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些解放前的农村电影，常会看到北方人用旱烟袋吸食旱烟的场景。那些有钱的大户人家的老太太，还盘腿坐于床第，吩咐身边的丫头给她上烟……
　　 仔细看着看着，我的脑海忽然闪现出那些农村用旱烟袋的旧时光。这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时期和旱烟袋的故事。
　　 你瞧，老家那座方正的四合院的老宅彰显这我们中国传统建筑的对称美，院中整齐错落的正房和偏房，低矮的院墙和稍微高起高挑的门楼，组成了我们祖孙三代共同生活的院落，院子里欢声笑语不断。春天三四月的时节，院子里的苹果树和石榴树正开花。一树雪白，一树通红。苹果树下，一个可爱的七八岁的穿着粉色花裙子的小姑娘正坐在一位满头银丝，蓄着浓密花白短胡子的老者怀里，小女孩扎着两根羊角小辫子，一翘一翘的，显得特别俏皮活泼而可爱的样子。她正用粉嘟嘟胖乎乎的小手捧着一根长长的赶得上她身高的旱烟袋，递向老者的唇边。
　　 老人正用慈祥的眼光盯着小姑娘的脸，他用一只手接过小姑娘捧来的旱烟袋，烟袋的另一端扛在小姑娘肩上。似乎一股幸福的暖流涌上了老者的心扉。他用另一只手托起小姑娘的脸蛋，轻轻地亲了小姑娘一下，然后拿自己长满胡子茬的脸颊扎得小姑娘一个劲“咯咯咯咯”地笑。直喊“痒痒痒……”
　　 而老者并不停下来，“囡囡求饶，爷爷就不扎，囡囡求饶……”接着是祖孙俩一阵接一阵的麦浪起伏般的笑声飘散在小院里，似乎震落了头顶上方苹果花的香气一样，直沁人心脾。这笑声引来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脚老太从正房颤巍巍地走出来：“看你祖孙俩闹的，快放开小囡囡，谁要是欺负我们小宝贝，我可不饶！”
　　 “奶奶，奶奶，爷爷没有欺负我，我在和爷爷在玩游戏呢！我在给爷爷装烟袋呢，看囡囡乖吧？”小女孩说着摸出旁边烟盒子里的火柴，学着爷爷的样子要给老人上火！
　　 “不行，囡囡还小呢，不能点火柴，小心烧着手！”
　　 “爷爷，我们游戏嘛！您快点抽烟呀！”小女孩央求着。
　　 于是老者“吧嗒吧嗒”开始动嘴唇，吸起旱烟袋锅子来。而事实上烟锅子并未冒烟，因为根本还没有点着嘛！
　　 “呵呵，呵呵……”
　　 四月的小院飘荡着祖孙两代三个人的笑声，仿佛那树果香更浓了……
　　 这个镜头就是我小时候的一个微瞬间。时光流逝，回忆的大门又一次被拉开。我的爷爷和奶奶离开我都已经20多年了，爷爷去世的更早，也已经有25年了。一个电视剧的场景让我想起了有关爷爷和旱烟袋的故事。
　　 我的童年是在乡村长大的，我土生土长在北方农村的那家四合院的老宅中，生长在爷爷和奶奶身边，于是我童年的河流中也就流淌着许多关于爷爷的故事，当然也就有关于爷爷的旱烟袋锅子的故事了。
　　 在我的记忆中，我的爷爷长得很高大，额头上的皱纹就如同干裂的松树皮，也像那种烟的烟沟一样。爷爷和奶奶一共养育了九个儿女，七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而我的父亲是九个孩子中的老大，我和哥哥是他们最大的长孙和长孙女，而我不仅是他们的长孙女，更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心中的宝贝。过了好几年之后，我叔叔家才有了儿女，所以我和哥哥简直是全家人最宠爱的小精灵。尤其是对我——这个长得还算俊俏可爱而又调皮的小丫头，爷爷对我更是百般宠爱，疼惜有加。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爷爷那时六十多岁。乡下人经风历雨，60岁看起来就好像是很苍老了一样。但是爷爷的笑容却从未苍老过，因为他那么爱我们，自然那笑就永远年轻，一直在我的记忆里。
　　 那时爷爷下地干活归来，总要坐在院子里的苹果树或者石榴树下休息一会。而爷爷每次回家，我和哥哥很多时候都是早就等在大门口了，看着爷爷归来，我们就迎上前去，抢着扑进爷爷怀里。这时候，爷爷总会放下锄头或者镢头或者水桶或者三瓣筐子等，然后抱起哥哥轮上三圈，然后再抱起我轮上三圈或者更多圈，最后就抱起我，领着哥哥来到树下休息。
　　 苹果树或者石榴树下，我和哥哥早就给爷爷搬来了一把古老的“太师椅”，一个高方凳，方凳上摆放着一杆眼袋锅子和一个精致的无盖的木匣子，也就是盛放烟叶丝的烟匣。爷爷干农活，手上应该很脏，可是每次爷爷回家时要把手放进小溪洗干净，为什么呢？因为爷爷爱我和哥哥，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抱抱我和哥哥，有时还要拿胡子扎我们小脸呢！
　　 当爷爷笑容可掬的落座太师椅之后，我和哥哥就忙着给爷爷装烟袋，点烟，看着爷爷吸烟惬意的样子，似乎爷爷的疲劳就随着烟香消失了。通常情况下，先是我给爷爷把一丝一丝的烟叶碎末用小手使劲摁到烟袋锅子里，把那玉石的烟袋锅子装满了，爷爷就下达命令：“囡囡乖，好了！”于是他把琉璃般透明可爱的烟袋嘴含在唇间。哥哥就开始给爷爷打火，那时候还没有火机呢，好像先是用的火石什么的，后来又用长杆火柴。那个时候，我和哥哥整天缠着爷爷，那可真是儿孙绕膝的情形呀！
　　 爷爷一生最爱的两件事：一是吃茶；二是吸旱烟。无论春夏秋冬，爷爷早晚必定要两次喝大叶茶，茶水赝赝的。而爷爷的茶，差不多也都是我和哥哥给他冲泡和倒进茶碗的。我和哥哥只差两岁，所以平时我和哥哥几乎就是爷爷的影子和尾巴，爷爷可疼我们啦！
　　 爷爷那么喜欢吸烟。所以她自然也喜欢种烟。所谓这吸烟，自然是吸的这种烟草植物的叶子。那时候没有或者很少有吸烟卷的，自然都是吸原汁原味的烟草的叶子。
　　 说起爷爷吸烟的这种烟丝和烟末，我还真明白她的加工制作过程呢。关于这点从种烟说起吧。
　　 我长到十多岁的时候，在上学的周末休息时间，我和哥哥就喜欢跟着爷爷下田玩。有时候也会帮爷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和种植红薯一样，这种叫做烟的植物也是先要育苗，用竹木搭个小棚蒙着，等种子发芽之后，长到一定的程度，就进行移栽，大约要个几公分一棵栽成一行行，隔一段时间还要把每一行烟培上一些土，这样行与行之间就有了烟沟，便于干旱的时候浇水。还要不断地给烟打杈，也就是说只保留烟的正头，其他的发出来的新芽都要去掉。最后当烟长到十一二个叶子的时候就把正头去掉，这样烟就只长留下的这些叶子了，长得宽大肥厚，青翠带黄的叶子真是喜人呢。最大的烟王有一公尺多高，如果下雨的时候，我和哥哥这样的小人儿，几乎可以在烟叶下面避雨。当然要长成这样良好的烟叶可是得下一番功夫的。
　　 到了秋末，快收获的时候，那些烟叶竟然长得更加肥厚，当爷爷用割烟专用的小镰刀，即烟镰将每一篇烟叶连带一小部分烟杆成捆收回家后，要找干净的地方晾晒，还不能完全晒干，若是晒干了，烟叶的颜色就不好了，做成的烟丝质量自然也不好，不但自己吸着不好，也卖不上价钱。
　　 当把烟叶晒的差不多成棕红色时，爷爷开始把每几个烟叶绑一把，然后放在一个专门的架子上把每个烟叶平整了然后竖着卷起来，最后再把一整把烟叶合在一起，这就是一把子烟。然后把这一把一把的烟再次晾晒，最后就可以拿来制作烟丝或者拿去集市上卖。而制作烟丝无非就是用剪子把烟叶剪碎，最好是剪成碎末，等装下到烟锅里，等待吸烟人点燃。袅袅升腾起他们梦幻般的享受！我想吸烟的人，一定觉得烟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了吧？要不为什么爷爷他们这些吸烟的人们都会有烟瘾呢？而我之所以如此了解种烟和制作烟丝和烟末的过程，是因为我长大一点点后，都见证和体验了所有种烟的快乐和艰辛。而在劳作的过程中我也学会了思考，学会了和长辈们分担，分担他们劳作的艰辛，也给他们温暖的照顾和帮助。我和哥哥不知多少次帮爷爷捉烟叶上的虫子，帮烟地除杂草，也和爷爷一起收割，还帮着爷爷绑烟，做烟丝，更无数次给爷爷捶背，端茶送饭！而我们在爷爷身边，爷爷总是欢声笑语的！可以说，爷爷吸烟的旱烟袋锅子一半是装着我和哥哥的孝心呀！
　　 爷爷是一个离不开烟，依靠烟袋为生解乏的人。所以他一生都离不开旱烟袋。我的二叔十几岁就学木匠，是很巧的木匠手艺人，还带了俩徒弟。常年给人家做嫁妆，因为他的做工精致，并且做出来的家具结实耐用，成为远近文明的木匠。爷爷用来盛放烟丝的烟匣子就是二叔做的。他是做嫁妆的师傅，做一个像小型抽屉一样的烟匣子自然是不在话下的，在这里我要强调的是：二叔的手艺精巧。二叔做的烟匣子不大不小，四周都雕刻着龙凤和牡丹花的图案，然后漆上红彤彤亮光光的朱红的漆，让人忍不住喜欢，我常常对着二叔雕刻的图案画画。
　　 我疑心我那么喜欢给爷爷装烟丝和烟末，一定和那个长长的杆，翡翠的烟锅和烟嘴的旱烟袋有关，也和这个精致的烟匣子有关，于是我常常幻想着等将来有一天我要嫁人了，我也要让二叔给我做一个更加精致的烟匣，我也幻想这我也应该让爷爷给我买一个更好的烟袋。至于这烟袋要给谁用，我当时真是还没有想好，也许是要给自己的白马王子，也许是给王子的父亲吧？总之儿童的世界和儿童的意识真是让人猜不透呀!也许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每个人的童年才得以七彩斑斓吧！然而等我长大嫁人的时候，我并没有得到二叔的烟匣，也没有得到爷爷送的长长的烟袋。
　　 与烟锅子配套的还有烟包子，又叫烟荷包或者烟布袋吧。若问这烟荷包有什么用，自然也是装烟的呀。你不会见任何一个吸烟的人，端着烟匣子下地的吧？所以常吸烟的人应该还有另一样用具，一个小小的烟包，当他们出门时可以装上少许烟丝以备不时之需。而这烟包自然更是五花八门，极尽女人妙思巧手。从一个小小的烟包也可以看出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姑娘的心灵手巧。这种小烟包一般是在包口穿上五彩丝线，系在烟袋嘴子的下面。烟包的好坏，这也是吸烟男人出门场面的标志。烟包好看的男人自然代表着家里的女人形貌端庄，心灵手巧呀！呵呵，当然很多时候也未必。但是总而言之，也代表这男人的脸面吧。
　　 而我的奶奶就是一位心灵手巧的女人。奶奶给爷爷缝的烟包小巧别致，人家是方口，也许奶奶就会做成圆口了，奶奶做的烟包有的绣着花朵、虫鱼、鸟兽等等，惟妙惟肖。爷爷每次出门都要捡一个漂亮的烟包挂在烟袋上出门，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感到爷爷的旱烟袋竟然变得威武英俊起来！我有两个姑姑，她们出嫁的时候，就是母亲和奶奶给缝的，当时我看到她们把那写崭新的青布带着崭新的花布里子，并且把青布绣上各种美丽的图案时，我就兴奋地手舞足蹈，一个劲嚷着要。而有时候，爷爷竟然也学着我的样子要呢？但是往往是被奶奶取笑一通，只得作罢。
　　 但是他终于还是有机会得到烟包的，因为他儿子多，娶的儿媳妇自然也多。每个儿媳过门都会送给男人和小孩烟包的。这也属于女儿家的陪嫁品，是专门给夫家人以备谢礼之用的呢？你看看这多像现在订婚结婚或者什么喜事用的小红包呀！因为娶婶婶的缘故，爷爷每次都得了烟包，而我也得了好几个呢！在我小小的心里，竟然也为自己攒起了“嫁妆”。而所有的这些小烟包好像后来都不翼而飞了，我出嫁的时候，已经不时兴这个了，原因很简单，吸烟有害健康，再说我的王子不吸烟，即使吸烟也不是旱烟了！也不用旱烟袋了，当然也就无从用得上旱烟包子了！
　　 想到爷爷和旱烟袋锅子，让我想起了这许多的往事。而今屈指算来我的爷爷早已经离开我20多年了。这旱烟袋锅子也早已经不太有人使用，在偏远的农村也许还有老人使用吧。再过几年，也许人们只有在电视剧中和历史博物馆才可以看到这种东西了。而爷爷的烟具一直被我母亲珍藏在老家的五斗橱柜里，虽然它早已在历史岁月中退休，但也是一个时代的缩影，至少成就了那时农家生活的一段难以忘怀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