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靠山屯青年农民柳顺子，因身强体壮农活娴熟，便被推选为生产队的生产组长，也就是干农活时候在最前边打头的。
　　 老人家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于是，大批城市青年来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村里的集体户就设在靠山屯，集体户有正副两个户长，正户长是由在乡青年柳顺子兼任，副户长是从知青里选拔出来的何彩凤。
　　 这样，柳顺子便经常教何彩凤等知青学农活，在一起唠家常。
　　 女知青户长何彩凤，长得眉清目秀的，令柳顺子刮目相看，常常嘘寒问暖。何彩凤也亦对柳顺子颇有好感，常常以对柳顺子以“柳哥”相称。
　　 有一天，何彩凤悄悄对柳顺子说：“柳哥，你有没有对象呀？”
　　 柳顺子说：“现在还没有。”
　　 何彩凤说：“你喜欢我们城里的姑娘吗？”
　　 柳顺子说：“城里的姑娘好，有文化，知书达理的。”
　　 何彩凤说：“我看回城无望，还不如死心扎根农村一辈子。如果嫁给这里勤劳的小伙子，嫁给像你这样的男人就不错。”
　　 柳顺子说：“你是金枝玉叶，我就是个泥腿子。”
　　 何彩凤说：“柳哥谦虚了，我现在不是和你一样当农民吗？”
　　 从此，柳顺子和何彩凤恋爱了。小河旁，乡间小道，小树林经常出现他们的身影，渐渐的大家都知道他们好上了。
　　 有一天，何彩凤对柳顺子说：“顺哥，我们结婚吧。”
　　 柳顺子说：“好，我回家就和父母商量。”
　　 晚上，柳顺子对他父母说了这件事。他家里的事，都是他父亲一言堂，他父亲外号叫柳倔子，是生产队的大车老板。他父亲说：“城里的姑娘个个娇生惯养，识文断字还行，干活却不行，我们家不要这样的媳妇。”
　　 “干活可以慢慢学的。”柳顺子说。
　　 柳倔子说：“你懂个屁？她毕竟不如农村姑娘从小就会干活，不见得是个勤快人。”
　　 “我就是打算娶她？你凭啥阻拦？”柳顺子说。
　　 柳倔子说：“就凭我是你爹，就凭这个家我说了算。你敢娶她，我就和你断绝父子关系。”
　　 “断就断呗。”柳顺子也挺倔强。
　　 柳倔子说：“我不给你一分钱，我看你拿啥娶她。”
　　 顺子撇撇嘴，心想：是我娶媳妇，又不是你娶媳妇，凭啥不让我说了算？
　　 第二天，柳顺子很无奈的对何彩凤说：“我爹不同意咱俩结婚，坚决反对。”
　　 何彩凤说：“那可怎么办？”
　　 柳顺子说：“不行就拖二年，谁我也不娶。”
　　 何彩凤抹着泪，说：“问题不是拖的事儿啊！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
　　 这下柳顺子傻眼了。他清楚，这事如果说出去，他又不娶人家，就是对女知青耍流氓，弄不好是要坐牢的。他哭丧着脸，说：“这可咋整呢？”
　　 ……
　　 二
　　 几天后，何彩凤对柳顺子说：“你要是娶不了我，就赶紧给我介绍个人吧，我结了婚就好办了。”
　　 柳顺子说：“我家隔壁老张家一家人都挺实在的，张小子也挺厚道的，就是老张家吃上顿没下顿的，太穷了。”
　　 何彩凤说：“都啥时候了，还挑肥拣瘦的。”
　　 柳顺子说：“那我问问。”
　　 何彩凤说：“抓紧问吧。”
　　 柳顺子到张家给张小子介绍何彩凤，结果张家全家都满意。本来穷得叮当的，巴不得有人愿意嫁。
　　 于是，何彩凤就这样顺水推舟地嫁给了张小子。
　　 七个月后，何彩凤生了个瘦小子。公公说：“这孩子早产，又瘦又小，起个女孩的名字肯定好养活，就叫张丫头吧。”婆婆说：“俗话说早产孩子七活八不活，我看咱孙子长大成人没问题。娶了儿媳妇就抱孙子，还是我们有福呀！”
　　 有一天，媒人上门给柳顺子说亲。姑娘是普家店赵家的大丫头赵金凤，柳倔子对媒人说：“我们商量一下，过两天给你回信。”
　　 柳倔子通过三亲六故打探赵姑娘家的门风，还有赵姑娘的脾气秉性，方方面面都打探一番。三亲六故回来都说赵家老少本分，那姑娘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柳倔子说：“门风好是关键，勤劳能干就能过好日子，这门亲事挺好！”
　　 于是就张罗相门户，聘彩礼。到了腊月，请瞎子批了八字，定了结婚的日子，柳顺子和赵金凤结婚了。父母和二弟住东屋，柳顺子夫妻住西屋。还在一起过日子，没有分家。
　　 婚后才发现，这赵金凤有个聊天不记时间的毛病。她到哪家串门，也不记得钟点按时回家帮婆婆做饭。时间长了，婆婆就不太满意了，对柳倔子说：“儿媳妇哪样都好，就是一唠上磕就没完没了，啥事都忘了。”柳倔子说：“你当婆婆的就应当教教儿媳妇，多拘管拘管她。”
　　 有一天，婆婆对赵金凤说：“金凤，我和你说个事。”
　　 赵金凤说：“妈，你说吧，啥事？”
　　 婆婆说：“你一定要记住做饭的时间，实在记不住你就看有人家烟筒冒烟了，你就回家帮我做饭。大老爷们在地里干活挺累的，女人要及早把饭给人家做好。”
　　 赵金凤说：“妈，我记住了。”
　　 不久，赵金凤怀孕了。柳顺子很心疼媳妇，啥活都不让媳妇干，媳妇就不帮婆婆做饭了。母亲对柳顺子说：“你媳妇现在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把，这样惯着，养出坏毛病就不好了。”
　　 柳顺子笑着对母亲说：“这是第一胎，还是惯着点吧。”
　　 柳顺子夫妻都憧憬着孩子的降生。到了年底，生产队分红。父亲领走工钱，一分钱也没有给柳顺子，还对柳顺子说：“这一年你媳妇啥活也没干，就不能给你们份子钱了。再者说我养你二十多年，你给我一年工钱也还不清养育之恩。”柳顺子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柳顺子回到家，赵金凤说：“今天生产队分红，咱家分了多少钱，你爸给咱们多少份子钱？”
　　 柳顺子说：“我爸没给我钱。”
　　 赵金凤说：“凭什么不给呀？”
　　 柳顺子说：“我爸养我二十多年，给他一年工钱也还不清养育之恩。”
　　 赵金凤说：“我爸还养我二十年呢，也没来要钱呀。这日子我不能过了，我回娘家，咱俩离婚。”
　　 柳顺子说：“金凤，我求你了，你别走，不行来年咱们搬出去，自己租房子单过。”
　　 赵金凤还是坚持要回娘家，小俩口争吵起来。这时柳倔子听见了儿媳妇和儿子说的话，儿媳妇还喊离婚要回娘家。他拿着赶车的大鞭子进屋了，说：“顺子，你给我闪开。”
　　 柳顺子还没明白他父亲啥意思，就躲到他父亲身后。突然，柳倔子抡起大鞭子抽打赵金凤，说：“我让你离婚，让你不和我儿子过日子。”几鞭子下去，疼得赵金凤嗷嗷直叫，顺子赶忙抢下鞭子，把鞭杆撅成两段。
　　 柳顺子对媳妇说：“是我对不起你，你要回娘家，我明天送你。”
　　 赵金凤说：“你爸把我打得皮开肉绽的，我怎么回娘家呀。”
　　 第二天，赵金凤对丈夫说：“我肚子疼得列害，你请医生来给我看看。”
　　 柳顺子找来的赤脚医生，给赵金凤号了脉，说：“脉象有点乱，可我又不敢乱下药，怕对胎儿有影响，你少吃点止痛药吧，早一片，晚一片，吃药不要超过三天，不疼就不要吃了。”医生留下六片止痛片，金凤吃了三天后还真的不疼了。
　　 刚过春节，赵金凤生了个女儿，柳顺子很高兴，给女儿取名柳香菱。赵金凤说：“孩子满月，我们就搬出去吧，倒出西屋，你二弟也老大不小的了，结婚也能有房子住。”
　　 柳顺子和父母商量搬出住。说：“我们也不想给老人添麻烦，倒出西屋，二弟一旦结婚也有地方住。”
　　 柳倔子说：“儿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想搬出去就搬出去吧。”
　　 柳顺子就租了他三叔的西屋，搬出去住了。
　　 两年后，女儿还是不会走，赵金凤发现女儿右腿瘸，脚后跟比左脚短。她对丈夫说：“你爹不干好事，我怀孕时，拿大鞭子抽我，把孩子打残疾了。”
　　 柳顺子说：“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又不能去把我爸打残疾了。”
　　 夫妻俩看着香菱心里不是滋味。赵金凤说：“再要一胎吧，将来我们也有个指望。”
　　 柳顺子说：“我也希望生个健康的孩子，那样心里多敞亮啊！”
　　 一年后，赵金凤又生个丫头，取名柳香玉。顺子心想：如果当初我要是和何彩凤结婚，早生儿子了。
　　 三
　　 柳顺子夫妻省吃俭用积攒了五年的积蓄，在屯子的大西头选了个房场，开始筹划备料盖新房。
　　 挂锄时，柳顺子开始张罗盖房子，大家都来帮工。两个月后，新房子盖完了。
　　 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小两口挺舒心的，柳顺子每日叮嘱媳妇照看好两个孩子。大女儿香菱到了十岁时，金凤开始教她学烧菜。香菱十五岁时，就已经能做一手好菜，无论是腌菜、咸菜、炒菜都能做得很好，针线活比她母亲还好，唯一遗憾的右腿瘸。
　　 柳顺子夫妻为女儿香菱的聪明伶俐很是欣慰，但香菱毕竟没有上过一天的学。于是，柳顺子让香玉每天教香菱认字，只一年功夫，香菱便认识了上千字。
　　 时光飞逝，转眼二丫头柳香玉二十二岁了，她和本屯子的张丫头恋爱了。也是小河旁，乡间小道，小树林经常出现他们的身影，渐渐的大家都知道他们好上了。
　　 柳香玉和张丫头恋爱的事被何彩凤知道了，她找到柳顺子，说：“柳哥，你知道不知道你家香玉和我儿子在谈恋爱？”
　　 柳顺子说：“不知道呀，怎么了？”
　　 何彩凤说：“我儿子是你的种你忘了吗？他们亲兄妹不能结婚的呀！”
　　 柳顺子说：“我管住我家丫头，你管住你家儿子，可千万别出啥差头呀！”
　　 何彩凤说：“赶紧把你家丫头嫁出去。”
　　 柳顺子说：“那也不是着急的事，我也不能一宿之间就选好了女婿。”
　　 柳顺子回家对媳妇说：“香玉和张丫头好上了，张丫头这人好吃懒惰，香玉不能嫁给他。”
　　 赵金凤笑着说：“你正好说反了，张丫头十分勤快，是个好小伙子。我以前听说你和张丫头他妈好过一段，你不同意香玉和张丫头好，是不是张丫头是你的种呀？”
　　 柳顺子红着脸说：“根本没这回事，我是一家之主，我有权利决定孩子嫁给谁。”
　　 赵金凤说：“现在都是自由恋爱，当家长的不应该太干涉孩子的婚姻。”
　　 柳顺子说：“我说不行就不行，哪来的那些废话呀？”
　　 赵金凤说：“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一定看住香玉，抓紧把她嫁出去。”
　　 柳顺子说：“你明白啥了？”
　　 赵金凤说：“我明白了你的心思。”
　　 柳顺子说：“我啥心思？”
　　 赵金凤说：“就是香玉不能和张丫头结婚呗。”
　　 晚上，香玉回家。赵金凤对二女儿香玉说：“老姑娘，你不能嫁给张丫头呀，他家门风不好，他妈不正经呀。”
　　 香玉说：“你胡说啥呀，我怎么没听说呢？”
　　 赵金凤说：“他妈年青时和你爸好来的，后来却嫁给张福了，咱们不能嫁给这样的人家呀。”
　　 香玉对他父亲说：“爸，我妈不同意我和张丫头好，难道张丫头是你的儿子？”
　　 柳顺子火冒三丈的说：“不是，总之我不同意你嫁给张丫头，你要是一定嫁给张丫头，我就和断绝父女关系。”
　　 香玉说：“我可以不嫁给张丫头，但是我嫁给谁要我自己说了算。”
　　 赵金凤说：“呵呵，行，只要不嫁给张丫头就行。”
　　 柳顺子心想：要是当初我爸同意我娶何彩凤，也不会出现今天的事。
　　 四
　　 柳香玉偷偷找到张丫头，说：“我家不让我和你处对象，你家是啥意见？”
　　 张丫头说：“我妈也不同意我和你处对象，我们离家出走吧。”
　　 柳香玉说：“去哪里呀？”
　　 张丫头说：“去深圳打工。”
　　 柳香玉说：“我们能干啥呀？”
　　 张丫头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柳香玉说：“什么时候动身？”
　　 张丫头说：“三天后是集，我们以赶集的名义，一起离开这里。对了，可别忘带上身份证。”
　　 柳香玉说：“好的。”
　　 张丫头趁父母不在家时，偷了家里的钱。
　　 三天后，柳香玉对母亲说：“妈，我想去赶集买双皮鞋，你给点钱。”赵金凤给了香玉二百块钱。
　　 柳香玉在集上遇见张丫头，两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向车站走去，一起登上了省城的客车。
　　 晚上，柳香玉和张丫头私奔的消息在靠山屯传开了。柳顺子一股急火，住进了县医院。医生诊断为脑血栓，住了一个月院，基本康复，回家静养。
　　 何彩凤哭了三天三夜，也病了一场。丈夫张小子说：“这俩孩子跑了就跑了吧，生了孩子就该回家了，我就给他们操办婚事。”
　　 何彩凤说：“你的心咋这么大呢？”
　　 张小子说：“这种丢人事男方没什么丢人的。”
　　 何彩凤说：“反正我就不允许香玉进咱家门。”
　　 张小子说：“行，你说了算，别气坏了身体，咱们还得照样活着。”
　　 张丫头和柳香玉到了深圳，到一家招服务员的酒店，当上了服务员。开始，他们负责洗碗洗菜，虽然很辛苦，但是很幸福。三天过去，香玉就想家了，张丫头抱着香玉说：“既然我们已经离开了家，现在我就是你的家了，有啥事我会照顾你的。”
　　 柳香玉说：“你把我带出来了，就应该养活我。”
　　 张丫头说：“我养活你。”
　　 有一天，柳香玉感觉身体不适，就对张丫头说：“我好像生病了，你陪我去趟医院。”
　　 他们到了医院，经过检查，医生对柳香玉说：“你怀孕了。”
　　 柳香玉红着脸说：“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医生说：“已经五个月了，最好生下它，否则对你身体伤害大。”
　　 张丫头回酒店对老板说：“我媳妇怀孕了，您给我媳妇安排个轻巧的活行不？”
　　 老板说：“那就做收银员吧。”
　　 五
　　 柳家和张家都在打听孩子的消息，有人说他们去了黑龙江，也有人说他们去了广州，到底他们去了哪里，谁也不确定。
　　 柳顺子心想：这两个死孩子最好永远也别回来，我也就静心了。
　　 突然，有一天，赵金凤接到柳香玉的电话。说：“妈，我过几天就回家，还有惊喜。”
　　 赵金凤说：“老姑娘，有啥惊喜？难道你生了？”
　　 柳香玉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电话就挂了。
　　 赵金凤对丈夫说：“老姑娘说过几天就回来。”
　　 柳顺子说：“金凤，你听我一句话，把电话打过去，告诉他俩要想在一起就别回来了，要是回来就别想在一起。”
　　 赵金凤拨电话往回打，却关机了。柳顺子的心一直忐忑着，一直担心一件事。
　　 有一天他在路上遇见何彩凤，何彩凤说：“当初你爸要是不拦着咱俩的婚事，也不会有今天的丑事，你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女儿结婚吗？”
　　 柳顺子说：“我不会让他们结婚的，除非他们永远不回来。”
　　 几天后，有人跑到柳顺子家说：“你家香玉和张丫头回来了，他们还生了个小丫头。”柳顺子听到后，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就昏了过去。
　　 当人们把柳顺子送到县医院时，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