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字号特别快车奔驰在京广线上。沿途的霓虹洒着绵柔的光晕，涂抹着这列风驰电掣的特快。车厢内空调舒适的调和着旅客的思绪，不算拥挤的车厢也悠扬着和谐的氛围。
　　 临近卧铺车厢的那节普通车厢里，气氛倒也有些热烈。只要心灵不是太封闭的人，都能自然而然地融洽到不太寂寞的氛围中。
　　 “爸、爸爸，首都在、在北、北京的哪、哪儿？”
　　 咋一听，这话题还真是个问题，不大不小的问题。扬煦搜尽枯肠、绞尽脑汁，才使得皱着的眉头略略舒展：“小小，首都在北京的天安门。”说罢，扬煦对九岁的儿子小小展颜一笑。
　　 小小禁不住手舞足蹈，手脚并用，欢呼雀跃道：“爸、爸爸，我要、要去天、天安门，看首都，看、看升旗！”
　　 特快车厢里邻近扬煦座位的几个旅客全都笑了起来，这世界，当爸爸的逗，当儿子的也逗，大概这当爸爸的比当儿子的更逗更有趣罢。
　　 欢呼声未歇，只听小小断断续续地唱道：“我爱北、北京天、天安门，天、天安门、门上……”唱到这儿，小小掉过头来，眨巴着略显迷惘的眼睛看向扬煦，征询道：“爸爸，天、天安门上……”扬煦刚想闭目养神，一听小小的叫喊，忙睁开有些疲惫的眼睛，强打起精神，笑着接唱道:“天安门上太阳升……”小小听到扬煦的歌声，立刻高兴得拍了拍巴掌，也跟着唱“天安门上太阳升……”就唱了这么一句，小小亲昵地捋着扬煦的下巴，噘着嘴儿道：“哼，臭爸爸，胡子扎、真扎、扎手。”扬煦亲了亲儿子小小的脸，笑道：“小小，爸爸是臭的么？”小小立即嗅了嗅，拍手笑道：“噢噢噢，爸爸，你和妈、妈妈一样香，不臭……”
　　 小小的表演以及这番举动，引得周围旅客的侧目、好奇与略略的诧异。仿佛在说，这年代还兴唱“天安门上太阳升……”这种老古董老掉牙的歌，真是少见，特么地寒碜，要唱就唱“你是我的小苹果，怎么爱你也不嫌多……”
　　 “扬煦，你看小小……”扬煦的妻子覃媛皱皱眉，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的儿子，你就……媛媛……”扬煦似是央求道。
　　 “爸爸……”手舞足蹈、欢娱过后的小小，忽然间额头上显现出豆大的黄汗珠子，而脸色却更为苍白，手脚不由自主地几番抽搐。这症状突然而至，不经意间。
　　 一看此番情景，扬煦立马着了慌，急道：“媛媛，快拿药丸给小小吃！”边说边把小小搂抱在怀里，边给小小轻柔地按摩。
　　 “唉，这何时是个了局……”覃媛拿了药丸，轻轻地掰开小小的嘴儿，将几颗药丸送进小小的嘴里。
　　 过了老大一会儿，小小终于又恢复了原有的那番神情。不过，这次小小文静多了，只是不死心地又再次发问道：“爸爸，北、北京离、离、离天、天安门……远吗？”
　　 这个问题使得车厢里的那几位旅客有些抓耳挠腮，有些目瞪口呆，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好奇：这个小孩子怎么了？
　　 扬煦怀抱着小小，亲昵地回答道：“小小，乖宝贝，不远的，咱们到了北京，天安门就不远了。”
　　 有个旅客玩笑道：“北京到了，天安门还会远吗？”
　　 哈哈，哈哈，哈……那扬煦周围的几位旅客就都善意地大笑了起来。
　　 小小也笑了，向着众人展示他苍白的笑颜。
　　 “爸爸，说好的，你和妈、妈妈抱、抱、抱着我、照、照相的，到、到时，可、可不准、赖皮喔！”小小甜甜地发着警告，意思是善意的提醒。
　　 覃媛的眉头就又皱了一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小小，到了天安门，你和我们一起要照几张相？”
　　 小小一听，来了精神，忙从扬煦的怀里挣脱了下来，在几个座位间晃来晃去的，歪着脑瓜子，扳着小手指儿，数来数去：“……三、四、五……”
　　 “……三、四、五……”小小的手指头不曾闲着，反复地朝几位旅客慢慢地点来点去。
　　 “小小，还有爸爸、我，加上你，一共是多少？”覃媛忍耐着性子问。
　　 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跌跌撞撞地晃来晃去，小小的小嘴儿还在不停地嘟囔着：“……三、四、五……”
　　 “五加三，等于几呀，小小？”覃媛善意地再度启发与提醒道。
　　 “五加三，嗯，五加三，嗯，五个，加三个，嗯，……”小小扳着小手指头又数来数去的，好半天才兴奋地大声叫嚷道：“妈妈，五加三，嗯，五加三，等于三！”小小得意地看向覃媛。他那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车厢里袅袅地洋溢。
　　 这还不算，小小仰起头看向覃媛，企望得到夸赞。
　　 扬煦咬咬嘴唇，旋即抱起了小小，堆起满脸的笑容，亲了一下小小的脸蛋，温言细语：“来，小小，宝贝儿子，爸爸教你数一数。”
　　 说罢，扬煦抱着小小站了起来，教开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小小，五加三，等于八！”
　　 “八，爸？爸，八？不对，嗯，不对……”小小蹙了蹙淡黄的眉宇，噘着小嘴儿道：“爸爸，你只、只是一个呢，一个不、不是八个，不、不对，不对，你错了，爸、爸爸……”小小噘着小嘴儿小声地纠正道。
　　 “嚯嚯嚯……”傍边那几个旅客听小小如此一说，就都哄笑了起来。
　　 覃媛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好一头钻进去，免得丢人现眼的。覃媛一声又一声喟叹：“没治了……”说着，掏出香水纸巾，揩揩湿润的眼帘。
　　 扬煦一见，放下儿子，赶忙附在覃媛的耳边，小声地说道：“媛媛，别灰心，别灰心嘛，咱们的儿子有进步呢……”
　　 “是，你的儿子有进步……真伤心……”覃媛的眼睛盯着车厢顶，象是要挖掘出车厢顶里隐藏着的什么秘密似的。
　　 “爸爸，你和妈、妈妈又说、说悄、悄悄话了，我、我要听！”小小爬回扬煦的怀里，仰起小小的脸蛋，一脸的光鲜的憧憬。
　　 扬煦的下巴就在小小的额头上摩娑了好几个来回，挤出的笑容也极为可掬：“小小，我刚刚跟妈妈说了，等奶奶、我呀、妈妈呀，还有你，我们一起从天安门回来，就送你去学校上学。”
　　 小小一听，立即蹿出扬煦的怀抱，跳下来，乐道：“噢噢噢，我要上、上学了哦，我有小、小伙、伙伴了噢……”
　　 笑语中，小小过来牵住覃媛的手，覃媛不由得浑身一个哆嗦。覃媛咬着牙，缓缓阖上眼睛，不去看小小。
　　 “妈妈，妈、妈妈，你可、可要去、去学校接、接我回家！”
　　 听到小小的稚嫩的声音，覃媛只得睁开微阖的眼睛。看到小小满是殷勤期待的眼神，覃媛的嘴唇一阵子颤颤，那略带忧郁的眼神正碰上扬煦递过来的恳求的痴痴的眼神，好似在说:媛媛，为了孩子，你要……覃媛的心徒地一软，只是强忍着几乎就要破胸而出的厌恶之气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苦笑道：“小小，妈妈会去学校接你回家的……”
　　 “噢噢噢，妈、妈妈……爸、爸爸……真、真好，天、天安门回、回后，我、我们就、就一起、一起上、上学噢，好、好多好、好多的小、小伙、伙伴噢……”小小一阵子欢呼雀跃。
　　 小小的欢呼雀跃并未引发身边的那几位旅客的兴高采烈，他们终于这才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小小的智商有问题。相互看了一眼，他们报以一丝丝怜悯的微笑。
　　 从车厢的那头走来一个华发愁颜的老妇人，小小一见，立即迎了上去，叫道：“奶、奶奶，奶、奶奶……”
　　 为了小小来天安门看升旗的心愿，扬煦连着把母亲也带上了。那年母亲想去天安门看升旗，可惜未能如愿。扬煦此番的特殊安排，大概也是为了了却母亲的一个小小的心愿吧，与小小一样的心愿。他安排母亲住卧铺，毕竟母亲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经不得长途颠簸。这也算是扬煦的一番孝心吧。好在，扬煦所在的车厢与他母亲所在的卧铺车厢相隔不远，扬煦的母亲，一旦歇息好了，便也过来瞧瞧，与儿子、儿媳及孙子聚聚。
　　 “小小，奶奶的乖孙崽，你没惹你爸爸生气吧……”看小小象是开化了一点点，扬煦母亲的愁颜减却了些许。
　　 “没呢，爸、爸爸不、不惹、惹我生、生气，我、我要、要惹、爸、爸爸生、生气，生、生、生大、大大的气，哼！”小小的此番怪模样极为可爱与骄傲。
　　 扬煦的母亲抱起小小，亲了亲小小的脸蛋，坐回到扬煦的身边。剥了一个蜜桔，给小小一瓣，问：“小小，甜不？”小小递了一瓣给扬煦，道：“爸、爸爸，你吃、吃吃看，甜、甜不，奶、奶奶要问、问的哦！”小小边嚼边说。小小看了一眼他的奶奶，嗅嗅他的奶奶的头发，悄声说道：“奶、奶奶，你的头、头发没妈、妈妈的头、头发香……”
　　 “奶奶老了噻，再也香不起来了。小小，乖孙崽，你要奶奶的头发香啵？”奶奶又塞了一瓣桔子给小小，幽幽叹了一口气。“要！”小小嚼着一片桔子，爽快地答道。覃媛打来了开水，为扬煦的母亲冲了一杯银雾毛尖茶。听小小的回答，覃媛她那忧郁的眼神再度看了看小小。扬煦再度递给覃媛一个恳求的眼神。小小很幸福地躺在他的奶奶的怀里，小嘴儿也不肯闲着。聊着聊着，奶奶就问：“小小，爸爸是谁生的？”小小眨巴着好看的眼睛，看到扬煦的头朝他的奶奶那边歪一歪，点了点头，这次小小可真的是心领神会，笑道：“爸、爸爸是、是奶奶生、生的！”小小的奶奶亲了亲小小的脸蛋，说：“真乖啊，乖孙崽。嗯，那妈妈是谁生的？”这回小小想都不想，赶紧答道：“妈妈、妈、妈妈是爸、爸爸生、生的！”这一声回答，引得几位旅客放声大笑，嚯嚯嚯。那笑声象是要把车顶掀翻。覃媛的嘴唇就咬得更紧更紧。小小的奶奶没法，只得再次引导小小，道：“那，那小小我的乖孙崽，你是哪个生的呢？”小小的笑容变得更甜了：“我是妈、妈妈生的！”那声回答，满是骄傲，满是自豪，几乎使得天地动容。奶奶重重地点点头，似有一番慰籍，遂又笑问道：“小小，我的乖孙崽，那奶奶又是谁生的呢？”小小一听，四处瞧了瞧，一时间竟回答不出。扬煦见自己的儿子一时间卡了壳，忙朝小小点了点头，小小似乎得到了神的启示似的，想了想，笑着说：“嗯，奶、奶奶，奶奶是、是、是我、我生的！”
　　 嚯嚯嚯，有趣，太有趣了，再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了……
　　 扬煦周围几位旅客的哄堂大笑，使得小小奶奶的眉头又皱得更紧更拧更伤颜。叹了老大一口气，悄声道：“真没得治了、没得治了……”放下孙崽小小，扬煦的母亲扭头对扬煦道：“煦崽，好好招呼小小，我再去躺躺，人老筋骨酥，不中用了，唉……”扬煦抱过小小，说道：“妈，您去好生歇着吧，过不了多久，北京西也就到了，那时，正好赶上升旗呢！”这番，覃媛忙搀扶着扬煦的母亲、她的婆婆进了卧铺车厢。
　　 “爸、爸爸，长、长大了，我也要升、升旗！”听到升旗，小小满脸的兴奋。小小在家看电视，每次当看到升旗时，就不住地又叫又喊，还蹦蹦跳跳的，高兴的神情真惹人怜爱不已。
　　 “嗯，好宝贝儿子，爸以后要好好地看着你升旗！”扬煦鼓励道。只是，他的眼睛滚动一丝深深的忧郁，这不为小小所知晓。
　　 只是这当儿，小小又出现了那先前出现过的症状。送婆婆回这边车厢的覃媛，一见，忙又忙活开了，拿药丸、端水，尔后把扬煦怀里的小小接了过来。“咱们送小小到奶奶那里歇歇吧？”抱着小小的覃媛，疲累的声音和着悒郁的眼神朝向扬煦征询道。
　　 “嗯，好的，好的，要得……”听覃媛这般说，又见覃媛愿意抱着自己的儿子小小，扬煦的脸色就变得不再那么难看了。
　　 扬煦起身，拥着怀抱着小小的覃媛，一道将小小送到了小小奶奶的下铺。“妈，让孙崽在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扬煦微微笑说道。“可怜的我的乖孙崽，唉，造孽……”扬煦的母亲就又一声长长的叹息。
　　 在小小的额上亲了亲，扬煦看了看小小，觉得呼吸正常，点点头。
　　 直起腰来，扬煦朝覃媛使了个眼色，覃媛便相跟着扬煦来到了车厢的接头处。轻轻摇晃着的车厢，似是一只摇篮，那车轮的滑动声似是一首催眠曲，使得扬煦与覃媛似是昏昏欲睡。
　　 揽过覃媛的肩头，扬煦的脸就与覃媛的脸挨了挨。只是覃媛有那么一丝儿伤感，情绪也有些低落。
　　 “多亏了你，媛媛……”揽着覃媛的扬煦，无限深情地说。
　　 “我……”覃媛欲言又止。
　　 “媛媛，亲，小小看起来，心智比原来强多了……”
　　 “好象是……”覃媛的回答，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媛媛，如果没有你，我和小小走不到今天……”扬煦的深情如昔。
　　 “是吗……”抬起头看了一眼深情有加的扬煦，覃媛又再次不自然地低垂下了头。
　　 “亲爱的，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达成小小的一个小小的心愿……”
　　 “煦，那谁又来达成我的一个小小的心愿……”声音未落尽，覃媛的眼睛刹那间湿润了。
　　 扬煦一听，顿了顿，道：“小小，我们，嗯……”
　　 “煦，我看，我看我们还是离吧，我都快要崩溃了……”覃媛终于似是下定了决心。
　　 扬煦有些冲动地握紧了覃媛的手，道：“媛媛，亲爱的，不要，不要，千万不要……”
　　 “煦，你是不知我心中有多苦！七年了，打从小小两岁起，我就成了小小的后妈，现在小小也九岁了，可，我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你一直不肯答应，拖延着。这多年来，我什么都认了，只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煦，我这一小小的心愿，你都不让了却，我真的无望了，我连死的心都有了……”说罢，覃媛的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