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散文】父亲
父亲走了,撇下我们,毫无反顾地走了,开始了他从未有过的的永久远行。再多的泪水,也换不来父亲一个轻轻的回首;再悲恸的呼喊,也唤不停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浩瀚苍穹,星光无数,唯有父亲留下的那一串浑浊的泪光,穿透着我的灵魂,时时把一种无法封存的疼痛钩沉而起。
仿佛是要应验一种人生的真谛:父亲是山,铸就了我们最坚实的依靠;父亲是伞,遮挡了我们一生的风寒。父亲走了,山倒了,伞裂了,世界第一次向我露出了狰狞的容颜。永久的伤痛,在这一刻停留:2014年9月30日。那天,我正在大连,是头天才到的。晚上亲家热情款待,喝了一些酒,不知道是酒的过,还是心里有事,一夜也睡不踏实。早上正似睡非醒,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我的心脏迅速加剧了跳动,最担心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电话是大姐打来的,未曾启口,已是泣不成声。姐姐说,华呀,爸爸走了,就在今天早晨5:17分。说罢,又是一片呜咽。姐姐的呜咽声,与耳筒里嗡嗡哗哗的嘈杂声夹杂在一起。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刻,父亲的身边只有大姐和二姐,她们慌乱地给父亲穿着装老衣,匆忙中,她们把应该往嘴里放的金元宝,放成了大钱。再想拿出来,已经不行了。我似乎这才理解,为什么我辗转难眠,其实都是一种感应,生命与父爱的感应,它穿过时空,把一种深层的疼痛连在一起。父亲走了。
父亲走了。我未能看上父亲最后一眼,父亲却是一直睁开着他深陷的眼睛,等待着我们的回归。听二姐讲,父亲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口是张着的,眼是睁着的,蜷缩很长时间的手也张开了。听老人们说,那是父亲的心里还有一份牵挂,一块期待,一种眷恋。大姐念叨后,用手轻轻一抹,父亲张着的口与睁开的眼,就合上了,再没有张开;我、哥哥还有妹妹我们都是从不同的方向往回赶的,当我们站在父亲身边的时候,他已经静静地安放在殡仪馆的太平间。我轻轻伸出双手,伸向父亲已经闭着的眼睛,伸向那扇为我开启了几十年的大门,哽咽着,手在微微颤栗,泪水夺眶而出。我对着父亲,又像是喃喃自语。父亲,我们不孝,我们不孝呀,我们不该走呀!我们回来了啊,您一定是希望在您走完人生最后一程时,儿女应该都在您身边的,可是,我们却没能一直坚守,以为您有了好转,以为您还会像上次一样,治好了,还能出院,我们都离开您,我们错误的判断,也给我们留下了终生的遗憾。坚守了这么多时间,最后却没能守在您的身边。我想您一定是非常失望,以至于,您临走之前,流下了眼泪。我知道,您还有好多的话要向我们说,我们也还有好多话要向您说呀。只可惜,最后这段时间,您完全失语了,已经无法表达您的心意,即使痛您也无法告诉我们,即使不愿离去,您也无法说得清楚。每天面对您,我们也只能是猜测。您是坚强的,尽管浑身都很疼痛,您却一声不吭。您进食已经很难了,大姐二姐妹妹咀嚼着喂您,让我时常想起,什么叫反哺。是我们该回报您呀。可是,每次,我们都能看到您有了愧疚之情。您是不想给儿女添麻烦的。该是我们愧疚呀!父亲,静静趟着的父亲脸色已经苍白,父亲的眼睛是干枯的,呆滞的,冰凉的,没有泪水,没有光泽,没有温度,像一扇机械的铁门。但我相信,那不是一种死亡的表征,那里边一定包涵了很多东西,比泪水和光泽更丰富而深邃的东西。看到父亲永远关闭的眼睛。心灵深处的某种东西,也随之关闭了,永远地关闭了。我相信,今后再喧哗的尘世,也注定我从此拥有了一种排解不了的孤独;再明媚的光亮,也照不亮我心灵的某一些寂寞。虽然这世界异常丰富,但总有一些失去无法弥补。
我们已经把父亲和母亲合葬在一起,并给他们安置了一个很温馨的家园。希望两位老人家,从此不再分离,相依为命。我们也为父亲祭奠了“三天”和“头七”,烧了许多纸和香,泪水浇不灭那熊熊的火焰。每当跪在父亲的亡灵前,我就会想起与父亲那最后的对视,想起父亲那双已经关闭的眼。我一直想读懂父亲眼里隐匿的东西,那种比泪水和光泽更丰富而深邃的东西。我相信,父亲眼里的干枯,并不是没有泪,而是泪的更深沉表达。父亲是大山,大山的泪是不可以流动的,不可用常规的水来表达,而是用大树,用烈火,用岩石,用一种难以颠覆的伟岸与坚韧。父亲一生善良乐观,无论走到哪里,都留下了很好的口碑。姊妹当中,父亲最疼的也是我。记得儿时,有一天放学回家,二姐告诉我说家里的一只鸭子丢了,是我上学走时没有锁好门,等着我放学回家一准挨揍。我一听,吓得躲在外边不敢回家。父亲看很晚了还不见我的踪影,非常着急,到处去找,当他找到又冷又饿又怕的我时,很是心疼,并对我说,你怎么这么傻呀,我什么时候说要打你了。然后,又把二姐好个责备。过去,父亲在供销社上班,总是给我买回来好看的布料,叫妈妈给我做新衣服穿,小伙伴们都很羡慕我。尤其是我考上学后,父亲怕我在外边吃苦,每月早早叫大姐给我汇款。工作后,父亲常常因为我的出色而感到骄傲。无论家里大事小情,都舍不得让我操心。尤其在他出车祸住院期间,他坚持不叫我值班陪护,即使我非要值班,他一晚上都不叫我。我知道,从父亲的潜意识里,还是最疼我的,我的话他也听。这次住院,有一段时间,父亲不爱吃东西,当他听到我哭着数落他为什么不吃东西时,他竟然吃了,而且还吃了很多。我相信,尽管他已经失语,但是,他的意识是清醒的。父亲走了,点点滴滴都成了我们的回忆。可惜,当我们想再一次表达心意时,已经是面对父亲的亡灵。实在是太迟了,太迟了啊!
无须费力,我就为我的理解找到了佐证。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原来,父亲一直是没有眼泪的,即使那么的疼痛,那么的苦楚,都没有流下眼泪,而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最后却流了泪,我想,只有极度的伤心,才能把泪腺激活。想不到的是,父亲的眼泪,或者说,我们一生中发现的父亲唯一一次掉泪,竟是在他临近最后的时刻,在他的神智已出现间隙性迷糊,在他对儿女们的期盼中流了下来。
去年的农历正月15日,是父亲80大寿生日。父亲人缘很好,前来贺寿的亲朋好友很多,哥哥外地的朋友还给老人家制作了一个大大的很昂贵的寿字。儿孙满堂,亲朋相聚,小小的酒店,被祝福装满。端坐在正中的父亲,时而显出手足无措的拘谨,时而表露出面泛红光的感动。我们分别向父亲三鞠躬。在轻轻弯腰的一瞬,我的心里悠地泛起一种莫名的酸楚。几十年的付出,几十年的厚爱,几十年的牵挂,难道就这样托付给了三个轻轻的鞠躬,这是多么不平等的投入产出!父亲,请您原谅吧,我们欠您太多太多。用力克制着,泪在眼窝里打转,差一点儿落出。可是,父亲并没有责怪我们,平时总是以忙为借口,很少关注老人家,可他慈祥的目光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那眼神,那心情,是一位父亲的期许和责任……
姊妹当中,为父亲所做的属我最少,尤其是在父亲病重这段时间,我很少陪护在身边,没有像大姐,二姐,妹妹她们那样日夜守护床前。多希望父亲再给我一个表达的机会。为什么人失去了才反思在时的不珍惜?面对大爱如山的父亲,当想到歉疚二字时,我心里竟涌起一种强烈的、难以排解的迷惘与不安。我理了理纷乱的思绪,掉转岁月的流向,沿着父亲留下的那一串长长的足迹,对父亲搀扶着我们走过的那些如烟来路,再作一次深情的回望。我希望透过父亲那浑浊的泪光,捕捉到一些些微的琐碎,让自己陷入深深惶恐不安的灵魂,获得些许的拯救。
意识的流动是零乱而无序的,我的心,在一片空蒙迷离的旷野上飘动。我这才似乎明白,什么叫做往事如烟碾作尘。我细数着从前,细数着曾经,那些和父亲一起走过的路程,那些陪伴,那些呵护,我的每一次成长,都在父亲慈爱的目光中走过。记得,那年我得了气管炎,非常严重,几乎生命垂危,是父亲,日夜守护在我的身边,精心照顾,才让我走出死亡边缘。高中的时候,我的一个好同学家庭非常困难,父亲就叫我把同学接到家里吃住,并给她的家里买煤和化肥。他就是这样的善良实在,对别人总是有求必应,从不图回报。
用老实巴交总结父亲一点不为过,他就那样实实在在的一个人,一生平凡普通,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却在平淡中,做着一个父亲本该做的一切,为了儿女,他尽心尽力,为了家庭,他更是倾其所有。我为有这样的父亲和母亲而感到骄傲,毕竟,他们不仅仅养育了我们,还给我们遮风挡雨几十年。他们辛苦了,却从不抱怨。我不知道,父亲走的是否安然?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一字字,一句句,道不尽对父亲的思念。还有,还有的就是歉疚?我的心有一种隐隐的疼痛。唯有借助一点文字祭奠我的父亲,父亲请原谅我,对您的亏欠,只有来世弥补了。
邵魁老师说得好,尽孝赶早,别等着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