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叶，似乎已经变得十分遥远了。给人一种差不多就是上一辈子的感觉。那个遥远的年代里，有着许许多多的回味，那种感觉是甜蜜蜜的，有点青涩的那种。就像那种没有熟透的果子，咬上去的时候，先是一股子酸涩，然后慢慢又会在嗓子眼里，泛出一丝丝甜蜜了。也会有一种完全苦涩的滋味儿，叫人痛楚得魂牵梦绕
　　 方华至今记得留存在自己脑海深处的那片片忘不了的记忆……
　　
　　 15岁的方华跟着老爸方启东，从上海调到了北京，方启东调任北京电子管厂任厂长，方华是跟着家里一起来的。北京电子管厂的位置就在东郊酒仙桥。
　　 关于酒仙桥的由来，也是有些传说的，相传不知哪朝哪代，这里只有一条河，并没有什么桥，过河的人是要搭摆渡船的。忽然在一夜之间，这条河上就有了一座桥，河上一座曲拱大石桥。花岗石的桥面，汉白玉的护栏，好漂亮的一座大石桥。可天亮的时候，要过河的人谁也不敢从桥上走，急着过河的人，照样摆渡过河；不着急的，站在桥头看，等着瞧谁敢第一个从桥上走过去。为什么啊？简单啊，一夜之间冒出这么大一座桥，谁知道会不会是假的？万一走到中间桥塌下去怎么办？
　　 大家伙儿就这么干耗着，一耗就耗到了日落西山。大家伙儿正在失望着打算回家的时候，大远处过来一个花白胡子老头，推着个独轮车，车上还有四个酒篓子。一篓子酒小起码有上百斤重，400多斤的份量，老头居然推着还行走如飞，转眼功夫到了河边上。他居然都不停下来歇口气，愣是一鼓作气就把400多斤重的独轮车推到了桥中间。人们开始关注的是老头一把子好力气，硬是不歇一口气，把独轮车推上了石拱桥；以后是担心，这桥能不能承受得起400多斤的份量？等大家伙儿眼睁睁看着老头把车推到了桥中间，石拱桥纹丝不动的时候正要欢呼；就听见“噗通”“噗通”两声，独轮车上靠外边的两篓子酒，翻过石栏杆掉进河里了。人们不由得“啊呀”大叫一声，一起朝桥上跑。可那老头停都不停，照样平稳稳推着半边沉的独轮车下了石拱桥，一溜烟就没影了。
　　 人们不由站在桥上议论纷纷。
　　 “这老头真怪，两篓子酒掉河里，看也不看一眼就走了。”
　　 “老头真神了，400斤的独轮车推上这么大的石拱桥，已经够难为了，居然有推着半边沉的独轮车，稳稳当当地走了。这老头可不是凡人。”
　　 正在议论，河水里泛起浓郁的酒香，有人到河边舀起一碗尝尝，真是好酒，浓香、甘洌。大家都说，是酒仙来过来了，就给这条河起个名字叫酒仙河，桥也就叫酒仙桥了。
　　 自从有了这条酒仙河，住在附近的老百姓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了。大家都去河里直接挑上一担酒，就可以上集市换钱了。没有想到有人心黑了，为了赚钱，居然开始兑水了。突然有一天，这河水在也没有酒香了……不过人们已经习惯了，还是把这地方叫酒仙桥。
　　
　　 自从苏联援助在酒仙桥地区，建起了一座先进的国营大型企业北京电子管厂以后，这片原来的农田、荒郊就变得热闹起来。接二连三建起的几座生产大型电子产品的工厂拔地而起，然后又是大批的职工住宅区、家属楼建起来，还有配套的商业、医院、学校和娱乐设施都出现了。这里很快就变成了北京东郊著名的地区。
　　 方华到了这里，就住在酒仙桥的一街坊，就读的学校叫“酒仙桥中学”。方华的父亲方启功是大忙人，也没有时间去办理孩子的转学手续，这些事都是方启功的助手，办公室主任周玉莲去办的。方华上新学校的第一天，也是周玉莲让自己的女儿周蝶来领他去的。
　　 那是方华第一次看见周蝶。
　　
　　 一清早，方华已经穿得整整齐齐，等着周蝶过来了。
　　 他穿着一条蓝裤子，上面是雪白的衬衫，脖子上一条鲜红的领巾，左手臂上还有一枚少先队大队长的佩章，肩上背着一只黄色的帆布书包。方华在上海读初一的时候已经当选为大队委员，是个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
　　 前一天晚上周阿姨已经来过来了，她告诉方华，因为她和方华的爸爸方启功，今天上午要去厂部参加很重要的会议，谁都没有时间送他去学校，会叫自己的女儿周蝶来领他。周蝶今年和方华同岁，也是15岁上初二，就和方华在一个班级。方华对周阿姨说，自己已经长大了，本就不需要谁来送。周阿姨笑着解释，不是送他，因为他不熟悉地方，周蝶只是来领路。
　　 方华准备好等了没有多久，就听见敲门的声音。阿姨打开门，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站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布拉吉，浅粉红的小碎花，穿着她的身上，显得皮肤特别白皙。一头浓黑的长发披在脑后，头顶扎着一个很大的粉绸子的蝴蝶结。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陪着小巧玲珑的鼻子。脖颈里一根红领巾，左肩上是白底子的两道杠。
　　 她微笑着有礼貌地对开门的阿姨，说：“阿姨，我来和方华一起上学。”
　　 阿姨笑着说：“你是叫周蝶吧？我家方华正在等你。你有没有吃过早点？要是没有吃过，就进来吃一点再走，还早。”
　　 周蝶笑着说：“阿姨，谢谢。我吃过了，方华要是也吃好了，我们就走吧。如果他还没有吃完，我在门口等他一下。”
　　 方华已经走出来了，朝着周蝶有些矜持地表示：“走吧，我已经吃好了。”
　　 周蝶反而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说：“我们先来认识一下吧。我叫周蝶，是周玉莲的女儿，酒仙桥中学初二三班中队长。”
　　 方华挺不好意思似的握住她的手，回答：“方华，方启功的儿子，原上海富强中学少先队副大队长。”
　　 周蝶就势拉着方华的手，一边朝外走，一边说：“好了，咱们现在已经认识了，而且是同学了，咱们走吧。再晚就赶不上早自习了。”
　　
　　 方华就这样被这个叫周蝶的漂亮女孩子，手牵手一路走到酒仙桥中学的大门口。还不仅如此，从这天起，这个叫周蝶的小姑娘，走进了方华的心里再也没有离开过。
　　 方华转学到酒仙桥中学的初二二班，而且增补为少先队酒仙桥中学大队旗手。
　　 很巧，原来的旗手马上要毕业了，又已经是共青团员，便安排他退队了。方华很快因为自己出色的学习成绩，以及多方面的才能，成为班级上甚至是全校亮眼的明星。他连续在各种测验和考试中获得第一，不仅是初二二班，而且是整个初二年级，甚至是区联考和市统考中获得第一。
　　 差不多所有的同学都对方华刮目相看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周蝶反而变得有些淡淡的。
　　
　　 本来自从周蝶那天去了方华家里，然后两个人手牵手去上学以后，每天的早晨，周蝶都会来找方华上学，每天两个人都是手牵手去上学。方华觉得周蝶的小手柔柔的，像一团棉，握在自己手里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他们走过街坊的时候，常常会惹来很多眼光的关注，也会有些议论飘进耳朵里。
　　 “这是谁家两个孩子，好漂亮。”
　　 “方厂长的公子和周主任的千金，别说，这两个孩子还真是般配，简直就是一对儿金童玉女。”
　　 方华相信周蝶也听见了这样的议论，可是她一点也不在意，照样把自己的手握得紧紧的。方华就更有力地回应着，两个人大大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牵着手上学，总要在学校大门口，才会放开手，两个人相视一笑，然后并肩走进学校去，一直走进课堂。
　　 他们还是同桌，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师故意的？
　　 毕竟这所中学，差不多就等于是电子管厂的子弟校了。学生中有95%是电子管厂职工子弟，只有5%是周边农户或者商户的孩子。教职员中也有相当一部分是电子管厂的家属，就连任命校长的时候，教育机构也会征求电子管厂领导的意见。
　　
　　 可是自从方华接二连三地夺得很多第一以后，周蝶的态度便开始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的心里是矛盾的，她是那样希望看到方华的成绩优秀，可是当方华的成绩像一只大鹏鸟那样扶摇直上的时候，心里免不得产生了一些不安和妒忌了，因为如果没有方华的出现，这些光环都会戴在周蝶的头上。就是因为方华的到来，周蝶的成绩排名才会屈居第二名。当然也有些时候，是他们两个人并列第一的。
　　 可谁又能保证每一次都是满分？问题就是方华就做到了。
　　 周蝶的这种不愉快表现得非常含蓄，先是走在路上的话少了许多，也不愿意和方华手牵手走了。当方华又一次在全市统考中脱颖而出，不仅获得了总成绩第一，而且在八门列入考试的科目的单科全部都是第一之后，周蝶终于把这种不服气，或者是有些嫉妒表现出来了。
　　 成绩宣布当天放学的时候，周蝶半年来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和方华一起回家。回家后也没有在去方华家找过他，而且直到第二天，竟然第一回没有去邀方华，就自己一个人独自上学走了。害得方华以为她生病了，赶到她家后，才知道她已经走了。结果那天方华不但误了早自习，还差一点迟到。
　　 为这件事，被班主任谢老师狠狠当众批评了一顿。
　　
　　 下午放学，谢老师把方华叫进了办公室……
　　 “方华，你今天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昨天公布了统考成绩，你有点得意洋洋，飘飘然了？昨天校长在晨训中号召全校同学向你学习，你今天就差一点迟到。不，严格要求的话，你已经迟到了。究竟怎么回事？”
　　 方华低着头，他没有去向老师分辨，然后红着脸说了一个谎：“昨天晚上看书睡晚了，早上起床晚了，有点头晕。”
　　 谢老师大吃一惊，忙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说：“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老师带你去医院看看？这孩子，你怎么不早说？”
　　 方华的脸更红了，摇摇头说：“不用去医院，现在已经好多了。”
　　 谢老师还是不放心，又说：“这样，我用自行车送你回家吧。回家赶紧躺下休息，读书也要劳逸结合，不能太晚。”
　　 谢老师不由分说，简单收拾好自己东西，就领着方华走出办公室，推上自行车，然后让方华坐上去，一直到他送到家里。
　　 倒把方华的奶奶吓了一跳，以为真是方华生病了。当着谢老师的面，方华不敢解释，只好老老实实地去床上躺下了。谢老师千叮万嘱了一番然后才离开。她刚刚走，方华就从床上跳起来了。奶奶在旁边拦也拦不住，方华对奶奶笑着做鬼脸，说自己根本就没有生病。他是急着要去看周蝶，他要问清楚究竟为什么？
　　 方华刚刚拉开房门，就看见周蝶正在那里。他乐了，一把抓住周蝶的手，把她拉进屋里。
　　 “你来啦。我正想去你家找你。”
　　 周蝶红着脸低着头，还是有点别扭。
　　 “找我干嘛？”
　　 她一回家就知道早上方华来过了，马上联想到一定是因为来找自己耽误了时间，所以今天方华差一点迟到。结果，方华被谢老师当众批评，还叫去了办公室。刚才还看见谢老师从方华家出来，还以为因为这件事，谢老师专门来家访。这下周蝶紧张了，心中终究牵挂方华，不由自主就走来了。
　　 “你昨天放学就没有等我，今天上学又不来找我。是不是生病了？我有点不放心。”
　　 “我没病。以后我不来找你上学了，咱们都大了，别人看了说闲话。”周蝶为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
　　 方华一点不以为然，他摇摇头说：“我不信你因为这个事儿。我们又没有做什么，不就是一起上学吗？大不了以后不要手牵手就是。再说，我也不怕别人说什么，你怕吗？”
　　 周蝶扬起脸追问：“你说我为什么？”
　　 方华避而不答，却说：“这次统考你是不是得了第三名？下次你最少是第二，你再努把力，肯定是第一。”
　　 周蝶的脸一下子又红了。她心里明白方华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撅起嘴说：“谁要你故意让我？显得好像我这么小气。”
　　 方华却很认真地说：“我会很认真学习，可是从来不在意成绩和名次，那些东西不能说明什么。只要你喜欢，你开心，我就每次都让你排在我前面。”
　　 周蝶听得心里暖暖的。
　　
　　 从那天开始，他们又开始一起上学，又一起放学回家了。只是换成了方华每天去找周蝶，放学的时候，也是由方华先送周蝶回家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的功夫，已经到了1966年。方华和周蝶都上高中了，两个人都是以非常优异的成绩考入了101中。
　　 101中可不是一所普通的学校。1946年就在张家口建校了，原来叫张家口市立中学。国民党三面围攻张家口，就和回民中学和女子中学一道撤离到晋察冀边区，成立了一所“联合中学”，以后演变为华北育才中学。49年北京解放以后迁到了北京，然后和师大附中合并，最初定名北师大附中二部。接着在1955年，迁到了海淀区圆明园遗址，由郭沫若亲笔题名北京一零一中学，意思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因为是老区迁京的唯一一所中学，当年实际就是一所北京的干部子弟学校。要进这所中学，不仅需要学习好，而且还要有点背景。方启东已经是司局干部，自然是够了这点背景。周玉莲虽然弱一点，也算相差无几了。加上那年的考试，方华和周蝶竟会是双双折桂傲居榜首，这样的学生招进来，谁也不会有二话的。
　　 圆明园离开酒仙桥，等于隔着一个北京城，幸好学校是住校的。方华和周蝶只有每周六，才会结伴回家了。他们也不在同一个班级了，没有哪所学校会把本届双状元的学生分配在一个班级？真是那样其他班级的班主任，会把教导主任的办公室给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