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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巢小说】小邢
刚刚过了春节,窗外却是艳阳高照。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有人穿着短袖T恤,穿外套的大多也把外套脱下来拿在手上。姑娘们不少都穿着夏装,红红绿绿,很是好看。高高的椰子树迎着和煦的微风轻轻摆动着宽大的树叶,赏心悦目。
我心情很好。医生告诉我,明天上午拆了线就可以出院了。
我是正月初五那天住进医院的,到今天应该半个多月了吧。还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吃过晚饭,在水池上涮碗遇到护士小邢。
“邢护士,今天又上二班啊。”
小邢嫣然一笑:“你好,明天要出院了吧。”
“是,谢谢你这么多天来的照顾。”
“谢什么,这是我的工作。”小邢说着,嫣然一笑地走了。
小邢是个未婚姑娘。我进手术室前,小邢来到我的病床前,掀开被子,拉下我的裤子。病号服都是空心的,没有内衣也没有内裤,小邢没有将裤子完全拉下,但大部分体毛是露出来了,小邢认真地用剃须刀刮我的体毛。
上了手术台,也是小邢将我的裤子完全退去,随即将一张床单盖住我的双腿,只盖到大腿根上,刚好盖住私处,腹部完全露出来,我的手术是在小腹上。
手术后的几天,护士每天要来换药。我的刀口里插了两根引流管,后来听说,那两根橡胶管最初在我腹腔中都有一尺来长。每次换药时,医生都要用钳子夹往那两根橡胶管往外拔出一点来。那种疼痛无法形容,不说也罢。
护士负责按住我的双肩和双脚,怕我乱动。其实我知道要配合医生,乱动不会,叫唤难免。如果是小邢按住我的双肩,我绝不叫唤。小邢总会用块纱布替我擦去额头上的汗,嘴里轻声说:“别动啊,乖,一会就好了。”像是在和一个孩子说话。
换药不要拉下裤子,只要露出伤口即可。给我换药的护士除了小邢都是已婚的。但是,小邢的动作却最仔细。每次揭纱布都很小心,似乎生怕弄疼我。
所有护士中,只有小邢看过我的全裸体。每次小邢来换药我都有种别样的感觉。护士工作时都戴着大大的口罩,看不见她们脸上的表情。我想,小邢的表情也不会是尴尬的,她见过的男人身体应该不止我一个,这是她的工作。
于我而言,成年后除了老婆还没有其他女人看过我的身体,而且这女人还是个未婚姑娘。这感觉难免别样。
……
正想着,听见楼梯上传来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我出门去看,见四五个男人抬着个人送进了抢救室,医生和护士也进去了,小邢也在里面。
我透过抢救室门上的玻璃窗向里看,和我一起向里看的还有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里面的病人是他们参加抬上来的。
小邢和医生把躺在病床上的病人全身剥光,病人的四肢上都接上了电线,那些电线连在一个仪器上,仪器上流动着看不懂的曲线。我亲眼看见小邢拿起病人的生殖器,把一根电线夹在了病人的包皮上。小邢做这些动作是沉静而熟练的。我想,这是她的工作。
医生是个年轻的男医生,他使劲在病人的心脏部位按压着,脚尖踮起,似乎要将全身的重量都传到两只手掌上。小邢用一块纱布擦去医生额头上的汗。
……
夜深了,住院大楼里安静下来。我睡不着,走出病房,在走廊里散步。见小邢坐在护士室里,便走进去坐在她对面。
“你怎么还没下班?”
“夜班护士家里有事,我替她一个班。”
“哦。”
见小邢情绪不高,好像还刚刚哭过。我问:“怎么了,和男朋友吵架了?”
小邢笑笑,这笑不嫣然,倒是有点不自然。小邢说:“晚上那个人没救过来。”
小邢说的就是那个她把电线夹在包皮上的病人。我后来看见外科主任走进抢救室的。主任看了一会,对正在抢救的年轻医生说:“没用了。”年轻医生说:“我再试试。”主任没说什么,背着手走出了抢救室。再后来我也看见那个老年男人蹲在楼梯口哭,青年男子站在旁边劝他。他们说话我听不太懂,只听见那老年男人似乎说:“回去怎么向你姐说哦。”
我想,小邢见过死在抢救台或者手术台上的病人绝不是第一次。不会每次都这样情绪低落吧。
我问:“那个人是干啥的?”
“打工的。”
“什么病?”
“没病,摔的。”
我看那人也不像有病的样子,身高足有一米八,身体看上去很强壮的壮年汉子。
那人是从大陆到海南来打工的。没有任何证件,当然也没有海南的暂住证。当时海口正在清理这种无证打工人员,收容一批后遣返回乡。那汉子被收容,正在一辆卡车上被拉向码头,路上遇到岳父和内弟。岳父和内弟在路边喊他,他便往下跳。汉子不会跳车,背对着卡车前进的方向往下跳,脚刚落地,身子便向后猛地倒去,后脑重重砸在地上。于是……
“唉,真不幸。”
“他的女儿才两岁,儿子还在吃奶呐。”小邢说着又想哭。
我说:“医生都抢救不过来……”
我想说的是:你一个小护士犯不着为这事有啥心理负担吧,你也太能瞎操心了。
……
出院时,我去和医生护士告别。护士室里没见到小邢。想起来了,小邢昨天连上了两个班,应该是今天早上刚回家。我笑着对护士长说:“再见!”护士长笑着对我说:“别啊,希望你不要再见到我们。”我笑了:“好吧。代我向小邢问好。”
走出医院大门,天气和昨天一样好。我的心情比昨天更好。长袖衬衫穿在身上有点嫌多。我想起小邢前两天说过的话:“出院后也要注意保养,毕竟你刚刚大病一场。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不注意。天再热也不要洗冷水澡,睡觉时别开空调。我们这里白天热,冬天的夜里还是凉的,睡觉要盖被子,至少要把肚子盖上……”
小邢絮絮叨叨像个老大姐,其实她比我小好几岁。我看着小邢那漂亮的大眼睛。心想:不知道哪个小子有福能把小邢娶回家。
护士长希望我不要再见到她们是好话,但我还是希望能再见到小邢。当然不是在医院里。
不久,我被调回内地工作。真的没再见过那家医院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小邢。
……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去海口出差,特意到我住过的那家医院看看。当时的外科主任已经退休,为我主刀的大夫成了主任。他想不起我来了。我告诉他,他当年担心的肠粘连并没发生过。他笑笑:“那就好。”他说邢护士早就离开医院了,具体情况他不清楚。
护士长是当年为我换过药的护士。她也想不起我来了,但她对邢护士的情况比较了解。她说小邢后来结婚了。婚后不久,小邢就经常脸上带着伤来上班。外人看见护士都是戴着大口罩的样子,护士同事们却能看见小邢脸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甚至在挺着大肚子时也有过。
小邢的丈夫家暴,只要喝醉了酒就打老婆。
小邢生了个女儿。产假结束后来上班,那时的小邢胖了不少,脸上没有伤,有了笑容。女儿三个月后的一天,小邢没来上班。同事们去看她,见她的脸肿了,眼圈是黑的,这样的伤再大的口罩也遮不住。小邢坐在床上不说话,只是抱着女儿哭。
小邢从此没来上班。她向医院辞了职。听说小邢后来离婚了,现在在哪里护士长也不知道。
我走出医院。城市里的椰子树已经了了无几,高楼大厦比二十年前多了很多。街道没啥变化,楼高了,车多了,街道就显得非常拥挤。太阳似乎比二十年前更加炙热,晒得人满头是汗。海风吹过来,身上粘乎乎的,不舒服。
我想不通,小邢那么好的女孩怎么会有如此遭遇呢?
我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着,神情有点恍惚。路过一个小店,我进去买水。一个女孩来买奶茶。女孩开口说话吓了我一跳,这是小邢?
扭头一看,真是小邢。我脱口而出:“小邢!”
女孩瞪着漂亮的大眼睛看我:“你怎么认识我?”
真的是小邢?
我神志清醒了。小邢现在应该快五十岁了,这个女孩顶多二十出头。邢这个姓在这个城市不算小姓,同姓的多了。只是,这个女孩太像小邢了,漂亮的大眼睛,温柔甜美的嗓音都很像。可能是小邢的女儿。但是,小邢的女儿也姓邢?
我问:“你的妈妈姓邢?你妈妈曾经在省人民医院做过护士?”
女孩点点头。
啊!这真是小邢的女儿。我喜出望外。
“我二十多年前住过院,你妈妈是个好护士。我刚才去医院找你妈妈,他们说你妈妈早就离开医院了。你妈妈她还好吗?”
女孩嫣然一笑,更像小邢了。
“伯伯,我们去隔壁茶室里坐会吧。”
“对!对!”我和女孩走进隔壁的茶室。茶室里客人不多,我和女孩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女孩喝立顿红茶,我要了壶铁观音。
“姑娘,你上大学了吧?”
女孩点点头。
“学啥专业?”
“海大中文系。”
“哦,好!好!”
女孩又嫣然一笑:“伯伯,都过去二十多年了,你还会到医院去找我妈妈,看来你是个好人。”
我笑笑:“不,你妈妈才是个大好人。姑娘,能带我去看你妈妈吗?”
“呵呵,你来得不巧,我妈妈刚刚去新马泰旅游了。”
“哦。”我沉吟了一会:“你妈妈自己一个人去的?”
“不,和我爸爸两个人。”
“哦,你爸爸也姓邢?”
“不,他姓黄。我跟妈妈姓。”
我点点头。
“伯伯,你知道我妈妈离过婚吧?”
我又点点头。
“那时我还不到一岁。后来在我两岁时,妈妈就跟现在的爸爸结婚了。”
“哦,你妈妈现在在哪工作?”
“我妈妈一直没工作。妈妈再婚后有了弟弟,爸爸的生意做得很好,妈妈就一直在家操持家务了。”
我点点头,笑道:“你们是个幸福的家庭。”
女孩也笑了:“是的,所有人都这么说。关键是我们自己的感受。”
“嗯,说说你的感受。”
“爸爸和妈妈相亲相爱,爸爸在外面打拼,妈妈在家里做坚强后盾。爸爸对我比对弟弟更加疼爱。这样的感受算幸福吗?”
我笑了:“当然算,太幸福了。祝福你们!”
女孩笑笑:“伯伯,有时我会想,我妈妈的故事可以写成小说了。她的很多境遇好像都与她在医院做护士那段时光有关。”
“哦?”
“你知道我的继父为何要娶我妈妈吗?”
我摇摇头。
“我的继父比我妈妈小一岁,没结过婚。他当年住院时我妈妈护理过他,我妈妈为他导过尿。是用嘴哦。”
我点点头。
“我继父当时就发誓要娶我妈妈。”
“那后来为何没娶?”
“我继父是农村的,出院后就外出打拼做生意。生意有了起色后回来找我妈妈,我妈妈已经结婚了。”
我又点点头:“你后来见过你的生父吗?”
女孩点点头:“他酗酒,和我妈妈离婚后也不正经工作了。我妈妈再婚后还来向我妈妈要钱。”
我给女孩的茶杯里续水,也给自己泡茶。女孩的神情没有了刚才的欢快。
我打叉道:“我来得是不巧,如果早几天来,也许就能见到你妈妈了。”
女孩笑笑:“其实你来得算巧的,要是早两年来,我们一家都在广州。我是考上海大才回海南来的。不然你连碰到我的机会都没有。”
“哦,你们一直住在广州?”
“是,我四岁那年全家就搬到广州去了。爸爸的生意主要在广东。”
“哦,那你们现在是广州人了。”
“不,爸爸说了,他永远是海南人。我考上海大后爸爸就在海甸岛上买了幢大房子。现在我和同学住。将来爸妈老了要回海南来的。”
我点点头。
女孩笑笑:“我妈妈住在广州也摆脱不了她在海南做护士的光荣历史。”
“怎么讲?”
“我们刚搬去广州,小区菜场一位卖菜的阿妈就认出了我妈妈。那位阿妈是海南人,在我妈妈他们医院住过院。说我妈妈为她接过尿,还给她洗过屁股。他家是农民,没能力报答我妈妈。没想到去广州卖菜竟然能遇上我妈妈。阿妈说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报答机会。这么多年了,阿妈每天给我们家送菜,最新鲜的菜摘好了送来。钱也不多收,只收市场价。妈妈把自己穿不了的衣服送给阿妈的女儿穿。阿妈的儿子现在在我爸爸的公司上班。我们两家现在像亲戚一样。”
“唔,这叫好人遇上好人。”
“呵呵,你说是不是摆脱不了她在海南做护士的光荣历史。”
我笑着点头。
女孩喝了口茶:“我的生父家暴,喝醉了酒就打我妈妈。他打我妈妈还有个原因,就是因为我妈妈当护士时看过摸过其他男人的身体。”
女孩苦笑了一下。我也苦笑了下。
“在我五岁那年,我的生父喝醉酒掉到河里淹死了。”
我嘟嚷了一句:“不得善终。”
“伯伯你说啥?”
“哦,我说你妈妈善有善报。姑娘,珍惜现在的生活吧。你有个好妈妈,有爱你的爸爸和幸福的家庭。这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
女孩嫣然一笑:“所以我说我妈妈的故事几乎都与她当护士那段时光有关。还有你这个过了二十多年还会来看她的老病友。可能我要把你也写进小说里哦。”
女孩说完调皮地笑笑。
“哈!好啊。我把QQ号给你,你可以和我交流。伯伯也喜欢写作哦。”
“是吗!太好了!我写好了第一个给你看。你给我提意见。”
“好,一言为定。”
“好!拉钩。”
女孩和我各伸出一根小拇指拉了起来。
女孩和我哈哈大笑。
茶室老板和不多的几个客人也许是受了感染,也看着我们笑了。
这个故事几个月前就写了前一半,写到二十多年后去医院找小邢没找到就写不下去了。就是不知道要写啥。前两天,我拿出来再读一遍,认为还是善有善报吧。便写了后一半,成了现在这样。
看来,想表达的意思还是没有表达清楚。石佛兄说得也有道理,可以深度挖掘。这稿子不应该草率投出。既然已经写成了这样,再摆几个月拿出来看,也许就能发展成个中篇了。
谢谢石佛兄!
同意人物的典型意义不是很深刻的评价。将这文归入散文我倒是没想过。现在看来,这个人物是可以写得深刻些的。
作文随性、草率。看来是一大忌。
再次谢谢宇龙兄!
这正是这篇小说想要表达的:善有善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