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寻梦2004(小小说)
他闭上眼,依然那张熟悉的面孔。十年,岁月并没有带走任何变化。她,在他的脑海里,依然像十年前的那样装扮,短袖,牛仔裤,微胖,大眼睛……
他们初见的日子,他依然记得如此清晰:2004年7月22日夜晚23:45分,南京火车站T52\\\\53次列车10号卧铺车厢。他走上车,她在中铺上故作酣睡。他蹑手蹑脚地放好了自己的行李。在他掀开窗帘向月台上的亲人告别的时候,她醒来,睁开双眼。
他无数次幻想着,像小说里描写那样的邂逅,在晚霞映照下潺潺流水的小溪畔,在秋意阑珊的凉风煞起地古亭边,或是在春满边城柳絮飘飞的暖风中。却唯独不曾想到,在这样的深夜,在自己告别亲人的这种脆弱的心情中,倏然遇见。似乎还没有拭去泪水,就要准备微笑地回眸。
她也像童话里那样幻想着,浪漫的相逢,可以没有雨中的漫步,但一定要有花朵的芬芳;可以没有诗一般的唯美,但少不了春色般的笑意;可以没有碧海蓝天般的誓言,却一定要有坚定的眼神。她更不曾想到,在这样的深夜,站台的灯光,透过车窗,照射着自己惺忪的睡眼,不是最好的一面,但更接近真实。
她依然睡着,却睁开了眼,望着夜空,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大桥和桥上的路灯。她看着他拿出古老的摩托罗拉手机,微弱的灯光照出了他清癯的脸庞。他快速地按动着手机的键盘。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初中,刚拿到手机那会儿的新奇,和闺蜜隔着三个课桌,用手机发短信,聊着如何得到一张JAY乌鲁木齐演唱会的门票。中考结束,闺蜜和自己都将迎来不同的高中,JAY也来了就走了。一切都恍如隔世,就像刘若英《年华》里唱的一样:那秋千孤独的摇啊,曾经是谁的快乐在上面摆荡,草原上摇曳的花啊,阳光蒸发了无人的喧哗,那孩子离开而且长大,发现旅途上并不盛开繁花。
越是想着,越觉得夜色的黑,好害怕,她拉了拉被角,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他此刻拿出了摩托罗拉手机,给他的亲人发了一条短信。而后他就鬼使神差地用手机编着短信:你不曾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冥冥之中神所注定的,就像今年夏天,我来到了这里,选在了这样一个日子离开,疯狂地爱上了那首叫做《后来》的歌曲,疯狂的被歌曲中的歌词所深深打动。没有谁能够解释什么是爱,尤其是刚刚初中毕业的我,但是我希望这趟列车别成为我们的单程列车,我的这个夏季也不要像《后来》这样,没有了后来……
她本来喜欢的是那种瘦瘦高高的,喜欢打篮球的男生,却没有想到,在自己心里,已经为他留下了一片心田。她清楚地记得,她吃方便面,总是把塑料包装撕一半,这样他吃的时候热气总是把眼镜儿熏出一层雾气,他又不好擦去,只好吃一口,晃晃头,用气流将眼镜儿上的薄雾吹去,再吃下一口。这种略微奇怪的吃相竟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第一次感觉到,所谓的个性,是一个人的特点。
他坐久了,经常跑向车厢连接处,他每次喜欢回望车厢。而且每次都不会令他失望,因为当他离开那个座位后,她就立刻坐过去了,一边若无其事的望着窗外,一边往自己的嘴里递着零食。那时候还没有“吃货”这个词。但这个样子的确像一只树懒,若无其事地吃着。
他第一次感觉到,如果身边有这样一只“树懒”,无忧无虑地吃,无忧无虑地睡,是否再险恶的未来也会变得云淡风轻?
什么是友谊,什么是爱,她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她还清楚的记得,初三的最后一节课,班主任老师让她们每个人写上自己此刻的心愿。什么都可以写,不要顾虑。全部写完后,老师把纸条全部收了上去。然后一份一份念。念着念着,她听到了这样的话“我喜欢——”老师沉默了两秒钟,后面是自己的名字,她的心里紧张极了,咚咚的跳动声听得清清楚楚。她在猜想,谁写的,这是什么,友谊OR爱?
等老师念完了以后,她想起了舒婷的那首诗“我们被挟持着向前飞奔,既无从呼救,又不肯放弃挣扎……”
他也清清楚楚的记得,初三毕业,他在同学的同学录上写下了很多话。写着写着,字里行间似乎超越了友谊的话就说了出来。看着看着,离别的伤感似乎又油然而生。还记得快中考的那个下午,他红着脸,向班里玩的最好的女孩要了照片,他接过照片,心里是什么感觉,又欣喜又羞赧,不过,回家后,他还是郑重地夹在了自己的相册里。
也像舒婷的诗里写的那样:它还来不及想一想,它做的对不对,它开始感到寂寞了,于是再长高,再开花,再把又甜又涩的果实交付给世界。
她至今仍然记得,最美的风景,是他站在窗户边,望着车窗外无垠的戈壁大漠,她坐在车窗旁,随着他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远方。荒凉的大漠吞噬了一切生灵,但有了一个人在车窗旁默默的陪伴,她总觉得这就是幸福。女为悦己者容的幸福。
他当然也清楚的记得,最令人艳羡的一刻。是她坐在车窗旁边的椅子上,托着腮帮望着窗外,他也随着她的眼神,望向遥远的天际,那里有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眼前有你,夫复何求?他觉得这是一种释然,士为知己者死的释然。
列车快进乌鲁木齐了,有一条比较长的山洞。黑色的山洞反射出了车内的一切。他看着她,她看着他。他想说,她也想说。可是谁也没说。
他一路上写了无数条短信,但是接收人那一栏总是空的。他又打开了短信,也许这是离别前最后一条短信了吧,他想起了海子的诗,那首《海子小夜曲》:
以前的夜里,我们静静地坐着\\\\我们双膝如木\\\\我们支起了耳朵……
她此刻打开手机,是要高级一些的翻盖手机。染着红指甲的手指,也在编写着,接收人那一栏,依旧是空白。她想起了舒婷的那首《神女峰》:
在向你挥舞的各色花帕中\\\\是谁的手突然收回\\\\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当人们四散离去……
最后一眼见到她,是在火车站出站口的台阶上。他坐着,等待着。她走出来,停顿了会儿。他慢慢抬起头,看到了她眼中的泪花。他故作出微笑,微笑过后,她默默离去。他僵在那里。默然,拿出手机,看着里面编写的短信,那首刘若英的《后来》: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她默默地离开,等待着他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坐上了来接自己的车,她坐在后排,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打开手机,为这次际遇编写了结尾:
我想,我等,我期待\\\\未来却不能理智安排\\\\阴天,傍晚,车窗外\\\\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向左,向右,向前看……
十年后的7月22,他又来到火车站,重忆那个美丽的邂逅,若能再相逢,彼此也许还会淡然一笑,心中念道: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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