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闭电脑，沉浸在一片黑夜中，已经很久不吸烟的扬子迫不急待地想点燃一支烟，可烟呢，烟在哪里？
　　 扬子痛苦地闭起了眼，想起了那个心碎的烟醉的日子。十年前依然是在那个咖啡厅，霜儿象细细飘洒的小雨，轻盈而洒脱。
　　 还记得他约她出来见面的几句话：“霜儿，你有空吗？我……我……我找你有事？”断断续续的声音一点也没引起小霜儿的猜疑。对她来说每一次相邀都如同过节一般，快乐而幸福。
　　 “呵呵，怎么在这里小雨儿纷飞的日子想我了，你知道吗我今天专门与朋友上街买了一套咖啡色的套裙，我正想让你看看我穿起来怎样？”霜子的话十年后还记忆犹新。
　　 扬子被自己的回忆牵得生痛，其实他知道霜儿无论穿什么绝对是城市一道亮丽的风景。
　　 记得扬子对霜儿说过：“他最喜欢的颜色是咖啡色，因为咖啡有着香甘醇苦酸各种口感，喝它就象在品真实的人生。在人生的每一阶段，每个人都会在生活中注入点什么，以浪漫美丽成功添入，这咖啡就会变得甜蜜；以挫折奋进填塞，这咖啡便会变得酸甜；而有一种人，因感情失落、因追忆痛苦，咖啡始终不添入一点糖，这咖啡是焦糊的苦苦的……”
　　 哎，说这一套咖啡哲学的时候，是不是他已经为自己今后的路作了铺垫？
　　 聪明的霜儿听了后却哈哈大笑，娇娇地说：“你喜欢这黑黑的咖啡，是不是也要拾一段感情的飘落？嘻嘻，你这个傻瓜，你怎么会舍弃我这么温柔美丽的女子呢。”她挺了挺身，扬起白天鹅般美丽的颈脖。
　　 “对，还是霜儿聪明，我怎么会把到手的一枝花遗给长长的“十里街”呢。”
　　 扬子在黑夜里好象听见了霜儿甜甜的笑声，他伸手抓了一把，人差点从沙发上翻落在地。
　　 霜儿呢，她在那里，我的白天鹅在哪里？
　　 对了，她走了，在十年前的一个雨夜，她走了。
　　 如果没有盈儿的出现，也许他的霜儿现在正甜甜地睡在他身边，或者漫步在街上，去数街头的小雨珠。霜儿说雨是最有灵性的，它轻盈漫舞，她要用雨珠作一根很长很长的项链，在心灵干涸的时刻，一颗颗地吞入心中……
　　 霜儿，现在的你是不是把自己串起的项链一颗颗地吞吃呢？
　　 扬子的心被一种好久忘却的牵挂扯得生疼。
　　 盈儿，盈儿是谁？他在黑夜里想看见她，猛然间连她的模样都记不起了，满脑子都是霜儿的影子。
　　 扬子有一种想冲破这黑夜的冲动，他太需要光明了，他象与谁生气一样，拉亮了家里所有的灯。
　　 扬子终于看清那个叫盈儿的脸了，在这强烈的灯光照耀下，她竟连感觉都找不到，此时他多想拉她起来，指着她的鼻梁说：“是你是你坏了我一生的幸福”。可她甚至连呓语都没有，他举起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她有错吗？现在的所有的光环不都是因为有了她而随之而来的吗？临近毕业的时候，不是他主动找的她吗？
　　 扬子，你是多么市侩的人呀，为能留在这个大都市，能够进入让人眼羡的大机关，竟出卖了自己。
　　 扬子一边自责，一边痛苦不堪地回忆这段往事，记忆的闸门一打开便关也关不住。
　　 快毕业了，有门路的人工作都有了着落。而他呢？一个来自大山的乡村男孩，有什么能耐扎根大都市呢。对，盈儿，盈儿不是暗暗喜欢我吗？前几天她递给我一张纸条，说：“我的父亲想见你。”
　　 她父亲是谁？财政局的胡局长。这个人名气大得狠，听说手能遮半边天。那片刻，扬子忘记了霜儿，小霜儿正梦想着俩人一起到一个边远的小县城当老师呢。
　　 那个小县城交通不便利，学校条件极其简陋，参观完后的他绝对没有霜儿的那份热情，说要用知识改变那里落后面貌。
　　 霜儿是那样慷慨激昂，青春的梦好象长了翅膀，象小鸟一样轻快地飞翔。可她哪里知道得负出多少艰辛，洒下多少汗水。
　　 扬子的泪迷湿了双眼。他轻声地呼唤着霜儿。
　　 霜儿，那个小山区以你的青春为代价，终于变成一座美丽的花园了。
　　 扬子，一个在山里品透了父辈们早起晚归却在黑土地里收获甚微的生活走出来的人，真的还能再走进去吗？他上大学就是为了能够飞出去，飞离那个贫困的山区。
　　 于是他跟着盈儿走进了财政局局长大门。他象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惊异地观赏了如同宫殿般的别墅。
　　 从此扬子青云直上，日子过得富足，美中不足失去了他心爱的霜儿。三十五岁的他现在已经爬到了县委副书记的位置。他摸摸鼓起来的小肚腩，一丝苦笑。如果今天没遭遇霜儿，他不知道还会不会想起阵年旧事那段最美好的回忆来。
　　 这是个阴雨连绵的天气，正准备赴宴的扬子在车上闭目养神，前方出现了塞车。他的脸上现出愠怒的表情。他不习惯等待，每走一步都喜欢顺顺利利。他烦躁地看着窗外。猛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飘过。“象，太象了。”扬子丢了司机一句话：“今天不赴宴了，我有点事，你先回去，到时你来接我。”一个健步追上那个影子。
　　 扬子竟乎粗虏地将那个影子拉了一个侧身，“霜儿。”
　　 霜儿缓缓地抬起眼，看了看这个叫自己名的人。
　　 “你，你，你是扬子？”
　　 “霜儿，真是你，我是扬子呀。”扬子一个子整个人都充满了青春活力，他竟拉着霜子在街头打起转来。
　　 霜儿被转得有点眩晕，镜片象蒙了一层雾一样，模糊不清。霜儿的眼潮湿了。
　　 “你过得还好吗？”几乎两人同时说出这话。
　　 两人的笑容都很勉强。彼此知道这一辈子失去了什么，即使拥有再多，也无法弥补失去的东西。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扬子象年轻时那样想挽着霜儿的手，霜儿躲过了。
　　 两个人中间隔半个人的距离，边说边走，到了一个咖啡店旁。
　　 “还记着这个咖啡店吗？”扬子的语气很轻很柔，完全没了官场上的霸气。
　　 霜儿用手摸摸这熟悉的石头墙，抬头看牌子，“片片霜叶红”更加醒目。
　　 “好久没进咖啡厅了，已经忘记咖啡的味道了。”霜儿轻轻一叹。
　　 叹息象锤子一样敲打着扬子的心，扬子知道霜儿心里想说什么。
　　 扬子跑到吧台对咖啡老板说了几句，很快，霜儿看见有人从花无语那间房走了出来。两分钟过后，屋里打扫干净。
　　 扬子和霜儿进入散着竹香的小屋，窗外是一座小花园，正值春天，花儿争妍吐芬。
　　 霜儿不象从前那样调皮叫嚣，不再惊扰外面叽叽喳喳的小鸟。她很安静，幽黑的眼睛满是期待地望着扬子。
　　 “来两杯摩尔咖啡吧。”霜儿与扬子相视一笑。
　　 霜儿不再是十年前调皮的小女生了，她多了一份妩媚和成熟，她举止优雅，嘴角边露出淡淡的笑容。
　　 “你变了。”扬子说。
　　 “你也变了，我差点认不出来你了，你从一个小猴子变成了一只大熊猫了。”
　　 扬子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发福的身体。霜儿的俏皮话让扬子又回到了从前。
　　 “岁月流失，某种个性是难改变的。”扬子的双眼紧紧地追随着霜儿。他并没感觉十年后霜儿有多大的变化。除了多一份成熟外，他感觉到霜儿更加美丽了。
　　 霜儿的出现再次燃起他潜伏了十年的爱情。他急切地想知道霜儿现在的生活。
　　 咖啡上来了，扬子抑制住不断滋长的欲望。窗外的花香，霜儿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水的味道冲击着扬子的嗅觉。他端起咖啡往嘴边送，手一抖动，咖啡晃了出来。
　　 霜儿用她纤细的手帮他稳住了咖啡杯。
　　 “你没事吧？”霜儿轻轻地咬着嘴唇，大大的眼睛含着笑望着他。
　　 “我，我，我……”经历了无数场大小会议的扬子口齿笨拙起来。
　　 两个人互相注视着，足足有十分钟一言不发。
　　 霜儿感觉扬子变化很大，无论是身形还是言谈举止都和过去不同。她有点悲哀。她曾经幻想与扬子相逢的情景：她可以从扬子眼里看见从前的含情脉脉，她能够感觉扬子有力的拥抱，她能够在彼此依偎中找到仅违的心跳。
　　 可是，现在的霜儿见到扬子后，从第一眼的惊诧，到现在只觉得他象一位好久没见过面的老朋友，全然没有了从前燃烧的热情。
　　 爱情真的走远了吗？霜儿问自己。
　　 扬子想从霜儿含笑的眼睛里读到更多的东西，但是他读到了一份怜惜外，什么都没读到。他感到彻底的失望，象走进冬天里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凉水。他不甘心，不甘心十年后相遇依然是一场梦。
　　 “还愣着干什么？咖啡快凉了，你还是喜欢摩尔咖啡，怎么给我加这么多糖，自己不加一点？”霜儿说出这话的时候，异常轻松。扬子不再是她以前的情人，他只是她的一个同学，老朋友而已。霜儿刚进咖啡店的紧张情绪没有了，她起了起身，整个人都坐进了竹椅里，淡淡的竹香让她沉醉。十年来一直沉醉于回忆中的她此刻被唤醒了，她有一种想融入新世界的渴望。
　　 真傻，为他等待十年，等来的一场邂逅却是这样平淡。是不是岁月流逝，激情不在了。她想起了那个小她三岁的虎子，坚持不懈地追了她六年，她一直死死地咬住初恋的结，不放。现在她记起了他的纯真，那两颗稚气的虎牙，憨憨的笑容。
　　 “姐，我等你，一直等你。等你哪一天出嫁，我就找个妻子过日子。”霜儿一想起虎子的话，心里就想发笑，觉得他太小，太嫩。实际上虎子比扬子还魁梧，比自己的亲哥哥还疼她。
　　 霜儿笑了，霜儿第一次因想起虎子这么开心。
　　 “笑什么？”扬子深遽的眼睛飘着柔柔的光，他以为霜儿是为这邂逅而快乐。
　　 “霜儿，说说你吧。”扬子点燃了一根中华烟，烟雾升腾。霜儿呛得咳嗽起来。
　　 “我忘记了，你一闻烟就咳嗽。”扬子掐灭了烟。其实他并不是为了吸烟，他只是为了掩盖心中滋长的欲望。
　　 霜儿在他眼里依然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很合体的金丝绒旗袍衬出她婀娜多姿的身材。
　　 扬子看见她胸前挂着的竟是他十年前送给的玻璃项链。
　　 霜儿没有忘记我，她还想着我，要不那串项链为什么还贴着她温热的身体。
　　 扬子为这一发现竟有点热泪盈眶了。他拿起一片湿巾擦拭了眼睛，将快溢出的泪水逼了进去。他不想在霜儿面前失态。
　　 “扬子，我没想到这次开全县教师英模会可以遇见你。我一直在那个山村里执教。现在那里变化可大了，很多学生毕业后都参加了家乡建设，再不是从前的小山村了。有时候你也可以去看看。对了，这次英模会散会，我不会久呆，我准备结婚了。”霜儿依然含笑望着扬子。
　　 扬子的脸变得惨白，他一口饮进了剩下的苦咖啡，苦苦的，就象他现在的心情。
　　 十年前他失去了霜儿，十年后他依然得不到霜儿。
　　 霜儿最后一声“再见”，把他一人丢在咖啡厅，好半天扬子回过神来，已不见霜儿的身影。
　　 扬子没叫车，他孤伶伶地穿过曾经与霜儿一起走过无数次的街道，一个人慢慢地挪回家。他不理盈盈，径直走进书房，打开电脑，脑袋一片空白。
　　 他绝望地在屏上打出一行字：“美丽永远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