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声音
　　 还是沿着渠坝，从树林南头往树林北头走。在树林中间，稍稍停留一会儿，不为别的，就为了多呼吸几口纯净的空气、享受两三分钟的安静。这样的停留，只要到林子里来，总会不由自主地慢下脚步，直至不再移动。时间很短暂，但却大有与世隔绝之感：茂密的树草成为天然屏障，密密的，浓浓的，没有人影，只有鸟鸣；鸟鸣也是间或那么低低地一声浅唱，蚊虫也不多，偶尔地有一两声细丝般的“嗡嗡”。在这里，一下觉得浑身一松，没有了高楼大厦的压抑，没有了城市杂乱不经的轰鸣，眼睛也清静了，不再奢靡，唯有清爽怡人的绿。
　　 可是总得要往前走的，不仅是在树林，别处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如此。我很不情愿地往前走。如果说，走进树林是为了逃离喧嚣，那么走出树林就是重新走进喧嚣。就像如今，许多人从乡野大地涌进城市，而又有许多人，却在想尽办法遁迹于深山老林。
　　 往前走，城市的声音渐次入耳，首先是汽车在街路上奔驰的声音，这是无时不刻都存在的，扩建中的城市，增加了人们拥有汽车的数量，加快了汽车行进的速度，匆忙疾行若发疯的蝗虫，站在十字路口，这种景观酷似毕现。走出树林的时候，已经能够看到高耸的几座在建大楼了，轰然一声巨响，喜鹊“戛戛”几声惊叫，翅膀“啪啪”地挥动着，向不同方向斜着身姿飞去。接着又有几声沉闷的撞击和金属发出的撕裂声，这应该是铁器被切割，或者被打磨的尖啸。
　　 当我折转返回，又走入树林中间的位置时，耳朵里能够听到的也只有建筑工地制造的巨响了，一声又一声，隐隐地传来，又远远地消匿。我再次停立在渠坝上，然后跳步到另一条渠坝，再然后复跳过来，从一个被人踩得光洁的土埂弯腰走下去。向前走，必须将两只手高高地抬起来，拨开树枝无意地拦截，还要看清脚下不被草秧子绊住。可是这是满心喜悦的一种行动，是不很多得的一种游历，确切地说，是心灵的游历，是这棵树到那棵树，那棵树到别一棵树，至多十余二十米的范围，恋恋不舍地转一圈、两圈，再顺原路退出，本是也能从其它方向出去的，可那无疑要与草木有一番更加亲密地接触才能达到目的。那里是神秘、不可知，是树草编织的别一个去处，准确地说，是那些人类知而未知的动物们的天地，打扰它们是不恭、不敬、野蛮和霸道……还是让它们过它们自由自在的日子吧。
　　 太阳穿过树枝树叶的缝隙，把足够的光线射进林子，林子里所有的“绿”都鲜亮起来，竟至于妖娆，有的还极为妩媚，比如新发了枝条的小槐树，结了豆粒般浆果的什么树，这时浆果是透亮的，青青半红的样子，像玉，像玛瑙珠子……
　　 空气依然清新，脚下有落了的树叶，大约是杨树叶子，九月中下旬的时候，仿佛是那种手掌大的杨树叶，正面是苍绿的，背面是灰白的，叶片有五个尖角，现在飘落在地的是那种椭圆形状的叶子，该也是杨树的一种的吧？脚下“唰啦、唰啦”地响，心里不免生出些慨叹：日月如梭啊，这才十月伊始，落叶已然缤纷满地了……
　　 出了林子，市声大作；仰首向天上看去，天很蓝，没有一丝云翳，昨晚看新闻，说银川是全国为数不多的最适宜居住的城市之一，心里在问：是吗？是这样吗？
　　 要过马路了，红绿灯的眼睛一睁一闭……
　　
　　 九、雨后
　　 昨下午开始刮风，夜里下了雨，不很大，断断续续，睡觉时拉窗帘，可见路灯下白亮的水光。雨停了，安静的一片，像月下的一块玻璃。想着要下大的，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停了。十月的空气并不干燥，早晚甚至还有点阴湿。银川平原古来黄河水浇灌，即使一年无雨，粮食也不会颗粒无获，丰收是惯常的事，但雨水对于万物的特殊意义不光是浇灌，重要的是潜移默化、环境润泽，还有对生物精神世界的调理和按摩。
　　 我知道这样一场小雨更适合出行，路上没有尘土，墙壁如洗，天蓝地净。于是，经过红绿灯，依旧毫无顾虑地走进树林。早晨的树林，果然是想象中的样子，空气有清冽的感觉，一口气下去，脏腑凉丝丝的，带着一点儿甜。这样的空气是无需经过鼻腔过滤的，大口地直接吸入才是一种满足，似乎心灵早就在呼唤这种方式，容不得思考，嘴就无所顾忌地张开了，而且是那样地迫不及待，说是贪婪也不为过。现在城市的空气不是让人担忧，而是防不胜防的一种恐惧，不少女性不论天气如何炎热，都要戴上口罩（戴口罩的男性也在逐渐增多），有的口罩下面还连带着一片布，也有将一块方巾对角一折，系在脸上的，更有甚者是和侵华日军头戴的那种布帘帽子相似的“装备”，不同处在于前面又加了一个布帘子，头脸颈项全被罩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睛上还架有一副眼镜，不说话不出声，很难看出面对的是何方“仙人”，这种护具，已在市场和网商的经销渠道里大量出现，青睐者与日俱增，它除了过滤空气、保护皮肤（不排除心理因素）之外，也给想把自己藏起来的人提供了方便（商家很会揣摩时代人的心理）。
　　 树林的大路上稍有泥泞，那是踩踏的人多，雨水不及渗透地表，有的地方还有少许积水。渠坝倒是刚刚正好，不泥湿，不粘脚，潮潮的，比往常好走；路过一棵近身的树，手无意间一触，即落下一阵雨来，打在身上地上发出轻快的“噼啪”声响；为不被雨水打湿衣裳，只好慌不择路地向前跑，这样脚下越是不稳，失了平衡的身子前仰后合，伸手扶树或是去拽枝条，反倒是又摇下一阵急雨，为躲雨，于是便“恶性循环”，从这头跑到那头，衣服早已经是湿的了；可这是十分难得的遭遇，竟自个儿乐得失笑起来。索性再从另一条渠坝返回，让自己的笑声伴一回自己，相信在今天的这座城市里，我是唯一如此幸运的一个。
　　 果然，走出树林，没有碰到第二个人。
　　 去到健身广场，那里活动的人似乎要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多。向往到泥土中走走、向往到绿色中徜徉的人，往往又害怕泥土，害怕泥土粘在脚上不干净，害怕绿色中小精灵们不经意间冒犯了自己。突然地，说不上为什么，“叶公好龙”这个词汇跳出脑际；又突然地，想起许许多多的人，一边在赞美自然，而又一边随手将吃了零食的包装皮，信手扔在不该抛扔的地带。
　　 昨天的风雨催落了许多叶子，这些叶子大多是树木的，大多是黄了的，也有不少是细碎的草叶子。而这些叶子是那么漂亮、灿烂。曾经的绿，为了它们今天的缤纷，努力地张扬过、铺垫过，虽然它们这时趴伏在地上，但依然精彩不减，只不过是从空中走向土地，走向物极的必然归宿。唯有遗憾的是在它们绚丽的身影当中，总能让人厌恶地看到红白青蓝各色垃圾——塑料质地的手提袋、快餐盒、饮料罐、酒瓶、玻璃，衣物鞋袜、漆桶、石灰、碎砖烂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