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华生是个随和的人，他的脸上仿佛永远带着笑，我没有见他发过脾气。
　　 华生是个苦力工，农闲时节，他跟着别人出去打工，李华生轮起大锤来显得非常有力道，十斤重的大锤在华生手里抡得有模有样，“嗨，嗨！”他嘴里喊着口号，人们也为他鼓劲，看到别人为他鼓劲儿，他抡得更加卖力气。
　　 我听父亲说，他们工地有二十多人，伙夫老根打了五斤棉籽油，他们吃了两个月那棉籽油还剩下二斤多。
　　 尽管他们天天吃着猪狗食，出着牛马力，但他们仿佛认了这些个命。
　　 特别要说的是李华生，无怨无悔，包工头李大宝看李华生抡大锤抡得漂亮，特意买了十块钱的肉为工地上的人改善伙食。
　　 出力的人吃得都多，李华生虽然生得不甚高大，但吃得不少，外面的活儿干完了，他们扛着被子从外面回来，李华生的老婆跟着孩子在家。
　　 村里儿的老少爷们都爱去找李华生的老婆王小翠拉闲话，我时常见王小翠盘着腿儿坐在炕沿上，那七十八的冯老汉，那二十出头的张二小，三十来岁的李要长，那村长老权还有很多的人就连那老实巴交的李国章也围坐在王小翠的身边。
　　 他们脸上都挂着笑，手也不闲着，在王小翠身上抠抠挲挲拍拍打打拧拧捏捏仿佛乐此不疲，我不知道这些个爷爷叔叔大伯们在干什么？
　　 王小翠是个玩物？王小翠身上有香味？我不得而知！
　　 王小翠也不着恼，她脸上也挂着笑！
　　 “俺就爱闻你身上这个味儿！”村长老权嘹亮的声音大街里都能听到。
　　 “嗯，小翠儿身上的味还真不错！”那老实巴交的李国章用枯如树皮般的大手伸到王小翠的花袄里说。
　　 李华生家里人多热闹，还生着煤火炉，暖和，我流着鼻涕啃着红薯坐在小板凳上看着他们逗笑着。
　　 王小翠的一双儿女很听话，他们岁数不大，但知道学习，他们就在外面的小椅子上认真的学习，我就不爱学习。
　　 我看到李华生扛着铺盖卷儿从门外过来，他脸上挂着笑，热情地跟屋子里的爷爷叔叔大伯们打着招呼！
　　 “你们别逗小翠了！”李华生说。
　　 “滚出去！”村长老权头也不回地骂道，他都懒得回头看李华生一眼。
　　 “嘿嘿，你们慢点玩儿，走，走，我马上出去呆着！”李华生笑着对老权说。
　　 “没有眼力劲儿的家伙！”老权嘴里嘟囔着。
　　 老权说着把他硕大的手伸进了王小翠的裤裆里，王小翠好像伸出她柔嫩的小手挡了一下，被老权霸道又无情地扒拉到一边儿去了。
　　 我当时以为这些人在为王小翠治疗某种疾病，怪不得老权那么不高兴呢，敢情他们正卖力治病，而李华生没有眼色儿打扰到他们的治疗。
　　 他们笑得很响，震得窗户纸“啪啪”地响。
　　 我的邻居李建坤裂着嘴笑着，他猥琐地把刚才摸过冯小翠的手在鼻子前面闻着味儿。
　　 李建坤边闻边说：“真好闻，从今天起我三天吃饭不洗手，让我手上就带着这个味儿！”
　　 那些叔叔大爷们，连上老权和我爹爹他们都“哈哈”笑着。
　　 我搞不清楚李建坤的话有什么好笑，为什么他们都看着李建坤笑个不停呢？
　　 李华生手里拿着个破白瓷缸子喝着白开水，他身子倚在门框上也傻呵呵地笑着。
　　 我看着笑着的李华生，觉得他是应该笑，因为这些叔叔大爷们刚才卖力地给他老婆治病来着，你看，那脸蛋白生生的王小翠用她胖乎乎的小手系着胸前的扣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也不叫唤了，也不呻吟了，她已经生龙活虎了！
　　 李华生应该笑，应该哈哈大笑！
　　 二
　　 我知道华生吃得多，那时的岁月尽管已经解决了温饱，但总感觉吃到肚子里的东西才属于自己。
　　 我最开心的事儿就是看他们打赌，赌吃。
　　 什么叫赌吃呢？就是比赛吃，看谁吃得多。
　　 赌吃的时候是少不了李华生的，李华生、李四、张三、赵六他们个个是个吃饭的好汉。
　　 我看到王小翠摊开擀好的面饼，用菜刀把面饼切成条状，哦！我知道他们又要比赛吃面条了。
　　 李四、张三、赵六松松裤腰带，用发光的眼神瞅着王小翠，李华生也松松裤腰带，他也幸福地看着他的老婆王小翠。
　　 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开着水花儿，王小翠把面条扔进锅里，又切了点葱花儿扔进盆儿里，倒上了酱油和醋，又撒上了香油，谗得我的口水咕咚往肚儿里咽。
　　 张三对着王小翠眨巴着眼，写满了一脸的狡猾。
　　 面条熟了，王小翠盛了四大碗，那些赌吃的人一个面前放了一碗，他们比赛的奖金是胜者可以得到二十元人民币，败了的以后别在别人面前逞能说自己能吃。
　　 你们知道什么叫狼吞虎咽？什么叫风卷残云？但见人家吃得是劈里啪啦、稀里哗啦、吧唧有声，好一群吃家子，我由衷地感叹着。
　　 只一袋烟的工夫，四个人面前的碗里已经空空如也，有人替他们端来第二碗，第一碗的速度他们可以说是不相上下，这第二碗的速度就拉开了距离，李华生大大领先，张三吃得明显减慢速度，李四虽然吃得急，但碗里的面条还有很多，赵六吃得不紧不慢，但他们四人的吃相较第一碗时明显斯文了许多。
　　 李华生第二碗吃完了，第三碗正在吃着。
　　 第三海碗上来的时候，张三已经饱嗝连连，并且放了一个非常响亮的长屁，引起众人的强烈不满，张三羞红了脸，提前认输，撑得已经摇摇晃晃。
　　 李华生第五碗面条时，已经是一根根面条往嘴里塞着，仿佛吃得很辛苦，很艰难。
　　 李四吃到第五碗时，突然张开大嘴哇哇狂吐着，被人们架出去直接淘汰掉了。
　　 赵六还是那样不紧不慢，李华生第五碗面条还有半碗时，赵六的第五碗面条已经上来了，他看了一眼王小翠，并且拿起一个煮熟的鸡蛋带着皮儿扔进嘴里。
　　 李华生第五碗喝完后，因为面条规定每人最多喝五碗，然后如果分不出胜负，可以吃熟鸡蛋和馒头。
　　 李华生打着饱嗝吃了八个熟鸡蛋和三个馒头后，撑得已经不能下坐了，他手里拿着第九个鸡蛋时，摇摇晃晃仿佛醉了酒一样。
　　 赵六吃了六个鸡蛋和三个馒头，他的嘴里也满是食物，他嘴里“呃呃”有声，仿佛被食物噎得够呛，喝了两口水儿之后，他摆着手说不出话来，慢慢扶着墙根儿朝门外走去。
　　 李华生的脸上绽放着胜利者的姿态，王小翠的脸上也挂着笑，她把二十元奖金揣进衣服里，对着李华生说：“出去走走吧，华生！”
　　 张三朝着王小翠使了个眼色，我不明白他们之间的秘密，只是觉得很神秘。
　　 我随着李华生和赵六走了出去，我看到他们两个一前一后朝村外的河道走去。
　　 我看到刚才吐的哇哇眼泪鼻涕直流的李四撅着个大屁股，他趴在河道上往河里吐个不停。
　　 赵六直走过去，李华生淡笑着看着李四说：“怎么着，兄弟，没哥能吃吧！”
　　 我看到赵六的肚子越来越大，有些害怕，“啊”，赵六大喊一声后，我分明看到赵六的肚子“噗”的一声被食物撑裂了，那嚼碎了的面条从肚子里蹿了出来，肠子流了一地，阵阵恶臭之气扑鼻而来。
　　 赵六一头栽进了河道里，李华生的脸色变了变，他突然口吐白沫，摔倒在地，浑身抽搐着，我吓得掉头朝村儿里跑去，并且大嚷大叫着。
　　 张三来了，王小翠来了，他们牵着手来的。医生来了，村里的人都来了，赵六无疑是被撑死的，李华生的肚子很鼓，医生在他鼻子前一探，已经没了呼吸。
　　 张三脸上的肌肉抽动着，他眨巴着狡猾的小眼儿，仿佛在跟王小翠眨巴着，也仿佛情不自禁又不由自主地自己眨巴着，王小翠干嚎了两声，她的脸上没有泪，只是扑到李华生身上嚎了两嗓子。
　　 不过，村里都流传着李华生死于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