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马路边儿理发
　　 在农贸市场马路边儿的一棵白杨树下，站着一位身穿白大褂白发苍苍的老人。他身边有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和一张同样破旧的座椅。老人家腰板挺拔，身高少说有一米九十，他两眼炯炯有神，流露出一股蔑视一切的傲气。
　　 我访友归来，路过此地，那老人引起我极大的兴趣。以我阅人无数的经历，觉得他是个“活宝”级的人物，擦肩而过未免有些可惜。
　　 我一面下意识地扯一扯并不算短的头发，一面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敬意走到他身边。
　　 “老先生，麻烦麻烦您！”
　　 “您要理发？”他惊讶地从上到下打量着我，想确认一下我的来意。
　　 那天，因为去见阔别多年的好友，我一反常态地刻意打扮一番，米黄色刚上身的西裤，一件银灰色上等Ｔ恤衫，一双新皮鞋也刚上脚。
　　 为了消除他的疑虑，我毫不犹豫地坐在那张破旧座椅上。
　　 “小老弟，”他的傲气顿时消失，“看面相，你可不像个在马路边儿上理发的人哪！”
　　 “看面相，您老哥，也不像个在马路边儿理发的师傅啊！”
　　 “我呀，不像吗？”他眼里闪烁出并不明显的惊喜之光，“何以见得？”
　　 “您有不凡的经历，我是不会看错的！”我肯定地说：“您的眼睛，泄露了一切！”
　　 “啊，果然好眼力！敢问老弟，在哪里高就哇？”他问道。
　　 “高就不敢当，以舌耕为业，那是个撑不着饿不死的行当！”
　　 “啊，明白了！”他停顿一下说，“从您的谈吐，可见您也不是个等闲之辈，有资格了解我的吓人的经历。不过，此处，不是讲话之地，咱们长话短说吧！”
　　 他一边理发，一边讲述他的“吓人的经历”。
　　 他说，他从十几岁起，就师从一位技艺高超的理发师，除了理发外，他还从师父那里，学会“取耳”的绝技，所谓“取耳”，实际上是清除耳垢。伪满一位军政要人，患了奇绝的耳疾，经常流出黄脓，奇臭无比。他不仅治好了他的耳疾，还一直做了他私人理发师。
　　 他年轻时爱打篮球，后来，在其主子的提携下，他成为伪满州国国队的主力队员。在一次日满亲善篮球对抗赛中，他大出风头，竟然在中线上三投三中。为此，他获得一个光灿灿的银盾。就是这个殊荣，给他惹下杀身大祸，险些把命搭上……
　　 他聚精会神地讲，我全神贯注地听，不知不觉地在白杨树下，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听众。
　　 “后来呢？”听众中有人禁不住地发问。
　　 老先生愕然一怔，这才发现有人旁听。
　　 他抖抖苫布，说道：“老弟，好了！”
　　 我给他十元钱，向他连声道谢，他生拉硬扯地又塞给我五元钱。随后，匆忙收拾好东西，推着自行车，一瘸一拐地走了。
　　 从那以后，我去找过他几次，可是那位老先生却踪影不见。这倒给我续写这个传奇人物，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
　　
　　 二、在立交桥下理发
　　 一个月后，我在立交桥下，终于找到了那位神奇的理发师。
　　 经过几条盘旋升降的弧形桥路的环绕，在立交桥的中央平地区，形成一个公园式的空间。那里，摆地摊卖工艺品的，推车卖小食品的，出摊床卖蔬菜的，琳琅满目，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在大桥下的一个偏僻角落里，或者说，在一条桥梁从地面爬升所留下的斜角空间里，停放着一辆旧自行和那张我熟悉的椅子。
　　 “您不是专程来理发的吧？”他认出我来。
　　 “我的头发也该理啦！”我撤一下鬓角的白发，说：“上一次，把您的生意给搅了，真不好意思！”
　　 “这还值得一提吗？”他那双神道道的眼睛入木三分地盯着我，问道：
　　 “您除了读书和教书，大概没有经历过多少事儿吧？”
　　 “也不尽然，经过半个多世纪，能活到今天的读书人，哪有没摊过事儿的！”
　　 “那是，一般读书人共同命运，我问的是，您有没有完全属于您自己的奇特经历？”
　　 “有点儿，不过与你老兄比，怕是提不起来的！有机会我要讲给您的。”我怕话题转到我身上，连忙争取主动：“上次您说，因为在一场日满篮球赛中，您大出风头，险些断送生命，这是怎么回事？”
　　 接着，我听到一个真正够得上传奇的故事。
　　 那场篮球赛后，他引起了日方教练的重视，当即提出让接受日语的培训，打算“借用”他去参加意大利罗马举行的“德、意、日”同盟国篮球赛。
　　 那时，在篮球赛场，还没有聘用外籍球员的制度，只能让他冒充日本人去参赛。日满商定的协议是，这次比赛结束后，日方就把他“完璧归赵”——如期归国。
　　 可是，在日本神户集训期间，一次体能测试中，他的超人的体能，惊呆了在场人员。
　　 他190cm的身高，在国际男篮运动员中，只能算作中下等身材，可是，他的摸高竟然达到3、85米（现在世界摸高记录是3、96米）、短跑、长跑、跳远、跳高，也都有超过他身高的骄人的表现，甚至连不属于篮球测试的科目，比如，攀援、穿越等，也破例地测试了，尤其是攀援，更是让人瞠目结舌，他190cm的高大体量，爬起悬崖峭壁来，却身轻如燕，比山羊还敏捷。
　　 日本是最重视血统和良种的国度，他的超人素质，让日本人如获至宝，岂能轻易地放过他？于是，他的归国期，一延再延，满洲国也不再提要人的事。
　　 日方指派一位名叫嵯峨千代的女孩儿，以随队护士的名义，专门照顾他生活起居。
　　 千代原是日本女篮队员，曾多次看过他在篮球场上的精彩表演，对他心仪已久。他背井离乡、举目无亲，身边有那样一位身高180cm的大美女的柔情呵护，自然日久生情，该发生的事情再不发生，简直就是天诛地灭！
　　 在他们如胶似漆的生活中，他们无话不谈，千代似乎对他的身世，格外感情趣，多次询问他生身父母。
　　 而这个问题，恰恰是他羞于出口的最大隐私，他的苦命的母亲，曾经与两个“老山狗子”发生过性关系，至于他是谁的儿子，连他生身母亲都不知道。我想他的超凡素质，可能因袭于“老山狗子”的遗传基因。
　　 有一天，他在千代的百般询问下，终于向她泄露了出身的绝密。不料，他的命运立即发生巨变！
　　 至于什么是“老山狗子”？他的命运发生什么巨变？那是我们谈话的布雷区，得小心探寻才是！
　　
　　 三、老山狗子的故事
　　 从前，一位胆大艺高的老猎人，追踪一只身受重伤的狍子，误入长白山人迹罕至的老林深处。
　　 忽见从对面山头“飘”一般的“飞”来一个人影。说他是“飘”和“飞”，一是指他走山路如履平地，脚下崎岖不平毫无障碍，他像一只灵巧的猴子；二是指他行动敏捷，不受途中草木的拦阻，他像一只飞行的燕子。
　　 那人立住身影，把老猎人几乎吓晕。他身材高大，衣服破烂，须发齐胸，手指甲像爪一样，在指尖回旋着……
　　 “兄弟，行行方便吧，你有取灯（这是我们祖太爷时对火柴的称呼）吗？”
　　 也许是许久没有说话的缘故，他说话时，腮帮肉紧巴巴的，十分吃力，好像多年没说过话似的。
　　 老猎人给了他一盒火柴，他拿起火柴盒满脸困惑，好像第一次见到稀罕物，不知如何是好。
　　 老猎人给他做个示范，“嚓”地一声划着了火柴，他咧开无牙的嘴，笑了，问道：“兄弟，敢问，现在是什么年号，哪位皇帝登基啦？”
　　 这是解放初期，长白山区一位老猎人，亲身经历的真事。当地人都把那种长期与世隔绝的“野人”，叫做“老山狗子”。
　　 据说，在长白山的老林深处，确实洞居着这种“野人”，虽然他们数量并不比东北虎多，不过，有这种“野人”的存在，却是不争的事实。
　　 虽说是“野人”，他们个个都是具有不凡经历、超人能力和忍者精神的世外高人。
　　 这些长期脱离人烟，生活在原始山林中的“野人”，过着半神半兽、自生自灭的原始生活。
　　 由于环境优美、空气清新，食用不染毒污的绿色食品，加以那里天然药材有灵，几乎个个都是年龄过百的老寿星。
　　 他们长期脱离社会，远离人烟，就像陶令在《桃花源记》中所写的那样：“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这也就不足为怪了。
　　 理发师提到的他的两位不能准确认定的“父亲”，就是这样的“老山狗子”。
　　 不过，理发师的母亲却是个正常女人，而且还是一家望族的名媛。可惜，十九岁那年，她被土匪绑架进山。不料，她的爱财如命的父亲，竟然置女儿的生命于不顾，由于拒付赎金，土匪撕票了：把她轮奸，折腾得奄奄一息，抛到深山老林里。
　　 也是命不该绝，一位外出挖参的“老山狗子”，把她救回洞穴，悉心照顾和将养，她竟然起死回生了。
　　 起初，恩公只是将她认为义女；她一方面对自己失身感到绝望，对世态炎凉感到寒心；另一方面，她也想答谢他的救命之恩，决心委身于这个年近八旬身体康健的老人，与他隐居在深山老林里了此终生。
　　 怎奈那老人执意不从，就这样，这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以父女关系，在深山古洞，开荒种地，薪火岁月，过了将近十个春秋。
　　 忽然有一天，她下腹肋尖处疼痛难忍。那年，她才二十九岁，按理说离死还大老远呢，但是，她却想到了死，想到了作为一个女人，她应该做一回母亲，并且她要给恩公留根后苗儿。
　　 基于这种考虑，她要求将“父女”关系，正式改为“夫妻”关系。但是，十年来的父女相称，十年来父女生活习惯，使他无法接受任何改变。可是，她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不到半年时间，她整个人都脱像了。
　　 她知道自己要不久于人世，可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而整天念念不忘地要生个孩子。万般无奈，那位仁爱的老人，不得不在洞中，履行了男女关系的大礼（笔者不知，如此高龄的男人还会不会有性行为的后果？）
　　 老男人翻遍身边医书，查遍祖传秘方，得知她年轻妻子患的是肝部饼子病（肝癌），并且在高山雪峰上有一种奇草，可医治这种病。老人家几乎寻遍了冰峰雪岭，终于找到了那种奇妙的仙草，在他带着喜悦和疲劳返程途中，忽然，眼前刮起一股强劲的腥风，吹得衰草摇曳，雪雾飞扬，接着，一只色彩斑斓的东北虎出现在面前。
　　 老人常年在深山里生活，各种野兽也没少见过，可是，与如此巨大的雄虎相遇，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
　　 老人镇定对自己说：“看这畜生这双眼睛很特别，这是一只极其聪明的雄虎！”他压住心头的惶恐，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喊道：“站下吧，朋友！”
　　 那只虎好像听懂他的话，立即停住了脚步。一双眼睛在幽暗的山林里，闪烁着黄绿色的光芒，那是疑虑的目光：“你想怎么样？”
　　 老人以同样的目光回敬它：“你想怎么样？”
　　 老虎的目光转化为轻蔑：“我不怕你！”
　　 老人以同样的目光回敬它：“我更不怕你！”
　　 老虎的目光充满威胁：“你真好大胆哪！”
　　 老人的眼里充满无畏：“你逼我做武松吗？”
　　 人虎之间，就这样对峙两个多小时，双方除了变换眼神儿，浑身都纹丝不动。
　　 他们对抗的武器是眼睛，具体地说，是眼神儿。
　　 老人心里明白，老虎输了，它可以逃跑；可他不能输，一旦输给虎，就没命了。
　　 所以，在双方怒视中，他把几乎把全身的体力和精力都集中在双眼上，他怒火冲天、血灌瞳仁，那眼神儿一直压过老虎，渐渐地虎的眼神儿，开始有些疲软、涣散了！
　　 “你这个畜生，开始变熊了！”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闷热，接着，口腔一阵发咸，霎时间，他浑身也像散架子似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就想倒在雪地里睡过去。他暗叫一声：“不好！”
　　 恰在这时，他的小兄弟出现了。所谓“小兄弟”，只比他小十岁，也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山狗子”。多年来，他们毗邻相居，彼此照应，情同手足。
　　 那虎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对峙，本来有些劳顿，见又来一个身高体壮的大汉，便知难而退了，在它凝立的雪地里，印下了四只带血的爪印……
　　 老人喷出一口鲜血，昏倒在雪地里……他被救回洞穴后，一连三天昏睡不醒，苏醒后，第一句话，就是托孤。他说自己元气大伤，没救了，让“小老弟”替他照顾那个可怜的女人。
　　 老人过世约十个左右月，那女人生下一个健康、漂亮的男婴。
　　 那老人舍命采回的草药，果然灵验，小男孩儿长到十岁时，她的母亲才与世长辞。
　　 从那以后，他就与过世老人的“小兄弟”（他称他为“唐叔”）相依为命，过着与世隔绝的“山狗子”的生活。
　　 这期间，他教他在原始森林独立谋生的全部本领，登山爬岭，野耕打猎，生火烧食等生存智慧和技艺，样样精通。
　　 这青出于蓝的表现，并没有让他的唐叔高兴，相反地，那老人越来越心事重重。
　　 有一天，唐叔沉默不语地青板石上，唰唰地磨着一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旧镰刀。接着，用那把镰刀，把胡子和头发都削短了。
　　 第二天，他带上一些吃食和珍藏多年的老山参，说是要带他到山外去见见世面。
　　 他们晓行夜宿，经过几天山地跋涉，终于见到了人烟。不懂事的他，乍见人间社会，一切都感到新奇，颇有流连忘返之意。
　　 他们来到在山下小镇一个剃头棚，唐叔用几棵千年老参的代价，让剃头师父收他为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