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兴隆中学这次报名的共五个人，分别是，黄一如、吕继先、袁立冬、侯庆申和方天晓。
　　方天晓报了名，激情最高的要算董娜了。让方天晓无论如何没想到的是，前一段，自己苦思冥想作出的、想对董娜表达一番爱慕之情的设想，基本没派上什么用场。
　　那天，只有他们两人在办公室的时候，他鼓足了勇气，送上一只红玫瑰：“给。”
　　董娜接过红玫瑰，放鼻子上嗅了嗅，美丽的大眼睛望着他：“好香呀。天晓哥，有什么事吗？”
　　方天晓憋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
　　“董娜，我有、有话要对你说。”
　　“有什么事，说吧。”董娜理了下耳边秀发，两臂潇洒地一抱，窈窕的身姿靠在办公桌上。
　　“就是，就是这个……咳咳……咱们俩……”
　　没有想到，他刚刚提了个话头，董娜就笑了，她笑得那么灿烂，那么甜美，眼里放着迷人的光彩：
　　“天晓哥，我知道你心里的意思。其实，我也早有这么个意思，只是谁都不愿意先表达这个意思。既然你说出了你的意思，那么，现在我郑重地宣布，本姑娘同意你那个意思。”
　　干净利索的几个意思下来，方天晓觉得很有意思，顿时浑身像注入了兴奋剂，激动得感情奔放热血沸腾！那高兴劲儿，绝不亚于叫花子刚出门，拾到一堆金元宝!
　　从此，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他们一起工作，一起学习，一起讲那天方夜谭，讲那阿拉伯的故事，一起唱那美丽动人的歌！每到星期天，董娜就到天晓家里帮着他复习功课。
　　方天晓的家在村子中部，坐北朝南的小小院落，一排四间用碎石垒成的北屋，两间土坯小东屋，南边一间简陋的草棚作厨房。家中破破烂烂，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不难看出，方天晓家的生活十分拮据。
　　董娜好像并没在乎这些，她不断地去找天晓。有时带上一捧红枣，有时拿上几块糖果，说是给他增加营养。天晓在那里伏案用功，她则在一旁手脚不停，有时帮着扫扫地，帮他洗洗衣服，递递扇子倒倒水什么的，一刻也不肯闲着。
　　在不断的接触中，他们的感情又进了一层。但在即将出征的练兵场上，方天晓不敢多想，也不能多想，大战在即，他不敢分散自己的精力。
　　方天晓觉得她太热情，对自己期望值太高了，热情得叫人难以接受。就几次劝她说：“董娜，我一个人复习就行，你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
　　董娜看着他嫣然一笑：“我不是替你着急吗？我不是为你担忧吗？你应该知道，现在你是我全部的希望所在，没有你，我还剩下了什么？我是初中毕业，今年报考没那个信心。今年你考上了，就一下子鼓起了我的信心和勇气，明年我也报名我也考。”
　　一个星期天，董娜又到了天晓家。方天晓早已拿出课本，伏案复习功课。董娜不声不响，蹑手蹑脚地进了屋。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从后面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天晓被蒙住眼看不见，只得用手去扒蒙住眼的手。他摸出了纤细柔软，估计是董娜，忙说：“快松手，快松手！”
　　董娜被猜破了，开怀大笑。但她还不放弃，说：“你再猜，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天晓猜了几样，猜不着。董娜这才放了手说：“呶，好好看看吧。”
　　天晓睁眼看时，见是一兜熟花生，还有一方蓝色手帕包着的物品。天晓打开看时，是一个精美的蓝色塑皮本。再看更是吃了一惊，那是董娜最漂亮的一张大二吋玉面照，那照片笑得甜美靓丽，光彩照人！照片后面是董娜的手书的：“共同进步，相伴终生”八字赠言。
　　方天晓喜不自胜，朝着照片狠狠亲了几下。受到启发，赶快把早已准备好的、还没来得及送出的礼品送给她。那是一方红色手帕和一个精致的红塑本，上面题有“志存高远，情谊长存”等字眼。
　　实质上，这礼品交换的过程就是农村简洁的订婚仪式。
　　方天晓的母亲到地里去了，父亲也去地里干点零活。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清静得很。看到老人不在家，董娜感到特别地开放和舒心，话也比以前多。
　　说笑够了，天晓转入了复习。董娜在一旁看着，并适时地帮他拿点东西。
　　看着看着，她的脸竟不由自主地然贴住了天晓的耳朵，双方都能嗅见彼此的气味。她娇嗔地问：“天晓哥，你要是考上了，能不能做到‘苟富贵，毋相忘’啊？”
　　方天晓说：“我是贵在参与，根本就不抱多大希望。”
　　“嘻嘻，我看你准行。”
　　“行什么行？考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天晓哥，你这话我不爱听，不爱听！迎战前夕，劲可鼓而不可泄，关键时刻你千万不能掉链子呦！你应该知道，人之所以成功，最大的支撑点就是决心和自信心。只要有决心自信心，就能创造奇迹。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一定！”
　　“我当然愿意考上。但考试凭的是实力，是多年知识的积累和沉淀，不是一厢情愿的事。这么多考生谁不想考上？”
　　“你不知道，天晓哥，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你考上了。你兴高采烈地拿着大红通知书跑到我家来。我高兴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我把通知书贴在胸口上，大声地说，‘庆贺庆贺，放鞭炮放鞭炮！’于是，你拿出一大串红彤彤的鞭炮，把它举得老高老高。我慢慢划着火柴引着了药芯。接着，那鞭炮就霹雳啪啦地炸响了，只炸得红花四溅，只炸得惊心动魄。这里那里，到处充盈着喜庆的韵味，高兴得我手舞足蹈，眼泪都流出来了……”
　　方天晓说：“梦幻梦幻，全都是假的。是你期望值太高的缘故。”
　　“不管你怎么说，我相信你一定能，能考上！”
　　方天晓大脑非常的冷静，他不愿意董娜这么热情，这么投入。因为希望大大，可能就失望多多。最好是抱有一颗平常心，做到考上固喜，落榜无忧。
　　董娜越发地激情无限，她理了理齐耳短发，白皙的脸颊泛成桃红，显得更加靓丽妩媚，她双手抱住了天晓的肩头：“天晓哥，你感觉到了吗？现在，你是我的全部。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我自己。”说完，娇喘吁吁气吹如兰，幽香浮动，而且越抱越紧。
　　“董娜，别这样，别这样，叫人看见。”
　　“我不怕，有什么可怕的！”董娜清澈的大眼睛盯着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拉他的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对于董娜的明确表白，天晓又何尚不动之于心？况且，他爱董娜，一点儿都不比对方差，只是他更内敛更含蓄，不善于大肆张扬罢了。他的爱在心里，在灵魂的深处!
　　“来啊，行不行啊？你，你说话啊……”
　　方天晓看着她，考虑再三，觉得这事不能，实在不能。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在这种情况下，使她失去了理智，使她失去属于她自己的一切。更不愿意看到假如自己落榜之后，极可能出现的那种尴尬无奈的局面。此时此刻，他必须用理智战胜一切。所以他诚挚地说：
　　“董娜，你的内心我全知道。等着吧，完美的东西是最宝贵的，宝贵的东西最好不要打破它。果真你有决心，等咱们工作有了一定成绩的时候，等到咱们扯了大红证书的时候，等到喜庆的炮竹炸响的时候。”
　　“那，太遥远。”董娜娇嗔地说。
　　“不远不远，很快很快。”
　　“我是真心的！”
　　“真心的也不行。”
　　方天晓口里在反驳，但当看到她那含情脉脉的期待目光的时候，看到她那艳若桃花的脸庞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凑上去，照她脸上亲了几下。董娜则闭了眼靠在桌子上，半天停着不动，还在耐心地等待着。他不想叫她太过失望，就又凑过去，狠狠地亲了两下。
　　董娜则说：“抱紧我，不要动，多呆一会儿。”
　　天晓没有拒绝，就静静地多呆了一会儿。他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在加快，胸脯在不停地起伏着，心脏也跳得格外厉害……
　　董娜则眯了眼，享受着满身的甜美。
　　这时候，天晓的父亲从地里回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院子里清晰地传来，两人赶快分开，恢复了镇静。天晓低下头，凝眉蹙目地翻看着书本，拿笔慢慢地写着画着。
　　董娜则装模作样地洗起了衣裳。“唰唰唰”，她灵巧的双手抖抖看看，紧揉慢搓，几朵不安分的水花，调皮地跳出盆外，劳动的红靥掩住了她满脸羞涩的云霞。
　　箭在弦上，应时而发。二十多天后，方天晓他们一行五人，抱着几分期盼、几分惶恐、几分担心，扬帆起航，走进了考场，驶进了那美丽诱人的港湾。
　　在方白冰原来的意念里，自己这公办教师，堂堂的国家干部，俯身屈就一个民办教师，还不是轻而易举水到渠成的事，只要于三婶一沟通，她董娜还不屁颠屁颠地跑了来，一头扎进自己怀抱，然后撒娇使性，然后甜甜蜜蜜，然后……没有想到，于三婶回来说，人家董娜说了，自己年龄不大，要等等，以后再说。
　　方白冰立时就明白了，这其实就是回绝的托词。对于这个结果，他一是八方来气，二是心中不服，三是百思不解。
　　“你董娜有眼不识金镶玉，简直是好坏不分，是非不辨。好好看看，我方白冰是什么人？堂堂的国家干部！找我时居然说年龄太小再等等，找方天晓你年龄就大了，就不再等等了？哼！分明是目中无人！”
　　这人大都有这么一个特点：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觉得美好，就越千方百计地想得到；越是难以征服的事情，就越挖空心思地想征服它。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征服欲和满足欲。
　　他越发地感觉到，这董娜确实气韵高雅，美艳绝伦，这样的佳秀可遇而不可求。他十分懊恼和后悔，就在眼皮子底下，以前怎么就没有抓住时机迅速出击呢？如果早早地下手，绝不会遇到这么大的障碍和麻烦。尤其当听说她和方天晓关系日渐情浓的时候，就更生出一些争胜心和嫉妒感，一种恐怕失去的紧迫感。
　　不行，借用革命现代京剧中的一句台词那就是，祖国的好山河寸土不让。所以，拼死拼活也要把美女争过来，绝对不能落入别人之手！实在不行，就学俄国大诗人普希金，公开对阵，拔刀亮剑，跟情敌进行决斗，拼个你死我活！
　　于是，他毫不松懈，立马采用了第二步计划，给董娜写信，以真情实感打动她。他苦思冥索绞尽脑汁，累死了不知道多少个脑细胞，又参考了几份别人的情书，写了这样一封信。
　　亲爱的董娜：
　　你好！“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里的名段佳句，我认为，用窈窕淑女来形容你，那是再恰当不过的了。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和了解，我发现你气韵高雅，美丽绝伦，品德高尚，温柔善良，是女性中的花魁，百鸟中的凤凰。为此，我对你产生了十二分的爱慕之心。
　　心有千千结，生死两相依。就目前来说，虽然我地位比你高一些，但我一直认为咱们是平等的，你对此不要有什么顾虑。我真切地希望和你建立一种特别亲密的关系，而且要永远保持一种和谐平等的关系，并坚定地陪伴你走完幸福的一生。
　　该说的话有千言万语。现在我对你爱得已是刻骨铭心，死去活来，难以释怀。我想，只要你一天不嫁人，就是一个自由的人。我就有权利去争取你，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要做一百倍的努力。决不放弃！决不！
　　爱你一万年！！！……
　　伫候你的佳音。
　　方白冰
　　×年×月×日
　　看了方白冰的来信，董娜感到又惊又喜。这信写得实在新奇有趣，光“一万年”后面的感叹号就有一大串。她挨个数了数，整整是二十三个！为什么不是二十二个或者二十四个呢？想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明白了，这数字正好是他的年龄数，那意思表明，二十三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
　　她不仅仅笑这二十三个感叹号，不仅仅笑他那志在必得的坚强决心，主要是她由此想起了那句耐人寻味的名言：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被别人爱着和爱着别人都是幸福的。
　　目前，她就同时被两个条件都不错的男人深爱着，为此，她感到了极大的幸福和满足。而且，他们都爱得非常热烈，非常执著，谁都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甚至到了激烈竞争短兵相接的程度。
　　而更令她吃惊的是，方白冰这个傲气十足的国家工作人员，原来目空一切，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现在怎么会俯下身来，向这个原来根本不屑一顾的民办教师频频进攻呢？对此，她感到满足和自豪，但也有些不理解。不由得在心里说：
　　方白冰啊方白冰，你以前都干什么去了？这里刚刚有了些眉目，你又来插一杠子。实话告诉你吧：本姑娘名花有主，你雄鸡叫迟了，一边后悔去吧！
　　凭心而论，她并不欣赏方白冰的为人处世，可也谈不上厌恶他。能够在董娜心中掀动波澜、占有一席地位的是他的工作，他那个人人羡慕而又求之不得的公办教师地位。谁都知道，农村人想混个城市人员，难乎哉，难于上青天，恐怕一辈子都达不到这个目的!
　　此时，方天晓在她心中已经有了比较牢固的基础，他们两已私自定下了终身。为此，她决定快刀斩乱麻，不再和方白冰纠缠。
　　出于礼貌的考虑，她还是委婉地给他写了回信。
　　董娜第二次拒绝了自己，方白冰仍不死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想。那份执着和决心，绝不亚于愚公移山。不死心的愚公又动起了脑筋，不行，要想达到目的，必须扬长避短出奇制胜，全力施为，甚至不择手段。看来，从董娜身上已经很难炸开缺口了，那就不妨换一种方法。条条大路通北京。到底用那种方法好呢？不行，还得依靠这个神通广大的于三婶。
　　于是，他备了一宗礼物去找于三婶，而且一直抓住她不放。
　　于三婶瞅着他问：“白冰，你是真想得到董娜这姑娘呢，还是光走走过场?”
　　方白冰恳切地说：“当然是真心了。”他抬手向上指了指，“婶，你不知道，我的决心比天大！只要这媒说成了，我买重礼感谢你，给您老人家磕响头！”
　　于三婶看着他笑笑说：“其实想得到她也并不难。这第一嘛，向她们家多跑着点，嘴上要甜一点，身子要勤快一点，头脑要活络一点，给她爹妈留下一个好印象。这第二，得舍得破点儿钱财，常买点稀罕急需的东西送过去，叫她爹妈心里高兴，一高兴什么都好说了。闺女哪里有不听爹妈的？只要她爹妈同意了，事情就有了一大半。”
　　于三婶实在不愧为本行的高专人才，寥寥数语就拨开了方白冰眼前的茫茫迷雾，使愚公一下子变成了智叟，使他看到了光明和希望。接着，于三婶把他引荐给两位老人，使他有了接近老人的机会。
　　他想，在和董娜的感情上自己是被动的，但对她父母感情投入上却是主动的，在经济实力上更是优胜的，而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继之又想：方天晓啊方天晓，你不是信心十足吗？你不是胸有成竹吗？那咱们就走着瞧，看看到底兔死谁手花落谁家，看看董娜她最后坐在谁家的炕头上！
　　从此，他经常地去找老人谈心，帮着老人干家务，还不时地从购粮本上买些农村缺少的物品送过去。这样，既联络了感情，彰显了自己的品貌，也展示出了自己得天独厚的公办教师优势。他感觉，形势对自己越来越有利，大功就要告成，媳妇就要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