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images/top_bg.jpg)
【菊韵】往事 水磨(散文)
夜,月下的夜更寂静,白惨惨的感到渗凉。
入了秋,天已经凉了,仿佛夜在凝缩,堆堆丛丛,月光把目所能及的东西都变成了狰狞的怪物。薄云勾月,浮光掠影,四周起伏的黑影,蹁跹起舞,摇曳不定,似乎都在盯着我看。
这夜,我背着一袋麦子下沟,上水磨。我一个肩扛着,用一根棍搭在另一肩上,斜担着那袋子。
路,像一条白蛇蜿蜒着向前……路两边,平展展的黑黢黢的土地在夜色里无尽地扩展着,看不出不远的前头会有一道深沟,把这土地分割成北塬和南塬。我知道,这路伸向那条沟。
沟畔上长满了黑丫丫的酸枣窠,沟下是密密的芦苇丛。苇丛间,一条溪水哗啦啦日夜流淌着,水磨就架在湍流的溪水上,水驱动着木轮,吱呀呀,带动着木屋里的石磨……天旱或枯水期,水小,三村四寨都等着,水磨坊的墙上挂有一个水牌,列着预约磨面人的名单。两扇大磨盘扣在一起,缓慢转动着,显得格外笨重,常要套上一头毛驴助力。黑驴儿戴着黑眼罩拖着磨杠慢慢地围着石磨一圈一圈地走,天长日久,磨道的青石板被驴踢踏得凹出了一道宽宽的圆。“轰隆隆”,沉重的石磨转动的声音在静静的夜里会传得很远。磨坊亮着灯光,门半开着,门口小场地上拉出一片黄色的光和满场的月色重叠着。上半夜,看水磨的跛子老汉会砸吧着旱烟袋坐在门口喝茶陪你说说闲话。那是一杆镶着黄玉石嘴的长烟袋,老汉吱吱地抽着,烟气熏皱了他的脸。夜里,他要喂驴。
下沟的路陡,很窄狭,折出一道道“之”字来,凸凹不平的“撂浆”碎石磕绊着,我亮起手电筒,仔细看着脚下,一撴一撴地颠簸着往下走,很快就进了苇林……听说,苇林里有狼。下乡以后,白天割草的时候,我倒是见过几次,沟的对面南塬的人群顺着沟畔疯跑着,可着嗓子吆喝着,他们在撵狼。沟很深树很杂,我并看不见那狼。
我心里总有个狼。应该有,两点绿莹莹的光,闪闪似鬼火……我知道,它是夜的精灵。总会在夜的一个黑影里,它犬坐着,和我同一个月下。
夜,追撵着我,我加紧了步子。
哗哗的苇子声,哗哗的流水声,芦苇地里的路是湿软的,水滑,有芦根踩在脚下,咔咔做响,苇叶划疼了我的脸……已经听到了石磨的轰响……看到磨坊的灯光了,心,也就卸下劲来。
1969年秋,那年,我十七岁。从我下乡的村庄到沟边有三里多地,沟下是水磨坊。
挨着村的一个叫孟镇的街面上有电动的钢磨坊,那里磨面是要钱的,而且,我婶娘说石磨磨出来的麦面好吃,香。
大概过上几个月家里就要磨一次面。白天,麦子淘净晒干,常在夜里下到沟底去上磨子。一夜间,几趟跑,把磨好的面粉背上来,再把麦子背下去…… 我独自一人,月亮跟着我,影子拉得老长。时有时无忽远忽近,秋虫在鸣。偶尔,“咕咕”,是夜鸟在叫,“岀溜溜”,有獾或鼠钻进草丛里……
磨坊里,婶娘裹着头巾围着围腰坐在一个大笸箩前,笸箩里搭着两根光溜溜的白木杆,白木杆上担着箩筛。她有节奏地推拉着小箩筛箩着面,不时起身跟在毛驴后面扫拢一下石磨上的麦子,用木搓揽起磨盘上的粗粉再添回磨眼里去……然后,拍一下驴屁股,催促偷懒的驴儿……
磨坊里暖暖的味道,很温馨。我一身汗,进门了。
我怕黑,更怕月亮地里的黑……这样的夜,总会有什么,远远近近的,你看得见却看不清。
自从那一夜,我再也不去水磨坊了。
……一个白影在前面晃动着,走着,似乎是个人……这个深夜,这条道不该有人啊……我思忖着,肩着一袋麦子远远跟着……到了沟边,人影不见了。沟边,我站了会儿,放下麻袋,点了一支烟,打开手电,远远近近地照。其实并用不上,月亮很亮,四周一片白,白得干净……我犹豫,我壮壮胆子下了沟。走在沟坡里,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以往没有的……我总觉得身后有人,不断回头,只有月光如水,只有风声和我的心跳声。突然,我一阵头皮发麻骨子发冷……恐怖到了极点,扔下麦子,跑,扑哧扑哧踏着水,一口气穿过黑苇林,撞开门扑进磨坊里,腿软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喘着。
婶娘吃惊地问“咋啦?!”她慌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手指着门外……毛驴停下了……门外,月光冷寂……白着。
溪水哗哗。
2014。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