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半个小时后，我来到第三军科医院外。这里是我市最大的综合性医院，记得我父亲说很多单位人员的公疗都在这里办理，机关单位出医疗费，而且这里的医生素质相对其他医院都要好，平日一般老百姓是不敢来的，医院的收费似乎听说是比别的医院要昂贵，追究下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曹先生是机关单位的人，再加上他家庭背景，来这医院看病，既不花钱，看了病又能显身份。我没进去，心里倒是想他被砍得半死不活的吧？
　　
　　 医院外面是个大型的露天广场，广场的正中央是一个圆形的水池，水池中央是一个旗台，旗台上竖立着三根铝杆子，杆子上面高高飘扬三面旗子，中间那块是红色的五星红旗。我走进去绕过池子边，通过了池子迎面边是医院正大门，医院大门前竖这两面镜子，镜子上印有血红的标语，左面镜子上写：救死扶伤，右面镜子上写：除病协弱。我故意端详镜子上的字看以会，其实我在对镜子上的我简单修饰一番，就是把额头上的刘海稍微拨了拨，下车的时候给风吹乱了。头发弄好，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穿一件浅绿色的丝印格子裙，身上一件淡黄竖领的配图短袖，颈上挂一颗绿色的小玉坠子；由于昨晚没休息好，早上起来似乎有黑眼袋，我稍微加了点粉底勉强遮了，眉毛修理得比往日要淡一些，这样显得我更活泼，嘴唇上薄薄一层粉红色唇膏。上身基本没什么问题，下身裙子套丝袜，往下就是穿平底的外贸运动鞋。手上拿的包也很有讲究，和我鞋子的颜色相近，整体形象看起来比较协调。
　　
　　 对着镜子看自己还算满意，昨晚的那些不快一下子去了三分，等我把眼睛离开镜子时候，我又回到我愤怒的世界里。我的目的很明确，首先我来看看曹先生，再者给王子素道歉。基于会出现什么特殊状况尚在等待变动。
　　
　　 我真正走进医院大门前给曹先生打了个电话，曹先生接了电话有点惊愕的语气对我说：“你怎么来了？”我说道：“看看你。”曹先生一时间无话，我便接道：“王子素没走吧？放心，我给她道歉来了。”曹先生犹豫着，或者是在搜罗他脑袋里的话，这个时候我听到手机传来刷刷的声音，想必是曹先生在躲避什么东西而把手机转来转去接听才发出来的噪音。我等了一阵子。曹先生道：“要不你等等，她们走了你上来。”我笑一下，说道：“我站在医院门口，她们出来就看不到我？”曹先生噎语。我接着道：“你在几楼？几号病房？”
　　
　　 曹先生道：“你在左手边上电梯直接到五楼，顺右边的过道走到wip高级病房。”
　　
　　 我按照曹先生给的指示走进医院的电梯。这是一间直达五楼的单独电梯，电梯的旁边还有几个电梯口，估计也就是分普通电梯和特种电梯。进了电梯，忽然间觉得自己的身份比外面的人要高贵几分。和我一同进电梯的有两个医生，一女一男，男的站在我左边，我一进来就注意到了，他有时没时盯住我看，余光告诉我，这男人就在看我。当然，我也有明确的证据，铁质门的影子很清楚看到。男医生旁边的女医生下意撞了撞他，他倒不好意思起来。我心里暗笑，他们肯定是俩口子。大概有一会儿时间，我到五楼。
　　
　　 出了电梯，我似乎找不到方向了，左右看了看。其实我分不清东西南北，左右之分有时也挺恍惚的。之前在电梯里的两个医生随我身后也出来了。我还在寻视中，男医生转头对我道：“请问你找病房吗？”我歉然一笑，点头。
　　
　　 那医生笑道：“几号病房？”我没有迅速回答，故意看了一眼前面的女医生，女医生戴副近视眼镜，她手优雅的抬了下眼镜框冲我笑笑。我说：“vip高级病房！”男医生笑了，说：“这层楼都是高级病房，上面三层也是vip。你找的是几号？”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羞赧起来，整个脸胀热胀热的。女医生看得出来我的窘样，过来轻轻把男医生拉开，对我说：“小妹妹，你来看病人不知道病房号吗？”
　　
　　 我憋了一会才说：“他说顺右边过道走就到vip高级病房。”女医生惊讶起来，男医生从白大褂掏出一个托板，然后在托板的纸上寻找起来。又是一会儿的功夫，男医生说：“你找的是黄化意？”我摇头。男医生又说：“曹若吉？”我听到说曹若吉，便疯狂点头。男医生收下板子，说：“我现在就去曹若吉的病房，跟我来吧！”
　　
　　 男医生的话语一下子便得相当干净，或许说，我对这样的男人的说话应该很反感。必须承认我喜欢别人软声细语对我，但此刻，我可以说自己没有反感，心理添加有几分的喜欢。男人，确实在女人面前需要柔，同时也需要点刚。太柔的男人让人找不到安全感，太刚的男人我认为就是一块没化的铁块，冷酷，没有人情味。恰好，柔刚结合的男人最是有味道。男医生转身走那一刻，我抬头冲他一笑。
　　
　　 两个医生走在我前头，我们方向一直沿着过道走，过道里灯光素亮，过道的两侧则悬挂着欧洲文艺复兴的一些油画赝品，我们的脚下是灰色的粗线长地毯，你从这边一直走过去，真的感觉不到这里是冷冰冰的医院，尽管没有普通医院那种喧哗，没有走在普通医院过道鞋子和地板撞击的声音。
　　
　　 于是，我们拐个弯。在拐弯处一个病房的门开了，一个穿着睡袍的男人走出来，迎面和前面的医生打招呼。我下意放慢脚步，男医生客气地和穿睡袍的男人攀谈。穿睡袍的男人笑道：“医生，我肠里面的颗粒你们能尽早给我弄了吧！我那些生意等不得。“男医生道：”我觉得您说的算。生意等不得，命估计也是等不得。检查好了，命还在，生意不怕没有。黄先生，您放心吧！“穿睡袍的男人脸上有点尴尬，转头望了我一眼，接着，医生没再说什么便迈开脚步前行，我紧跟在后面。经过穿睡袍男人的门前时，我故意看了他一眼，他光笑着，我没笑，顺便眼睛扫视了他病房。当然，我算是头一回被这样的病房震惊住了，如果我把这个病房比做五星级宾馆都不为过。
　　
　　 为了能赶上我前面的两个医生，我立即加快脚步，于是我们从拐弯处一直走，几乎走到头，而迎面映入我眼帘的是，尽头处是一个户外悬空半圆的花园，花园的正中央立着欧洲风格的雕塑，雕塑的周围是些我叫不出名字来的花儿。我立住了脚步，算是驻足以望吧！当我醒神过来要找曹先生时，发现医生不见了。或许，医生早已经走进了曹先生的病房。
　　
　　 也就在这个时候，王子素的声音腾空传到我耳朵里。我寻声而去，只听王子素道：“多少钱没关系，总不能带个伤疤一辈子吧？衣服穿的还好，若是脱了衣服别人看了恶心。“男医生的声音接着道：“目前来说先护理好伤口，至于有没有疤痕后面再说。”王子素道：“那可不行，给你们那么多钱，至少得保证皮肤没动过刀子！”王子素的声音又尖又高，与平日里想比，可谓天上地下。我再看到她时，她的整个形象更是凶狠跋扈，她的手指就直直指着男医生的鼻子，脸色灰暗，嘴巴一张一合地还在继续叫嚣。
　　
　　 医生没有反驳，我就站在他们病房门外，里面的一切差不多尽收眼底。曹先生躺在一张大床上，床的周围的布置和穿睡袍的男人那边差不多，可能这边稍微好一点就是光线很充足，整个空间也比那边大。床前，王太太和王子素并站在一起，旁边坐一个女人，我知道，坐的那个女人百分之八九十是曹先生的母亲，我猜不出年龄，看起来比较年轻，属于那种很气质的女人，一头时尚的大卷发，身上着米白色的套裙，颈子上挂一窜拇指大的珍珠，脸上的表情十分和蔼，鼻子上挂一副金丝眼镜，她没有吭声，双手搭在曹先生的手上，头却转到王子素那边，似看戏的样子。
　　
　　 王太太也没说话，双手假惺惺地拉住王子素，大概意思是想“息事宁人”。王子素好强，不管大人长辈，也不管场地在哪里，仍然说道：“你们没给我整好，我闹到你们院长家去！”和男医生一道来的女医生似乎气不过，伸了脖子想发话，男医生一把拉住她，他对王子素说：“王小姐，我们只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们的本分。说道一定要保全曹先生的伤疤没有，那么这也得看治疗的状态。也要看治疗的气氛。”王子素头发甩起，挣脱她母亲的手，又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医生名不副实，技不如人。得了，这里治不好，我们去国外。真不知道医院给你们那么多工钱做什么，打发那些民工都可以不给他们整天在街上丢人现眼。简直一帮吃着废纸币的虫子，一点用都没有！”
　　
　　 男医生似乎忍无可忍，稍微向前站了一小步，眼睛直视王子素，我以为他要动怒了，末了，他转头对床上的曹先生道：“曹先生，让我看下伤口。”王子素听医生一说，急忙阻挠道：“不行！我们不给这样没品德的医生看，我强烈要求换医生。”王子素斜嘴巴笑了。医生无奈。这边，曹先生的说一句：“我看算了，子素。咱们不为难医生了。”王子素道：“谁为难他们呀！北京那边的医生都比他们高级。”女医生跨前一步，没好气说：“我们没必要看了，我们走。”王子素冷笑一下，说：“走试试看，今天我就不让你们看了，技不如人，就让你们在这里看别的医生给我们治疗。”女医生伸长了脖子，“你”了好久都没下话。
　　
　　 我没打算这么快走进去，想多看一会他们的“战争”，可惜，王太太看到了我。王太太一脸的讥诮冲我喊道：“哎呀，思睿你怎么来啦？”我杵在门外，先是惊讶王太太的对我的喊声，再惊讶自己站在门外狼狈的样子。至少我认为偷听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我勉强笑了笑，向坐在曹先生旁边的女人点点头表示礼貌。曹先生知道我来了，急忙把身子弓起来，脸上有几分的欣喜，对我道：“思睿，快进来！”王子素这边的火没降下，我突然的出现更助长她的气焰，只见她圆圆的眼睛瞪住我，冷笑道：“来得好！”
　　
　　 王子素推开挡在她面前的两个医生，信步冲向我。我能预知她要做什么，她的手抬起来时候我也可以闪开的，但我没有闪。我想，曹先生及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楚王子素今天打了陈思睿！王子素一巴掌煽在我脸上，傲气地道：“吉哥这里不欢迎你这种不要脸的人，没有素质，没品位，毫无修养！”我忍住了泪水，幽怨地直视王子素，王子素还是不解恨，说：“你打我呀！那天当街敢打，现在你试试看！你逞什么呀！大不了把你的破鞋逞破了！”王太太尴尬回头看曹先生旁边那个女人，然后过来把王子素拉开道：“子素！你怎么能这样对思睿呢！思睿就是有错，你也得看在云姨面上。”王子素大声道：“妈，谁看在你面子上给我好过了？”
　　
　　 我把目光移到曹先生身上，这一刻，我希望这个男人能为我说一句话。时至最后，我失望了，这个男人很窝囊，没给我抱一声平，没给我一声安慰。我的泪水不听使唤滑落了下来，王子素便又道：“曹阿姨，你看看，她欺负我现在她装委屈！你看看呀！”我没有回话，轻轻抹去泪水，头继续抬起来向曹太太微笑，曹太太奇怪的眼神一直盯住我，没话。
　　
　　 王太太说：“思睿，不是我批评你，子素打你也是你自找的！那天你就不应该在街上打人，多丢人啊不是？”我笑了，抽一口气，努力抑制自己，然后回王太太道：“我今天来想看看曹先生，也特意来给子素道歉。”说实话，我真的恨不得撕烂了我的嘴巴，撕烂了王子素那张嘴脸，我是贱，她是贱货！王太太见气氛缓和了，边圆场道：“哎呀！你看吧！这事就你闹的，来吧！没事了，子素气过了以后你们还是姐妹！”
　　
　　 王子素道：“妈，姐妹？谁和谁姐妹了？我可是干净的，不像某些人……“
　　
　　 我不想听王子素说，也不想再看她的样子，没等他说完话，我就走进去了。曹先生和他母亲望住我，他母亲是一头雾水的惊讶，曹先生则是发现新大陆的惊讶。我笑对曹先生说：“你的伤不严重吧？“我故意回头对两个医生道：”医生，他的伤应该没事吧？“男医生快速回到我说：”没什么事，放心吧！“我说：”谢谢医生！“男医生笑了，我也看到曹先生的母亲笑了。至于王子素的嘴脸我不用想都知道。
　　
　　 我下作地端详曹先生身上，他被砍的部位是肩膀，伤身的一部分位置都包围着白色的纱布，身上看不到血点，倒是干干净净的。我轻声对曹先生说：“还疼吗？”曹先生说：“不疼了。”场面很假，但我必须得这么演下去。曹先生始终没有对他母亲介绍我。最后，王子素拿出电话给医院某部门打电话换医生，我觉得她欺人太甚，便说了句话道：“伤势怎么样以后慢慢养就好了，天下没有神医。我相信这两位医生应该能治好曹先生的伤。”王子素那边高亢冲电话叫骂，我这一说，她就把电话挂了，走过来拉开我，说：“陈思睿，你给我走远点，你现在巴不得吉哥去死！”王太太也过来了，拉住王子素道：“子素，少说两句。”王子素道：“我少说什么？你看她，你看她们家，没一个好东西！”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便道：“子素，我对不起你，天上的雷可以劈死我，别人对不起我，也同样五雷轰顶！骂我可以，请尊重我家人！”
　　
　　 王子素又甩开她母亲的手，扯住我摇晃道：“你诅咒谁啊！”一巴掌又扬起来，眼看就要煽在我脸上了，男医生迅速冲上来拉住她的手腕。男医生道：“王小姐，打人不好。”我向男医生投一笑算是感激，再向曹先生一笑，最后那一笑是发自我内心的恶心，鄙视的笑。王子素脸上挂不住了，撤回手腕，立马转到曹先生的母亲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