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照你说，小子你是生铁佛吞了秤砣——铁了心了？”
　　 罗圈进门来，屁股刚和我那破板凳亲了热，便显出大大的惊疑。
　　 “怎么，我没有这种权利和自由？”
　　 “不！该有的你都拥有。只是我考虑，就算那小妞甘心下嫁，她父母是否持相同‘政见’，还是个问题。”
　　 我甩给他一支烟，怀着极大的兴趣，像欣赏西班牙斗牛士们的斗牛演技一样，欣赏他的吞云吐雾。
　　 “告诉你，那是参考。只不过是一个参考而已。”
　　 他听我说完，高兴得跟进了凯旋门的将军似的，一面架起标准的二郎腿，一面晃响那不甘寂寞的板凳：
　　 “福份，福份哪！想不到我的尖嘴猴腮兄也有如此之艳遇，颇得那小妞的青睐，真是三生有幸!”
　　 “去你娘的，叨叨什么。”
　　 老罗兴致正浓，正欲摆开破锅炒屁的龙门阵，不防我一冷箭，伤了他的脾胃。张圆的嘴还未来得及合上，我便接着说：
　　 “老子今天有事相求，借你这三寸不烂之舌，到我未来的老丈人家里美言几句，就说他女儿有心，我有意，俩人要结秦晋之好。”
　　 “这——”
　　 “这什么，你个龟孙。平素我用不着时，你夸口甘愿为我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关键时刻，你想鞋底抹油——溜。没门！”
　　 老罗一脸的为难，扔掉快要烧着手在烟蒂：
　　 “这个忙不是我不愿帮，难道你不清楚童书记的为人？”
　　 “别啰嗦，权当是你替我投石问水，不成吗？”
　　 “那你要买两瓶烧酒为我壮胆！”
　　 “操你娘的。敲竹杠也不分个子丑寅卯，谁的婆娘授你的这般本事！”
　　 老罗颇有些忿忿然，拂袖而去。但他的面部表情告诉我，这忙他是为我帮定了。我不能不打内心向外感激他。
　　
　　 2
　　
　　 曾经有很多时候，我都在闭目沉思着一个严肃的问题，是觅一位相貌平平的姑娘，还是寻一位丽质佳人。缘出于此，我才迟迟没有下手。无论如何，不能再“谬种”流传。这么想，也便这么做。所以，我这已近而立之人，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枯藤老树昏鸦”生闷气。不是我不愿早早有个舒适的窝，只是那些个势利的小姐们轻易不肯赏光我，这也作罢。更可气的是，一箩筐靠拉皮条营生的月下佬，把压价的丑八怪兜售给我而我又回之白眼时，他们说我活了半辈子没照过镜子，若能睡上一个属驴（谐称四十一岁）的寡妇也算运气。我气不打一处来，咒他们来世再生时，变成不会叫唤的猪猡，一解我心头之恨！
　　 正思忖着不快，门吱的一声响，进来的是我的小乖乖童玲。她面色非常，不及坐定，我便迫不及待：
　　 “玲，托去的媒人你爹妈怎么说？”
　　 “我妈说，小辈的事长辈不想多费心思，让我自己做主。”
　　 “你爹呢？”
　　 “我爹，要我实说吗？”
　　 “当然！”
　　 “我爹说，你那风流小娘真不是种，没等和自己的男人拜天地，就偷吃了禁果；还说，若是你想娶我，起码要等十五年。等我嫁不出去或女人过剩男人危机的时候再打发你个高兴。”
　　 好！好一个堂堂的书记大人。既然你出言不逊，那就休怪我无礼。看我怎样宰了你！想过这些之后，我把一双滚烫的只有情人才有的多情眸子送给童玲，她的面部现出不尽的难堪，显然是无奈何她爹的做作。双目里汪着的两颗晶莹的泪珠随着眼皮眨动的频率在不停地滚转。我想，不管怎样，必须给她一颗宽心丸：
　　 “玲，放心吧。你我之事胜券稳操。但必须要与我通力合作。”
　　 她拭去杏眼里的泪珠，点头表示后，将少女温酥的散发着淡淡幽香的柔体送进我的怀抱，我禁不住闭上眼睛，为自己的精神胜利而自鸣得意。
　　 童玲前脚走，罗圈后脚便到。不等我开口，他那棉裤腰一样的双唇启开了：
　　 “塘里的王八生翅膀，矬腿的疯狗欲越墙，横竖睡不着，也不细掂量。你小子明明知道好事难成，却偏偏拉我垫腚当箭牌挨二抬头下不了台，这不是成心糟践我？”
　　 我站起身，弄出一副大将的风度，迈着卓别林的步子，跟向老罗的闺女求婚似的，口中琅琅吟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求你娘个腚！想不到老子我挨了当头闷棍，你还有闲情在这里斯文！”
　　 老罗气愤已极，脸上青筋暴凸。我知道，这当儿若不给个下马威大煞风景，他会一发而不可收。
　　 “你生气了？”
　　 “瞎眼吗？”
　　 “你他妈的小生气大生气，脱了裤子晾臊气！”
　　 我说完，从墙角的烂纸堆里摸出一条“小熊猫”丢给他：
　　 “狗腿不能白跑，驴腚不能白磨，这是好处。”老罗脸色阴转多云，欣欣然喜形于色，仿佛吃奶的孩子见到又白又胖的奶子，脸上的怨气顿逝大半。他弹掉寸长的烟灰，将烟味和口臭浓烈的猪嘴凑近我：
　　 “大刘子同志，竖起你那尖尖的耳朵好生听着，大爷我授你份不见经传的秘诀，准保能使那小妞成为瓮中之鳖，网中之鱼。”
　　 他告诉我，可以凭在市医院工作的小姨子之手，弄到一些特效麻醉剂安眠灵之类的东西，趁童玲不知不觉的时候搞了她，来它个先斩后奏，生米熟饭，让她哑巴吃黄连。没等他说完，我便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操你十八辈祖宗，那小妞若是你的姐呀妹的，老刘我对天起誓，决不心慈手软。可她是童玲，我不能!”
　　 罗圈双目圆睁，显然是对我的大发雷霆感到惊讶。我燃上一支烟，看那烟雾直线飘升，袅袅烟雾里，我仿佛看到一个早朽的幽灵，又好像幻化出一个美满姻缘的婚礼庆典。屋里出现了少有的静谧。半晌，我掐灭烟，打破这难奈的沉寂：
　　 “告诉我，书记大人都说了些什么？”
　　 “说什么，他说你若有半点自知之明或者能分出个眉眼高低，最好先撒泡猫尿照一照，看看这等嘴脸能否配得上他女儿！”
　　 好个老丈人，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但平白无故地损我，我咽不下这口气！况且是你女儿主的动。这一箭之仇非报不可！主意已定，我暗自寻思：从现在起，屯粮积草，买马招兵，借诸葛先生的旷世奇才，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不击你个溃不成军，屁滚尿流，算老夫我是庸才，算老夫我是等闲之辈！
　　
　　 3
　　
　　 说起我和童玲的相识，还要追溯到一千八百个日月轮回前的日子……
　　 五年前时，我赋闲无事，凭笔端在格子的方阵中游刃，居然发了些诗呀文的。同事的小伙张姑娘李，挤眉弄眼一合计，将一个“坏才”的雅号丢进羊肠似的小溪。那溪水清可见底，里边鱼虾不多，秧草不少。说我要是摸不着鱼虾，就捞个“坏才”之雅号。那时，童玲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中学生。在市报社组织的一次环保征文活动中，她慕名前往，让我给她的文章润色。冲着她那副认真相，我不便婉拒。此时，我心底也可能就诞生了一个美好的愿望。后来，那狗屁文章居然得了个头奖。我怀疑，评委们个个不是高度近视，就是心律失常。童玲为了答谢，送给我一个憨态可掬的布娃娃。这娃娃真乖，只要你轻轻一碰，他便会柔柔地喊声爸爸、叫声妈妈。那声音甜极了，含糖量绝对比杨钰莹的歌还要高。她说，让娃娃伴我走过春秋，趟过冬夏，去拥抱一个个妖娆的艳阳高照。我想，早该艳阳高照了。再后来，她也发了些巴掌大小的“豆腐块”。就这么个一来二去，随着岁月的累加，她居然动心于我，垂青于我，我当然不能按兵不动。
　　 童玲今年二十有一，生得那模样儿，可谓是行者忘其路，犁者忘其锄。不高不矮的个头，不胖不瘦的身材，言谈举止温文尔雅，举手投足落落大方。集大家闺秀与小家碧玉于一身，若是貂蝉、西施依在，她可与其一较高低。就是很平常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也会变得楚楚妩媚起来。缘于种种因由，我决定——不能错失良机，必须全力以赴，拉弓搭箭。因为她是我心目中千载难逢的好靶子。
　　 不知多少次，我在千遍万遍地编织着一个彩色的花篮——郎才女貌，男耕女织，日后她能给我生个一男半女，过上一段其乐融融、甜甜蜜蜜的日子，领略一番儿女盘膝、美满和谐的天伦之乐，老夫我便觉心安、足也。可现在，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让我车行不能畅通，水流倍受其阻。好吧，老丈人同志，我们独木桥上摔个跤，看谁是水中尤物，葬身鱼腹！
　　
　　 4
　　
　　 一番苦心经营的查考，我已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原来，那老丈人是一介靠造反起家的货色。
　　 三十几年前，他靠派系纷争，揪斗批判，先是堂而皇之地坐上“大队长”的交椅，继而又堂而皇之地将一“反革命”的刚满十八岁的女儿据为己妻。并美其名曰是让她代父赎罪、替父改造。这么多年来，他拄着宗族意识强、童氏门户大的双拐，极尽拍马溜须之能事，居然又妥妥帖帖地换了顶“书记”的乌纱。凭了它，这些年他活得有滋有味。明明像狗粪一样，人家还得好好捧着。倒不是惧他那一脸的横肉，而是怕他暗黑里使一个阴狠的绊子，让你小事办不顺序，大事搞不周正。的确，他也就是那样的一个人物。拉驴屎撒马尿不得好报！吴老头的儿子娶媳妇，一时大意疏忽，忘了请他去白吃一席喜宴，他愣是把人家的“准生证”给攥了三年；胡寡妇的女儿上大学，没请他白喝，他硬是不给起户口。唉，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要是说起貌相，鄙人倒不是海口，比他强过多少倍。我无事时常照镜子。每次，我瞧见他那副尊容，便觉秦桧是如何如何投胎，武大是怎么怎么转世。天地间竟有这等的尤物。别看他貌似“无盐”，可做事挺有一番道儿。见了上司，驯良得像一只温顺的哈巴狗。那上司不管男女，屁股沟里绝对油光亮滑。因为，这童书记又是闭目打坐又是盘腿哼呀地练就了一门上好的“舔”功。并且，点头哈腰、低三下四、摇尾乞怜这些绝活他已经到了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境界，直舔得你个上司心软肉酥神经麻，啥事都能顺理成章；见了布衣之众，那头仿佛刚吃过“伟哥”，举得高高，胸挺得笔直，好像他就是掌管生杀大权、主宰命运沉浮的武则天。小子，你不想想，李纪周怎样，余作敏如何，赖氏兄弟又是啥下场。你算个球！
　　 童书记的老妈子也真是个茬儿，一口气不歇歇生了六个熊仔。他排行老小，村里人都管他爹叫“惹不起”。纵然他对你有弥天大错，你只能含忿藏怒，忍气吞声，这个中因由不道便明。常言不是说嘛，好脚不踩臭屎。我就不信这个邪！要我说，好脚单踩臭屎。老丈人，这劲我跟你较定了。我要让你鸡飞蛋打——闺女跟了我，“乌纱”随风飘，落得个浑浑如丧家之犬，魂荡香山，村民们也晓得个痛哉快哉的味道。
　　
　　 5
　　
　　 日头沉沉坠西，炊烟袅袅升起，我独自一人蹲在峁边的那棵大弯柳下，琢磨着我和老罗的事儿。
　　 我和罗圈虽不是胞兄奶弟，可也算得上焦孟不离。打有记性那天起，老罗便和我一起耍玩。年少时，我俩上山打鸟，下河摸鱼，配合绝对默契。他要是捉一只山鸡，我会摸两条河鱼，弄点水炖了，撒上些粗盐，也不知火候怎样，是否熟透，两人便大啃特啃起来，直啃得饱嗝连连，方才罢休。每每这时候，我暗暗拿主意：长大了，非让他姓我的刘不可。
　　 其实，姓什么倒无所谓，关键是能“臭味相投”。就像娶媳妇一样，她姓什么都可以，主要是俩人对眼，该有的功能她都具备，足矣！
　　 罗圈今年刚过三十，已婚了五年。平日里，在他媳妇面前连放屁都不敢出声，也不是他婆娘怎么怎么厉害，偏偏老罗生就一副贱相。可要是跟我在一起，那粗声大嗓的样子，简直像头发情的公牛。
　　 老罗是一个直肠子，不会弯弯拐拐的。也是的，弯弯拐拐的人我也不和他来往。因为这缘故，我俩已经玩了二十五年。直到他结婚前的那天晚上，我还睡在他的床上。后来，我的位子让给了他媳妇。说实在的，那媳妇长得还算可人，心眼好又有能耐，一下子给他生了个“龙凤呈祥”，把个老罗美得整天屁颠屁颠的，跟得胜还朝的将军似的，又像是老书生中了“榜眼”、“探花”什么的。
　　 平日里，他家里做了啥好吃的，那媳妇总是让老罗约了我，去他那儿撮两盅。每次，我们都从光屁股的时候扯起，扯到娶妻生子时，他一步三摇，我看见院子里一狗俩尾巴，他才递降表，我也趁机挂上免战牌。这其间，天南海北，古今中外，尽管侃吧，什么老布什还有小情人呀，赵薇俏得没人要呀，舒马赫已过了更年期呀，包公爷是否也包二奶呀等等等等，我俩没啥不扯，无所不聊，他媳妇也不插嘴，只是一边奶着孩子，时而脸色羞红，时而捧腹大笑……我想，赶明儿也让童玲找他媳妇取些真经，看我有没有那一炮俩响的福份！
　　
　　 6
　　
　　 “我们都是俗人，都得吃喝拉撒睡，都得男婚女嫁，配对生仔，都得挣钱养家糊口，都得孝敬长老关爱幼小，你说是吗？”
　　 老罗今儿个没给我打擦边球，讲得头头是道。
　　 “太是了。问题是怎么活得滋润，干自己愿干的事挣钱，娶自己想要的女人生仔，你懂吗？”
　　 我说完，目不斜视地盯着窗外，看枝头上的一对小鸟，好像是在庆幸什么得意的事情。可能是偷吃了老农晒在场院的谷米，也可能是在谈情说爱，计议何时生儿育女。我想，鸟儿啊，你们太自在了，我自愧不如。倘若老天赐我一对翅膀，我会乘风追云，驾雾寻星，去找寻我心底最亮的那一颗。借了它的光芒，照着我前行的路途，看哪儿有沼泽坎坷，哪儿有泥泞崎岖，以便更好的把握今天，成就我漫漫长夜里的苦苦等待，实现那个美好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