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话痨刘大林

　　下课后去信件收发处查问了一下，还是没有我的信件，心里不免担心起来，去徐良家时，路过公话超市，我给小晴宿舍打电话，正好她接到，要死不活地问我什么事。
　　“收到我上个月写的信了吗？”
　　小晴说收到了，我问她怎么没回信。小晴没吭声，我又问了一次，她才满腹抱怨：“妈这个月还没给我生活费，要我先向同学借着。你知道她们都用什么样的眼神看我吗？”
　　“借了多少？”
　　“四百。”
　　“怎么借那么多？”
　　“每天那么多课，记那么多东西，得费多少脑细胞啊？而且现在物价涨得那么厉害……”
　　“小晴，你不要总是去跟人攀比，你现在是高中生，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最终的目的就是考大学。你现在哪用得着化妆品和手机，化妆给谁看，用手机跟谁联系什么业务？”
　　小晴一下大声嚷嚷起来：“姐，你不要每次都这样说好不好？是，妈给我两百，你给我两百，你不要总拿你的两百块钱说事行不行？家里条件不好，爸爸不在了，弟弟妹妹要读书，你不去打工挣钱，也抢着要读书，一个月就给我那么点，两百块钱了不起吗？你不给我寄生活费就算了，大不了我退学好了，免得欠你人情，将来还不清。你总说妈偏心，她偏心，那也是因为她要养我们三个，可你呢，你是真正的自私，你为了你自己，不要我们家了。你都没看见，妈都长了好多白头发了……”
　　一股酸劲冲上鼻梁。“好了，你别说了，以后你的生活费，我按时寄给你，让妈别给你寄钱了，就说是学校补贴的。”听我这样说，小晴仿佛忘记自己刚才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开始对我撒娇，说天气热了，往年的夏装都旧了，想买两件新的。我说会看着办，她高兴地挂了电话。
　　杨彪终于现身了，不过他和他“如花似玉、前凸后翘、温柔似水、妩媚妖娆”的女朋友坐在一边，视众人于无形，搂搂抱抱、亲亲我我。看我眼冒火花，杨彪说：“你们谈你们的，不用管我们……啊，有什么事，我们家玥玥说了算。”我压抑怒火，在众人面前写好字条，叠成三角形，放进盒子里：“抽到的如果反悔，就给大家包一周的中饭。”没人敢伸手了，都说“女士优先”。
　　诸葛铭抽到为失学儿童募捐，我只负责搞定新校区的十块黑板报。
　　“瞧那样，还幸灾乐祸的。”杨彪说，“十块板报还少啊？你们一个个的，有了好处都抢着拿，做事就全都缩边边。妹，你三块，剩下的，他们自己想办法弄，我到时候检查，没完成的，有你们好看。那个展板，搞点创意，学校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那一套，我看了都觉得对不起我们宣教部的招牌。我们是为广大同学服务的，不是为学校的历史文化服务的，搞清楚你们的服务对象，OK？还有，捐款的事情，想点招，别又是垫底的。”杨彪说完，搂着女朋友下楼去了，大家面面相觑，最后视线都落到我身上。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也不想想，“做事缩边边”是跟谁学的？
　　我赶紧开溜，“米斯特儿李”叫我去一趟，说他明天就要出差，要过段时间才回。
　　我敲门进去，张阳也在，她站在办公桌前，见了我，才把撑在办公桌上的手收回来，站直了身体。她穿着件丝绸面料的改良式旗袍，衬得她的身段玲珑有致，深V的领口……我把眼神从她身上移到别处，跟她打了个招呼，她便说有事先走了。看张阳招摇的屁股消失在门后，我赶紧整理了一下讪笑的脸。“米斯特儿李”拿纸杯给我倒了水，我有点受宠若惊，忙双手接了放茶几上。
　　“张老师的事情，这两天还忙得过来吧？”没有其他人，“米斯特儿李”开始跟我冒四川话。
　　“还好。”我是不是应该把她叫我搬家具、买花草、装电脑系统、买日用品这些事一一告诉“米斯特儿李”，以彰显我是个称职的“保姆”？她刚才似笑非笑，眼神有点意味深长，该不是来打我小报告的吧？
　　“那就好。张阳回国前，就有好几所名校去请她了。我们学校虽然在全国名校范围内，啊，但待遇各方面嘛，跟人一比，那是真的差得远，啊，所以我在想，她能来我们学校，啊，很可能是因为她是从这里出去的。饮水思源，是她的情分，但是我们，啊，也尽量让她不要有顾虑、有遗憾，啊。你是个心思细腻的娃娃，做事还是比较稳妥，啊，所以，我让你去帮她解决一些生活上的问题。这些事，看似很小，啊，干系却大得很。”“米斯特儿李”站到窗前，我顺着看去，灰白的天空上没有白云朵朵，连只鸟儿的痕迹都没有。我唯唯诺诺地应着，心里却想，“米斯特儿李”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对了，你那天要跟我说啥子事？说嘛。”
　　“其实，也没什么事……不应该麻烦您。”
　　“在我面前客套。有啥子事就说嘛。”
　　再客套就显得矫情了，于是，我把姜秀的家庭情况说了一下。
　　“晓得了。”“米斯特儿李”朝我挥挥手。想到田如玉和赵雪的所作所为，我真想一吐为快，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还有啥子事么？”
　　“没……没了。”我又说了几句客套的感谢的话，屁颠屁颠地开门出去。他说“晓得了”，是什么意思？是行，还是不行呢？领导就是领导，说话模棱两可，让人猜不透。我很想帮助姜秀，可是我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只有顺其自然了。
　　下午有空，正好处理那三块黑板报。
　　我的粉笔字写得比较好，这得益于初中时期的王老师。那时候，都用手工刻写的蜡纸印刷试卷。但两个班，一两百人，印刷起来，工作量大，印刷出来的试卷质量太差，做完试题，满手都是油墨。为省时省力，习题就全部写在黑板上。王老师的黑板字比较潦草，大家常常云里雾里问个不停。因为我个头高，王老师就让我写，我写完，大家也抄写得差不多，我就直接在备课本上填答案。练习的次数多了，我的粉笔字就写得又快又工整。而在黑板上写习题的工作，基本上都被我包揽了。
　　放走画插画的那个小师妹，看着焕然一新的黑板报，我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满意地哼着歌离开，打算去祭祭五脏庙。路过电影放映中心的时候，好奇心驱使我上前去看看最近有什么新片。
　　“陈文玥，哎呀，真的是你呀！”听见说话声，我回头一看，是刘大林。
　　大一时刚接触网络，迷上QQ聊天，加了一群乌合之众，油头粉面的小生，网游高手，浑身冒着酸气的文艺青年……反正见不着面，胡说八道都有理。后来流行网络走向现实，见光死了的恐龙青蛙一大票，见光后还没死的里面，也有几个成了不错的朋友。刘大林就是我的Q友。他是单位推荐来深造学习的，在继续教育学院。
　　刘大林说：“我在一边看了半天，才确定是你。怎么了？吃晚饭了吗？”
　　“还没呢。你从哪里来？”
　　“主任叫我去写了几副标语，忙了一天，累死了！”刘大林摇晃脖子，甩甩胳膊，“走，哥请你吃饭去。”我看着他，笑了起来。我想我这辈子走到哪里可能都饿不死了，怎么每个人一看到我，都是叫我一起吃饭呢？人说，长得好看又喜欢吃的才是吃货，长得不咋的还喜欢吃的叫饭桶。我可不想沦为饭桶，但是除了吃饭，好像还真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
　　“前几天有个太婆，就在我们学院大门口，我和几个兄弟伙，亲眼看见她是自己跌倒的，有个美女好心跑过去扶她。你猜怎么着？遭了，被赖上了，非要说是人给撞倒的。师妹，你说这天底下还有没有公平？那可真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啊。我们开始还想，这太婆怕不是精神有问题嘛？等警察来的时候，我们几个就给那个美女作证，太婆开始还否认，说我们欺负她。后来又有人作证，她马上溜走了。现在想想，那太婆为什么会讹诈美女？是家里子女不孝没法生活，还是没钱看病？为什么会没钱看病？国家不都实行医疗保障了吗？如果医疗保障真正落实下来了，让普通民众生病受伤了无后顾之忧，还会有讹诈、肇事者逃逸之类的事情吗？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大个国家，尾大不掉，一项政策要普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们啊，也就发发牢骚而已。真遇到摔倒的老人和小孩，我想我还是会去搀扶一把的，谁没有年老的时候？谁没有跌倒的时候？毕竟，大多数人还是善良的……”
　　刘大林的嘴巴，从遇到开始，就没停止过说话，而且他说过的话还没一句是重复的，真是个名副其实的话痨。刘大林的名利观、情感观、人际关系理论与很多人不一样，有些观念甚至很偏激。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的任务就是充当一个忠实的听众，不时“嗯”“啊”“对”地敷衍应着，以示我正洗耳恭听。不过，听他讲故事，也不失为打发时间的一种好方式。
　　吃饭时，刘大林说：“最近看你没怎么上线啊？”我说有点忙，他又说：“看你好像瘦了点，颧骨都凸显出来了。”
　　“你这话对林薇说，她应该会很高兴的。”
　　“瘦有什么好的？一百六十多公分，五十公斤都不到，根本就不正常。你看你，面黄肌瘦，非洲难民一样。林薇嘛，又太胖了，她如果不注意饮食和锻炼，会更麻烦。不管胖瘦，反正我是觉得，还是健康最重要。”
　　“健康最重要，有道理。”
　　分手前，刘大林说：“下周末我们院有个篮球赛，有空的话，带你们同学一起过来玩啊。”
　　继续教育学院大多都是已经成家的，剩下的那堆人里歪瓜裂枣占多数，所以很少有其他学院的过去“串门”。每次有活动，刘大林都让我带同学过去玩，我心知肚明，不过是沾了校花的光彩，但是马洛珊从不买他的账。
　　“有空的话就去，如果过去，我提前给你打电话。”模棱两可的答案，在很多时候，确实能救人于“为难”。刘大林在后面喊：“那我等你电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