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散文】婶娘
看着山野上的秋叶渐渐地红了,大雁一群群向南飞去,留下一道道揪心的叫声,我思乡的情绪愈发加重。岁月的年轮在不停地运转着,转眼之间,又一个秋天到了。秋天一到,这一年的光阴就走过了一多半,每逢这个深秋我就会越发思念亲人、朋友。弹指之间,我离开故乡四十多年了,四十多年的岁月飞逝,沧桑巨变,但是,我对故乡的亲人、朋友的思念之情却丝毫没有改变。忙于生计,有好几年没给家乡的亲友打电话了。曾经也给故乡打了好多电话,但是大都打不通了,电话号码变了,最后好不容易只拨通了一个电话,聊叙之间不免要详细地问一问故乡的一些长辈的情况,从而得知故乡的老一辈人大都已经驾鹤西去了,现在唯独还剩下一个婶娘还在,已经80多岁了。我不由得想起了我童年时候这位婶娘的辛酸往事。
婶娘是我二爷的儿媳妇,和我的母亲是近房的妯娌。正当二八芳华的年龄时候,嫁给了我的叔叔,当时的叔叔家相当的贫穷,两间茅草屋,一间四外透风的茅屋厨房,连个院墙也没有。旧社会的媒妁之言,就把这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撮合给了我的叔叔当了媳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婶娘到了叔叔家以后,过着日不聊生的日子,但是我从来也没看过她的脸上有过愁容,成年累月吃的是粗粮稀饭,甚至还有上顿不接下顿的时候,可是婶娘也总是乐呵呵的。也许那个时代家家户户都是那个样子吧,互相间也没有攀比。我不知道那时候的人为什么就能苟安于贫穷而不思其他。现在想,当时我的叔叔不知道有什么良方妙计,能把这个漂亮的婶娘笼络的那样倾心,那时候的漂亮的婶娘就像一朵月季花,那美丽的形象至今还在我的记忆里。
那个时代,全国人民的生活都是很艰苦的。苏北更为艰苦,为了生计,叔叔那时候常常和我爸爸以及本村里的年轻力壮的人一起到外地去做工。由于华东地区十年九涝,解放后正在治理水患,修建水库闸坝,防洪设施,因此,叔叔和家乡的那些人出去大都是做一些水利工程临时工。三十多岁的时候,我的这位叔叔在工地上突发急症,没来得及医治就死去了。听父亲说叫“滚肠杀”,其实那时候的医疗技术太差了,后来我问过医学部门的人,过去的所谓“滚肠杀”,其实就是肠梗堵或者急性阑尾炎。
叔叔去世的时候,婶娘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了,肚子里还有一个未分娩的孩子。我当时才五岁,朦胧的记忆里,叔叔的灵柩用大船从大运河里运到我们村庄的前面的岸边,全村人都拥到了河堤上,河堤上一片哭声。婶娘的第二个男孩比我小一岁,是我的弟弟,还不懂事,整天和我在一起玩耍。我似乎懂得一点儿事了,也跟着大人往河堤上跑去。我们都还是不大懂事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也跟在我的后面爬到了河堤上。看到婶娘趴在叔叔的灵柩上呼天喊地,捶胸顿足的哭得死去活来,乡亲们也都悲哀地哭泣着。我也满脸泪花站在人群的后面,狗子看到我哭了,也跟着哭,但是我想,当时他绝不是因为爸爸死了而哭的,只不过看到了我哭了,他也跟着哭罢了。
我的父亲和本家的叔叔大爷一起操办,把叔叔安葬了,剩下婶娘孤儿寡母四口人艰难度日。不久她肚子里的孩子也降生了,全家五口人的生活都落在婶娘一个人身上。当时的婶娘也仅仅三十来岁,三十来岁的女人正是风韵十足的时候,但是,婶娘却过着衣不遮体,饭不裹腹的日子。我们这些本家都在倾心的兼顾着她这个孤儿寡母的家庭,但是,那个时代,每家的日子也都不是很好过的,谁又能兼顾她们多少呢?长年累月婶娘总是破衣烂衫的。夏天,穿的破衫都很难遮羞,又有个吃奶的孩子,她那给孩子喂奶的时候露出来的白嫩丰硕的乳房,颤动着就像家乡树上悬挂着的没成熟的葫芦;冬天,她也是单薄的衣服难以遮挡风寒,有时候也是敞着胸怀,露出深邃的乳沟。
虽然她还年轻,但是极度的贫困的她已经顾不得太多了。尽管那样艰难的生活压在她的肩上,婶娘没有改嫁。就是想改嫁,但是那个年代也不会有哪个男人能养活得起她这孤儿寡母一家人的。贫穷的婶娘就带着四个孩子就这样忍饥受饿、饥寒交迫地煎熬着。每逢深秋或过年过节的时候,婶娘全家没有钱给孩子们换季和买年货,都是本家族的这家给点儿,那家给一点儿。我家每逢秋天和过年过节的时候,父亲、母亲就要在我们家的孩子添秋衣的时候也顺便给婶娘家的孩子舔上,过年时候的年货多买出一点,在腊月二十三(祭灶日)过小年以前,母亲就送过去,虽然不是很多,总也算是能让婶娘和几个孩子也过上个年吧。
婶娘带着几个孩子,遇到了大事小情就没了主意,每每都要去找我的父亲母亲商量。就这样一年年的艰难地过去了,婶娘的几个孩子逐渐大了,虽然都没读多少书,没有多少文化,但是婶娘也感觉到有了希望。
我们离开故乡的时候,婶娘的长子已经结婚有了孩子了,大女儿也已经出嫁有了孩子,此时的婶娘已经当了祖母和外祖母。二十八年前我回故乡去,婶娘的次子和小女儿也都成家有了后代,一家三代同堂,其乐融融。婶娘虽然老了,但是精神矍铄,腰板硬朗,已经过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了。
转眼之间,三十多年过去了,家乡的长辈都不在了,我的这位饱经苦难的婶娘已经快九十岁了,居然还健康的活着。我想,她受苦受难大半辈子,她的晚年一定会幸福的。可是,前不久给故乡的亲友打电话,突然听说,这位婶娘已经去世了,我不禁热泪潸然。
又到了深秋,过了深秋就是冬天了,冬天一到,又要快过年了,我在遥远的异地他乡,思乡之情油然骤增,思念之中,眼前还会闪现那位婶娘的身影,可惜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走的时候我也没能送她最后一程!
愿我的婶娘在地下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