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殊异的太阳
　　 以前一直没有发现，太阳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
　　 进入十月，接连下了几场雨，不过都不很大，有的仅只是润湿了一点地皮，但也正因为如此，树林里一时显得有些阴暗，尤其在太阳没有出来的时候；可是空气明显得要比往常好。走进林子，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太阳出来了，看时间，正巧是八点半。阳光从高大的槐树头顶斜刺过来，移动脚步，它便在树缝间极快地躲闪，站在一处明亮的地块上，眼睛竟不能正视于它。树叶被擦得很亮，或者说被阳光点着了，火焰燃烧到了白炽的程度，本是绿色的叶片，这时候竟全然给雾化了，而光雾里隐约着红色的斑点。阳光像锋利的长剑，指到哪儿，哪儿便腾起雪一样的雾岚，不是一条，是一堆、一团，仿如被无声爆开的棉花。塔松上落满了各种颜色、形状不一、大小不同的树叶，这时候一片片锃光瓦亮，昂扬的姿态，向上的气概，远比圣诞节时商场门前精心装饰的圣诞树醒目漂亮。
　　 然而，让我惊异的还都不是这些。
　　 我发现了太阳别一种形象地呈现：说太阳是银盘，不是；说太阳是铜盘，也不是。太阳是一个放在火上灼烤的、剪制标准的圆形白铁皮，篮球大的青灰色面板上旋流着曚昽的光波，只有边缘一指宽、同样是圆形的一个环散发出刺眼的光焰。在圆环外围，是等距离射出的光带，中规中矩，如同匕首的锋刃，根部宽，首端尖；其身后的天幕是淡淡的白蒙蒙的样子，看去就是洗得发白了的一块布，高远的穹窿渐次蔚蓝而晶莹，如海，一碧开去，直至天际。这样的景观，在以前的季节，以前的时日，以前的数十年都不曾见到过。突然想起“文革”时，不知谁率先发明了“毛主席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这句话，于是，毛主席的头像就被绘画成太阳大放光芒的样子，后来，电影新闻的片头动画，毛主席像熠熠生辉，那形制和我今天看到的太阳并无大的差别。可见，我们时常看到的事物，恰是因为太“熟悉”、太“习惯”于每天相伴，竟却忽略了对其详细地观察和深究，以致成为“最熟悉”、“最了解”的恰也正是最陌生的这一事实。但是，你没有发现的东西并不等于别人也没有发现，这也是一种事实。
　　 树林深处，光线依然幽暗，丰茂的树草完全遮蔽了太阳利剑一样的光芒，人在其中，仿佛是阴森爽凉的隧道，偶见阳光的踪迹，那里的树草早已经伸着欣喜的手臂，虽然是静止的，但却是热烈欢呼的，也许它们正在高歌也是有的——此时，这只是感受，却是绝难听得到声音的。
　　
　　 十一、狼藉的花朵
　　 虽然是深十月天气，虽然落叶一天比一天多，虽然树林里的光线要比十多天前明亮，虽然早晨的气温有一些冷（有风的时候还会感到寒意袭人），可是我知道中午的树林一定是闷热的。这种气候特征，使这座城市的人一贯如一地遵从一句话：早穿棉袄午穿纱。当然在这个季节的中午，并不影响吃西瓜，但是如果在晚上吃西瓜，那就由不得你不围着火炉享受了。
　　 这个月份的树林子，有落叶，有腐败物，但同样的也有新的树枝树叶在萌发，新的草芽新的草叶在生长。树林里但凡新生的，新出现的，都会以一种新的面貌示人：枝条是鲜活的草绿，叶片带着些娇嫩的柠檬黄，尤其在阳光照射的时候，枝条皮下仿佛不是木质的固体，而是浆水在里面鼓胀着，叶片是透亮的，细细的经脉清晰可见。于是，林中依然是茂密的青纱帐，依然是小动物们自由自在的生活乐园。由于这是城中的一片林地，在我将近一年的晨练中，仅有一次看到了一只黄麻色皮毛的野兔子（也许它不是野生的，是哪家孩子养大了放到树林里的）。这只兔子尺把长，体态丰满，悠闲地在树下吃草。我站住脚静静地看，他也看我，我慢慢地向它走进两步，它也是慢慢地于我拉开距离，我再向它靠近两步，它便隐入草丛中去了。后来的日子，再也没有看到兔子，也没有看到其它别的任何动物。
　　 我像往常那样，快步走在渠坝上，就在扭腰挥臂、趔趄前行的时候，眼睛的余光里跳进了别一种颜色，定睛看时，不是隐身练唱的歌者，不是恼人的塑料袋，不是快餐盒，是挂在树干上的几件衣服。探身细看，弯腰走进树林，林间的一块空地上，花花绿绿扔着男人和女人的衣物用品：裤头、背心、胸罩、内衣、短裙、半袖衫……除了这些，还有鞋袜、手提袋……而更多的是卫生纸，白色的，占据了那些丢弃物数量的十数倍；它们深藏在林中，醒目，狼藉，像极了败落的花朵；然而却并未唤起人的同情，而是招致了目睹者心灵上憎恶。不知在我之前是否有人来过这里，杂乱的脚迹将一拃多高的草棵子踩得东倒西歪，近旁的树枝被折断，叶片已经蔫了，软软地耷拉着……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是男人女人换下来的衣服？难道这里适合做更衣间？抑或是性欲在追求绿色浪漫、寻找一种野趣的刺激使然？
　　 这是一块城中的林地，可总是能看到这样那样的、意想不到的种种垃圾。许多人一边抱怨环境有碍生存，抱怨环境致使生存质量下降，但却又一边肆无忌惮地破坏环境，或者说在享用了环境之后，抬手投足败坏了自认为是最惬意的那份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