。想闺女了,抬腿踮脚就过去,愿意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她三婶,你听我的,该跑腿跑腿,该操心操心,别管他。”
  于三婶说:“你这话我爱听,闺女是妈的贴身小棉袄,离得近,穿在身上暖和。”
  董娜见妈妈有些动心,由不得心急火燎:不好,爹妈一松口,这事情就麻烦了!但她还不能挑明自己和方天晓的关系。这时,她看见于三婶摸起烟来,忙拿起火柴哧拉一声划着,帮于三婶点上烟,乘机笑着说:
  “三婶,谢谢你老人家的好意,在百忙中为我操心尽力,过天打酒给你喝。不过,婶啊,我年龄还不大,我们老师有规定,必须实行晚婚,结婚早了校长要批评的。所以,这事得等等以后再说。”
  于三婶迷惑地打量着她,仿佛要看出她的内心世界来。好一会才疑疑惑惑地说:“年龄不小了啊。搁在以前,小孩子都好几岁了,都会叫着爹妈沿街乱跑了。”她有些不死心地说,“董娜,拿准啊,你可要拿准,要是错拿了主意,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然后又自言自语说:“这么好个大闺女……”
  董娜妈接上说:“董娜,我看这一家真不错。你别东挑西挑的,看挑花了眼。我想抓紧定下来,定下来娘就放心了,就一块石头落了地了。”
  董娜爹说:“你娘们家,头发长,见识短,叫我说……”
  董娜妈把眼一瞪:“你说,说个屁!我说行就行。”
  开始,董娜并没拿着当回事,认为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这事还很遥远。不料娘一下子就进入了状态,还说要抓紧定下来,一下子就慌了手脚。她不由得暗暗叫苦:天晓哥,大事不好!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为什么你不干脆把话挑明了?为什么你不让媒人来我家提亲?娘啊娘,不要,不要……定下来可就坏了。
  盼望着,盼望着,方天晓和董娜山顶相约、盼望已久的推荐升学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推荐升学去深造,意义特别重大,被推荐上学毕业后就是国家干部,就吃国家粮食,拿标准工资。推荐不上还是农民,继续在土里刨食。这是将来穿皮鞋还是穿布鞋的分水岭,关系到一辈子的命运和前途,所以每个人都把它看得重之又重。
  方天晓对自身条件进行了分析后,感到信心十足:优秀的共青团员,无论在村里劳动还是在学校执教,都是尽职尽责扎扎实实,曾多次受到过上级领导的表扬;祖祖辈辈都是响当当的贫下中农,姑舅至亲也都根正苗红。总之,各项完全符合被推荐上学的条件。
  于是,他和董娜一起满怀信心地报了名,并认认真真地准备了演讲材料。
  第一关由村里干部和贫下中农代表评议推荐。因为大家知道他回乡后的突出表现,所以顺利地过了关。同时过关的还有一枝花董娜和呱呱嘴吕继先。
  当然,他没有想到,也不会想到,推荐选拔、挑选人才近乎是一场骗局,一场闹剧。自信满满的他,在农村锻炼了几年的他,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上一级推荐选拔演讲的会场设在管理区的会议室里。这次演讲的共有十二个人,都是各村挑选报送上来的适龄优秀青年。台下还坐着各村带队的七八个干部。
  高高的主席台上,三个评委正襟危坐,表情都非常严肃,嘴角绷得紧紧的,不时地用眼审视着到场的每一个人,跟判案时的包公差不多。
  九点多钟,公社文教干事大胖子谢士庆站起来。谢士庆眨了眨鼓鼓的金鱼眼,抬高了声音说:
  “革命青年同志们,你们好?根据伟大领袖伟大统帅毛主席的指示,根据上级领导安排,今天咱们进行升学推荐工作。这工作意义十分重大,十分深远。它标志着举什么旗,走什么路的问题,关系到是不是真正选出无产阶级红色革命接班人的问题。咱们推荐的标准是,看成份,不唯成份,重在政治表现,谁表现优秀就推荐谁。因此,每个同志都要做到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于是被推荐者开始逐个上台演讲。
  方天晓听了前面的几个发言,感觉非常一般。一个叫杨树茂的青年,读起稿来磕磕巴巴,话都说不成句,而且错白字连篇,把个花卉读成了花奔,把个乾坤读成了干申,引起台下一阵阵的嬉笑。方天晓就想:还升学呢,材料恐怕都是找别人写的,这基本素质也太差了。再就是,个人事迹也不突出,显然没干出什么成绩。
  接着演讲的是本村的李化杰。自初中毕业后,李化杰这里干一阵,那里混几天,整天追得鸡飞狗跳,惹得娃叫孩哭。他自己就常说,我是个活动电子,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我是个战争贩子,有我在,谁他妈的也别想得到安宁!他的发言,空话连篇,套话不断,东一榔头西一杠子,没有一点实际内容。
  方天晓就想,凭着他们这些表现,选十个也选不到他们。有这些人当陪衬,他感到信心十足,认为这次竞争志在必得,甚至是十拿九稳!
  轮到方天晓演讲了。他从容地走上台,清了清嗓子,大声地说:“各位领导,同志们……”
  因为事迹突出,材料也写得有理有据,他讲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尤其讲到那次为了抢救落水儿童几乎被淹死的事,他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因为那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他感觉,自己的事迹一定会深深地打动着评委,打动着在座的每一个人。
  于是,在演讲的间隙里,他抬眼偷偷瞅了瞅那几个评委,看看他们是不是也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涕泗并流!
  谁知不看则已,看则大吃一惊。几个评委对此无动于衷。其中一个摸了这兜摸那兜,似乎在找指甲刀;一个目不转睛地看杂志,杂志封面有个漂亮俊美的大姑娘;大胖子谢士庆则眯着眼,脑袋一勾一勾地打着瞌睡。
  方天晓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脑子忽然就变得乱糟糟的。
  方天晓汇报完了,他再次看了看那几个评委,他们依然如故,似老佛坐禅。大胖子有气无力地说:“哦,讲完了。讲完了那就下一个。下一个,王凯同志发言。”
  等到全部讲用完了,几个评委到另一间屋里去讨论研究。方天晓觉得,不论按工作表现还是按讲用材料,自己都应该十拿九稳。吕继先、董娜也应该有一席之地。由不得一阵欣喜,当然,上大学上中专都行,最好是到北京去,那是咱们伟大祖国的首都。当然上海、天津、济南、南京、广州也不错。他感觉为时不久就会拿到录取通知书,然后兴高采烈地奔走相告,然后准备衣服被褥及学习用品,他甚至想到了向父老乡亲告别时泪水淋漓依依不舍的场景。
  他正沉浸在无比的欢愉幸福之中,大胖子谢士庆走上台。和刚才判若两人,他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那圆鼓鼓的金鱼眼扫视全场一周,抬高了声音笑眯眯地说: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咱们的推荐工作顺利圆满地结束。我们评委完全出于公心,对每一个考生进行了认真的对比和研究。今天,有四名同志光荣地被推荐去上学深造,这是他们平时彻底改造世界观、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结果。当然,被推荐上的也不是十全十美,也不是没有缺点;没被推荐上的也不是一无是处,也不要灰心丧气。每个人都要摆正心态,以饱满的政治革命热情,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做出新的更大的贡献……”他停了停,看了看大家的情绪,“下面,我宣布被推荐人员名单:
  “第一名,王凯同志。第二名,李化杰同志。第三名,张卫东同志。”读到这里,大胖子停了停,看了看下面的反应。
  这时的方天晓早就慌神了,那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默念着,老天保佑,下一个,下一个,这最后一个……
  谢士庆继续宣布,“第四名,杨树茂同志。候补生一名:刘元桂同志。咱们热烈地向他们鼓掌祝贺!”
  方天晓的大脑一片空白,冷汗一下子从脸上冒出来。吕继先、董娜也全懵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怎么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以至很长时间都没缓过劲来。这时,他们才知道,名义上是择优推荐,公开公平竞争,实际是各种社会关系在背后起着巨大的调控作用。他们都有了被人捉弄了的感觉。
  几个带队的干部尽管心中不满,面带疑惑,但毕竟事不关己,又不愿意多说,只好糊里糊涂地听之任之。
  回家的路上,吕继先气愤地说:“操,咱们都像猴子被人给耍了。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可实际却不是那么回事!”
  董娜说:“我觉得,天晓哥的事迹最为突出,应该榜上有名。我和吕老师比他们也不差。这真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全凭着送礼和关系。”
  方天晓低着头,一直没有吭声,大半天才说:“不看成绩看关系,工作好坏全凭他们一句话,这推荐招生的制度太不科学了!”
  吕继先恨恨地说:“他们不是喜欢收礼吗?那我就先送一回。朝他们脸上咣咣地煽上几个耳刮子,叫他们眼里全是金子。”
  尽管个个愤愤不平,但是一介书生,有什么回天之力?他们所能做的,只能是气爆了肚皮,发几句牢骚,骂几声娘,只能是望洋兴叹,把不满和委屈咽到肚子里。
  回学校后,他们继续从各方面创造着条件,准备明年再拼它一把。他们信心百倍:他们激情满怀。也许,明年会政治清明,会令人心想事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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