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不大，我住在这里三十几年了。它对我依然是一个谜。它是一个货物集散地。四海的人从这里经过也是很寻常的。坐在长途车上的人，对这个小镇会有浮光掠影的印象。热闹，有一般小镇的繁华。
　　 我在这里这么久，它对我还是一个陌生人。我知道它有四条主街道，医院，学校，银行，邮局，菜场，服装巷在什么地方，我是一清二楚的，闭上眼睛，我能想象出它们分别是怎样的局面。菜场旁边有一条河，叫唐豫河。河里长满了绿色的水藻，我总是走在河边的路上去菜场买菜。我喜欢河流，这动荡的生命给庸常的小镇生活注入了生机和活力。
　　 小镇的生活还是热气腾腾的，傍晚的肉食一条街，买菜的人在窄窄的街道两旁摆下一个挨一个的菜摊，两边菜摊后是高高的楼房，走在街道上，会产生泰山压顶之感，显见的这条街更加拥挤。一走进菜场，买豆浆的中年汉子抬头向你笑着，说，来一斤吧。一听这话，仿佛就闻见了豆浆煮熟的香味，令人胃口大开。于是停了脚，说，给我来一斤吧。前面是炕饼和饺子的，焦黄焦黄的，先声夺人地把你的眼睛吸引过去了，不由买了提着往前走。街道上全是水和泥，不注意就会溅你一身。青菜，萝卜，西红柿，躺在那儿待价而沽，鸡，鸭，猪，躺在玻璃柜里，用油腻腻香喷喷的味道，把你的脚步牵引过去。许多熟悉不熟悉的面孔在眼前穿梭，知道是周围的人，不然是不会在这时出来，俨然一副小镇主人的姿态从容悠然地从菜场走过。他们和我一样都带着沿海居民特有的面孔和特征，贴粘在这一份安常处顺的生活里。脸上带着满足的愚蠢的神态，他们是知足的，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它们的子女代替他们出去圆梦了。
　　 银行门前总有几个人围在那里下棋，总是几个退休的老头，兴致盎然的，任周围如何喧闹，他们总一副置若罔闻的沉静态度。银行柜台前边左右各摆了两张长桌子，又各配两张长椅，供人休息的。常有二三个老者坐在那里，一面闲谈，一面望着柜台前拥挤的人们，大约这样的生活使他们觉得自己没有被生活排挤出去，在人群里感受一点生活的浓烈的气息，不使自己的晚年生活太过寂寞。他们曾是小镇英姿勃发的一代，与小镇共成长的一代，现在他们老了，成了生活的旁观者，他们是让我感慨良深的一群人。我在去银行时，总要和其中的一个老者说说话。他是一个教师，爱好文学。在文革中，他总是把文章写完就烧掉。在中学时，他就在国家级文学刊物上发表文章了，然后，文革开始了。在我见到的不多的爱好文学的人里。我觉得他是最有文学才能的人，他发表在我们县里报纸上的一篇写雨的散文，大气磅礴，有苏东坡的大江东去的气概。我看见他就会想到“大势已去”这个词。
　　 我在小镇三十几年了，我还会在这里呆下去，我这个不安分的人还是让小镇招安了，因为老夫子的那句“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我不知我对亦不对，今年我不安分的心变得安静了，我真会在这里呆一辈子吗？
　　 小镇太小，稍微大一点的心是放不下的。我的心还有年轻时的开阔和广大吗？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