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逝水流年 >> 短篇 >> 江山散文 >> 【流年】故乡人物三题(散文)

精品 【流年】故乡人物三题(散文)


作者:张谋 秀才,1003.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916发表时间:2014-10-15 15:26:30

【哑巴曾奇】
   曾奇是个哑巴,哑巴用我们那话就叫瓜娃,从小到大我们都这样叫着,渐渐的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似乎瓜娃就是他的名字。曾奇和我年纪相仿,但遭遇不同,他天生就是个哑巴,这一不幸的事实让那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显得更加暗天无日。曾奇他父亲是上门女婿,在村子自然抬不起头,我只知道他父亲好像还是个工人,在一座山里的小工厂上班,他很少回家,一年到头就屈指可数的几次,一般都在厂里。在我的记忆里,他父亲长得黑廋,老高老高的,背地里村里人都叫他爸金丝猴,或者大雁塔。曾奇是个哑巴,所以他没有读过书,他和人交流时嘴里叽里哇啦的叫着,做着各种手式。别人不可能听懂,但他的手式打久了,看着手式别人还是能明白他的意思。
   我与曾奇的第一次相遇是个晚上,村子里又死人了,按照本地风俗操办完丧事后,要在村里公映一场电影,以告慰逝者在天之灵。电影是露天电影,拉起白色的布幕,投影机开始放胶卷的那种,黑白的。这个时候,全村的,附近村落的大人,小孩都提着板凳赶到拉起的幕前抢着好位置看电影,那个时候能够看上电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我们一群小屁孩不喜欢坐凳子上老老实实的,都喜欢跑来跑去瞎闹。电影开始了,我们没有找到好位置,个头又小,看不到,于是我们找到了一户人家的墙角下,那里靠着墙根放着一个碌碡,麦子碾完后,碌碡就静静的躺在角落里不被人注意了。
   我和几个小伙伴争先恐后的跳上碌碡,站在上面就能看到电影了。但碌碡是圆的,位置也不大,我们几个站上面显得拥挤,也站不稳,我们就一会我拉你下来,我上去看看,过一会又你拉我下来,反反复复,本来是我和几个小伙伴的游戏,但另外一个孩子也参与了,这个孩子就是曾奇,他可能觉得我们这样很好玩,他想和我们一起玩,或者他是想站在上面看电影,反正他的加入让我和其它小伙伴不满,但曾奇看上去比我们高大,我们不敢轻意招惹他,但我们合力,不让曾奇站上去,曾奇有些生气,他指着我们一伙叫嚣着,我们更加嘲笑他是个哑巴,做着手势取笑他不会说话,曾奇的听力是好的,他可能被我们激怒了,冲到我们脚下,用力去搬那个碌碡,我们不曾想他有那么大的力气,碌碡在他的用力下滚了出来,可想而知,站在上面不设防的我们几个,一起跌落下来,于是一阵鬼哭狼嚎,我的头撞在墙角的砖上,痛得我哇哇大叫。几个孩子这边一闹,引来了大人们的注意,各自的家长都闻讯赶来了,曾奇的母亲也来了,小伙伴们都抹着眼泪告状,曾奇的母亲一边用手使劲拍打着曾奇并责骂着,一边向其它孩子的家长赔着不是。曾奇吓得两手抱头,哇哇的叫着往一边躲。曾奇就这样走进了我的视线。
   曾奇的家里除了他母亲,还有一个很小的妹妹,除此外就是父亲,但父亲常年累月不着家,他母亲基本上就是个寡妇。因为曾奇是哑巴,我和其它小伙伴一般都不和他玩,他有时也跑到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站着,看着我们玩各种游戏,比如打玻璃球弹子,拍画片,曾奇有时也会加入我们,因为我们想占他便宜。我有几次不经意意看到曾奇的母亲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曾奇和我们一起玩,她有时是担心,有时是欣慰,有时也叹气。那时候我还小,不懂得曾奇的母亲在看什么,现在我似乎明白了。我和小伙伴们也常做一些恶作剧,扮演坏人的不二人选当然是曾奇,要是他不在,我们会想方设法找他过来。一般都玩捉人,曾奇是坏人,我们都是好人,曾奇不停的跑,我们不停的追,直到追到并捉住为止,这个游戏在我小时候是玩得最多的。田间地头,小河边上,到处的疯跑,有时追一天都追不上,气得我们要死,曾奇很能跑,我们很难追到他,我们也斗心计,在曾奇跑到的路前面先去设伏,但曾奇似乎猜得到,他总会绕过去,他是哑巴不错,但他的智力正常。在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捉到曾奇后,我们会惩罚曾奇,变着法的惩罚。有时强迫他吃难吃的草,如果是冬季,就往脖子里塞冰块。
   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夏季,我们在河边捉到了曾奇,我们刚好要下水游泳,就把曾奇的衣服也脱光了,拉进水里让曾奇淹水,曾奇不会游水,进了水就会被淹喝水。不仅如此,我们还把河边上长的一种藤状植物,我叫不上名字,但这种植物的蔓很长,有数米,而且上面带着细小的毛刺,我们把蔓缠绕在曾奇身上,又把曾奇拉下水,等淹水了又拉上岸,这次我们确实玩的过分了些,等曾奇上了岸,我们才看到曾奇身上红红的都是杠,一条一条的,通身上下蔓绕过的部位都是。好在我们知道只是皮外伤不碍事,但看起来挺吓人的。这一次,我从心底觉得我们太对不起曾奇了。要是他不是个哑巴,我们还敢这样欺负他吗?他要是和我们一样,我们也肯定会是最好的伙伴。命运有时就是这么的不公,所以我个人从来不信命。
   还有件事我记得很清楚,村子里来了个换西红柿的老大爷,用自行车载了两筐子,自行车后座两边各搭一筐,庄稼人没钱买,一般都用自家产的米啊,麦子啊换取,这是村子,乃至这块土地上的一种交易方式。老大爷就一个人,给村里人打秤时,要背过身看秤,我们小孩子则习惯于偷西红柿,站在筐子边上,老大爷一个不留神,就抓一个在手里,塞进袖筒里,然后就走开了。特别是人多的时候,老大爷更是无法提防,我记得我们几个最多的时候偷了一大面盆,那一次,我站在筐子边上,已经偷了一个在袖筒里了,但我想再多偷一个,我成功得手了,但没有想到,有人从后面上来抓住我的手,并大声嚷嚷起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曾奇,老大爷听到曾奇的叫喊,转过来看到我,我脸很红,随即把我偷到手的两个西红柿在曾奇的帮助下放回了筐里,老大爷也没吱声,可能这种情况太普遍了。我愤愤地看着曾奇,很想上去揍他一顿,开始时我打不过曾奇,但他长时间被我们欺负,他怕了,所以我能打过他。曾奇看到我目露凶光,知道不妙,退着退着就躲开了。再说了周围有一圈子人,我得先忍着,在事发后不远处,我们几个把曾奇狠狠的教训了一顿,这事被曾奇的母亲知道了,她闻讯赶来,指责着我们打她的儿子,但我们也不服气的说,谁让他多事,揭发我们,是他先招惹我们的。曾奇的母亲责备着我们,责备着曾奇,责备着自己,最后竟然哭了,打着曾奇,曾奇则哄着母亲不要哭。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长大了,懂事了,不再欺负曾奇了,我读初中了,要骑着自行车上学,那个暑假我在麦场上学骑自行车,我学会了。曾奇也把自家的自行车推出来学,他也学会了。他不笨,他只是说不出话而己。曾奇曾经用他家的自行车载着我去过镇上。我也曾无数次的看到曾奇骑着自行车在村庄旁的公路上飞驰。但曾奇像谜一般的消失了,在一个午后,曾奇骑着自行车像往常一样出门,沿着公路不是往上就是往下,两个方向,一南一北,他就这样连人带车消失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最后看到他的人说他骑着自行车在公路上。这么多年,曾奇的母亲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但终究下落不明。这个从小被我们欺负到大的伙伴,他的命运是如此的艰险。有一说是曾奇被人骗到黑煤矿挖煤去了,到底如何,无人知晓。到现在,我依然能清楚地记得曾奇的样貌,我时常在想,他要不是个哑巴就好了。
   【二爷】
   二爷的家就在我家隔壁,连墙的,我想最早的时候我们肯定在一个院子里。二爷有个外号叫“嫌事老汉”,这外号不是别人起的,而是他的外甥小虎起的。因为二爷好管闲事,比如小虎(他外甥)和我们一起摘个人家地里的苹果吃,他要是看见了,做为自家人,其实应当不声张的,但他不一样,他总会嚷嚷着并驱赶我们,有时还骂我们,回家还要告诉我们各自的父母,让我们回到家也要被家人责怪。我们心里一直都挺恨二爷的,觉得二爷多管闲事,太不近人情。有时我委屈了也冲母亲哭诉,母亲也感叹道,你二爷他就是这样的人。
   二爷说话嗓门特别大,在他家说话,左邻右舍都听得到。二爷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他和一头老黄牛感情特别深,我看到最多的场景就是二爷牵着他的那头老黄头走在乡间小路上,二爷会用牛犁地,这可是个技术活,这头牛陪伴了二爷的一生,在二爷眼里,这头牛就是宝贝。二爷还有一个手艺就是编竹娄,屋子后面有一片竹林,是二爷家的,二爷经常坐在院子后面,用刀划破竹子,然后认真仔细地编各种篓子。二爷这个人的性子比较耿直,古板,我与他没有太深的接触,言语上都很少,除了那些纠缠不清的是是非非,这当然表现在“闲事老汉”这个外号上。
   二爷的家在河边的地里有一块玉米地,在夏季和小伙伴们在河里游泳,饿了时,我们就会掰几棵玉米,在河边寻些涝材烧着吃,我们自家在河边也都有一块玉米地,但我们不偷自家人的,二爷家的我们也不偷,但为了防止别人家发现我们偷吃的是他家的玉米,我们就在玉米地连着的地方下手,站在二爷家的玉米地偷旁边一块地的玉米,这样万一人家看到我们从玉米地里出来,我们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说是掰的我二爷家的。有一次,我们从二爷家的玉米地里出来,不凑巧地就撞上了二爷,二爷青筋暴起,怒目直视,指着我们几个破口大骂,我们几个暗示他别大声嚷嚷,我们掰的是别人家的,只是从这里借道。但他哪里明白我们的意思,就是明白了,也不一定会罢手,何况现在哪里还说得清楚。说不清楚也懒得去说,我们抱着玉米就跑到了河床里,二爷一路跟着我们骂,我们跑得飞快,二爷跟不上我们,站在河堤上骂了一阵子,泱泱的回去了,我们一边烤着玉米,一边抗议着二爷的行径,晚上回去又要遭殃了,二爷不可能不告状的。
   晚上回到家,被父母叫到一边一阵痛斥,父亲还动上了手。说自家人的都敢偷了,我当然不承认偷自家人的了,从小我性格也倔,我死活就是不承认偷了二爷家的,并说出了我们从二爷家地里出来的误会,父亲明白了些什么,不再打我,言语上也轻了许多,并告诫我,别人家的也不许偷,我哭泣着点头应许。事后我才得知,母亲说二爷骂骂咧咧的进了我家家门,直接找他哥(我爷爷),并当着爷爷的面骂我,骂我也就算了,后来火上大了,话语里藏针带枪的,这让父亲很难堪,说我没教养,像个野孩子没人管似的,给祖上丢人啊什么的,父亲听了火冒三丈,但人家是长辈,不敢顶撞,话说回来是我们没理在先。我一回来就拿我出气了,这下事情弄清楚了,父亲显然也气不过,被人骂了个没还口。第二天,就找二爷理论去了,并拉着二爷要去河边的地里去查实是不是掰了二爷家地里的玉米,二爷是个倔老汉,去就去,两个人在河边二爷家的玉米地里折腾了近半个钟,发现二爷家的玉米地里一个玉米也没有少,这下二爷哑口无言了,父亲借机以牙还牙,说二爷是胳膊肘往外拐。
   父亲虽然占了上风,但经过自家人这么一闹,整个村子炸开了锅,村里人都跑到河边自家玉米地里查看是不是掰了他家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玉米总归是掰了,烧了,吃了,总有一家的被掰了,被掰的不偏不歪正是村长家的,村长在村里可是很有威信的,发起火来更不得了,村长把那几棵被掰的玉米杆子直接砍了下来,抱着一路上怒气冲冲地进了我家,这个从资格上来讲当然是爷爷出面去摆平,爷爷悉数赔上笑脸,赔上人情,赔上人家损失的几棵玉米按玉米面赔还,那个年代玉米面可是很金贵的,事情算是平息了下去。
   爷爷是个书生,从小教书,为人师表,这让爷爷脸上挂不住了,究其事情的起因,全因二爷而起,其实是因我,但我是小孩子,不算数,况且二爷没有弄清楚事情就乱发飙,平时又以爱管闲事出名,爷爷坐不住了,这自家人胳膊老往外拐,搞的自家人难堪,一家子人都难受。爷爷以长兄为父的姿态,狠狠的训斥了二爷,二婆也在边上埋怨二爷管这管那的,二婆是个开明的人,她想得通,但二爷想不通这些。这次二爷没占到便宜,其实他爱管闲事也占不到任何便宜,只能换来他人的白眼。但他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
   三年前有一次回家,是最后一次见到二爷,二爷明显的老了,背驼得厉害,走路也是挪着走的,目光呆滞,看样子是半截身子在土下的人了,见到我,竟然认不出来,还是二婆在边上解说我是谁,二爷才似有所悟的点下头,他似乎说话都口齿不清了,显得费力,半天说不上来一句完整的话。我离开后,没过多久,母亲打电话来说二爷过世了,在和二爷不多不深的人生一小段日子的接触里,我明白二爷是个很传统的人,有点守旧,古板,但一世为人清白,地道,端正,这正是我们现在这个时代所欠缺的品行。
   在久远的时光长廊里,我总能看到二爷牵着那头老黄牛在乡间小路上蹒跚而行,无声无息,把岁月踩成了画,把村庄站成了永恒。
   【张岁星】
   张岁星是我的小学同学,我与他今生的缘份也仅做了小学的同学,到此为止。张岁星的名字似乎和他的命运有所关联,他属于岁月长河里的一颗星,但却不是永恒的那些星,而是划过天幕的一颗流星,闪亮过,然后暗淡退场。

共 7247 字 2 页 首页12
转到
【编者按】【哑巴曾奇】:哑巴曾奇智力正常,各方面跟正常人无异,他甚至比正常人更多了一份纯真,但就是这样一个纯真的人,却因为他是哑巴注定了他多舛的命运。小时候,跟大家玩,他是被欺负的对象,还没有成人竟然就失踪了。有人说他被骗去黑煤矿挖煤了,其实,不管这种传言是否属实,都可以肯定他的结局一定不容乐观;【二爷】:二爷一生为人耿直、认死理。对于从地里偸吃食的孩子,他不管是谁,哪怕是自己的亲外甥和亲侄子,他一样不饶恕。小时候的“我”对于他这种秉性十分反感,觉得他是胳膊腿往外拐,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明白,二爷这样的人才是最地道的中国式农民,他一生清白、地道、端正,这是那个时代农民的普遍代表,也是我们这个时代说缺少的品行;【张岁星】:张岁星淘气又可爱,也聪明,却早早地夭折了。从他的身上,让我们明白:生命就是这么脆弱,生命的长短也不完全以年龄来掌控。唯有珍惜我们存在的每一个日出日落的日子方可减少遗憾。三个人物,各具特点,各有深入的思索。佳作推荐!【编辑:雪飞扬】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10160011】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雪飞扬        2014-10-15 15:29:24
  很娴熟的文笔,欣赏了,问好,感谢赐稿,期待更多精彩!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4-10-16 08:27:19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