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被遗忘的时光(同题征文·散文)
在民间曾经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叫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比喻统治者能够胡作非为,老百姓的正当言行却受到种种限制。现在常用来指只许自己任意而为,不许他人有正当的权利。语出宋代陆游的《老学庵笔记》,说有个叫田登的州官,自讳其名,触者必怒,官吏们不注意,很多遭到鞭笞,于是整个州郡都说灯为火。元宵节这天放灯,允许百姓进入州治游观,官吏就书写榜文“本州依例放火三日”,张贴在街市之上。人们都戏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元宵节是每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天上月光皎洁,地上灯火辉煌。南宋词人辛弃疾有首《青玉案·元夕》,就生动地描绘了当时满城灯火,尽情狂欢的景象。“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但灯火在我的印象中,则是昏黄的,宁静的,温馨而又美好的。
(一)美丽的灯花
有一种花很特别,不是开在树上,而是开在火中;不是为了结果,却是燃烧的结果。记得宋代江南四灵之一的赵师秀,有一首《约客》诗,诗中曾经写到过这种花。“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灯本身就像一朵花,可以想见,灯花是一个多么美丽而又温馨的名字。说它美丽,因为它绽放在灯火之上;说它温馨,因为它营造了宁静清幽的意境。
现在早已进入了电的时代,这得感谢大科学家爱迪生,电灯的发明让这个世界大放异彩。如今黄昏一到,大街小巷,灯火通明,霓虹闪烁。高架桥、高速路、地标建筑,多姿多彩。伫立街头,万家灯火,不要说是孩子,即便是大人,有时也很难找到回家的路径。想起宋代诗人周密的《夜归》,“夜深归客倚筇行,冷磷依萤聚土塍。村店月昏泥径滑,竹窗斜漏补衣灯”,顿觉当年的灯头萤火也别有一番滋味,似乎有一股浓浓的亲情萦绕在脑际胸间。
至今记得,当年的乡村,每到夜晚,家家户户都点起一盏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从门窗里透出来,一条条光线,照射到鸡宿猪舍和长长的篱笆墙上,黑黑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整个院落寂静无声。只有街面上有行人来往,门口的看家狗才旺旺地叫上几声,引起一连串的犬吠,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孩子们渐渐地睡了,女人们开始在豆大的油灯下补衣服或者纳鞋底,男人们也睡不着,或在一边吸烟,或忙着收拾农具,相互也不说多少话。
记得一次半夜醒来撒尿,发现父母都还没睡,母亲正在纳鞋底,忽然一抖,手指似乎扎伤了,父亲急忙取下挂在墙上的小煤油灯,用母亲手中的针,在灯头上一挑,一个暗红的东西滚落下去,灯火明显大了,屋里亮了许多。母亲捏吧捏吧手指,接过父亲递来的针线,又继续纳了起来。我问父亲:“你刚才挑落的是什么?”父亲说:“灯花。”“灯花?灯怎么还会开花?”父亲笑笑说:“灯亮的时间长了,也想睡会儿。”我一下子摸不着头脑,听说“想睡”,便头一歪又睡了。
第二天早起,忽然想起此事,我便爬上床头,取下油灯,仔细观看。灯身油腻腻的,是用一个废弃的墨水瓶做的;灯芯是裁断的三五根纳鞋的线绳拧在一起,穿在一节薄铁皮卷成的细笔杆似的圆形小筒里;瓶口加上一块小小的圆圆的薄薄的铁片,以防灯火燃进油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当时反复查看,也没找到所谓的“灯花”。还是后来上学了,才慢慢的知道了“灯花”其实就是燃过的线头。由于油渍的时间太长,灯花一般不会自动脱落,如果任其下去,又会影响光亮效果,常常过一段都要人为地挑一下,当时我们乡下通常叫做“拨灯”,拨下的便是“灯花”。
农忙时节,小小的煤油灯就高高地挂在树上,跳动的灯火发出清白的光亮,大人小孩手里各自忙着自己的伙计,或掰玉米,或择花生,或剥花桃,但更多的时间是在切红薯片。一家一户的小院中,热热闹闹,一阵阵欢声笑语随着灯火的亮光弥漫在庭院的上空。乡村的夜真是太长太长,原本扑闪扑闪的灯火也变得暗淡了许多,大人们说着笑着,手里的活儿一点也没有停;孩子们累了,话语少多了,一双小手慢了起来,明亮的眼睛也有些迷蒙。每当这个时候,一家之主总是站起来,走到油灯前,用插在树上的针具剥掉暗红的灯花,灯火随即亮了起来。“孩子们可以睡了,大人再干会儿”,家长的这句话不只是照顾还是激励,通常随着灯火的跳动,小朋友又来了精神,一般还能再熬会儿。
上了小学高年级,知道读书了,不等大人安排,每人都自制了一盏小煤油灯,早晚提着,既能照路,又能看书。记得我制作的那盏小煤油灯整整陪了我三年,直到上了初中,去了镇上,我才把它埋在老宅那棵大槐树下,算是依依不舍地作了告别。三年中,我记不清那盏油灯究竟开过多少次花,有多少次被我轻轻的拨掉,又有多少次在我眼前重新发出亮光。
几十年过去了,每当讲到唐代诗人刘禹锡的《夜雨寄北》,现在很多孩子都不甚明白“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中的“剪”字。其实这里的“剪”,也就是剔除“灯花”,只不过这里不是油灯,而是蜡烛罢了。灯花,我心中的花,是你伴我成长;是你不断的绽放,又不断的败落,让我一步步走向成熟;是你让我懂得了火中也能开花,勇敢的面对生活。花的世界,在我心中,最美的是灯花。
(二)炭火灯影
一梦醒来,已经是后半夜了。小西屋南山墙洞里豆大的灯头,影影绰绰的亮着;槽头边铁盆里的炭火,红彤彤,旺旺的,一明一暗的闪着;灯火映出的父亲的背影,在墙壁和屋顶交叠的晃动,又长又大;吃饱的老牛,卧在地上悠闲地倒着白沫,发出“扑哧扑哧”的响声,屋里一片寂静。这是我三十五年前再熟悉不过的老家小西屋里发生的情景。至今想起来,我感到格外的温馨和亲切。
记得那时冬天的夜晚,特别特别的长,特别特别的冷,特别特别的静。过冬过夜,我们乡下老家有一个很形象的说法,叫做“熬冬”“熬夜”。一个“熬”字足以说明当时冬天夜晚的漫长,足以形容当时人们心理承受的艰难。客观的说也不是那时的冬天就比现在的冬天长,仔细想想,可能有这几方面的原因。一是当时物质匮乏,经济拮据,人们吃穿简陋,营养不足,饥饿感强烈;二是冬天属于农闲时节,夜晚无事可干,又缺少高尚的精神追求和高雅的娱乐活动;三是当时的气候确实比现在严寒,恶劣天气多,黑的早亮的晚,冰雪消融时间长。
回想起当年的情景,我觉得并不孤独,有时还觉得挺有意思。面对冬天漫长的黑夜,父亲主导的小西屋常常做这样的安排。每当夜幕降临,父亲就将夏秋准备好的劈柴和树根,早早的从窝棚里怎倒出来,放进小西屋的门后;接着让我把雪地里的那个曾经喂猪的带有豁口的烂铁盆,端进小西屋,放在石槽边;直到父亲拽把麦秸或聚堆豆秆放在旧篮筐,掂进小西屋,一切准备程序基本就绪了。
父亲轻轻的划根火柴,抓把麦秸一晃,火苗顿时燃了起来,父亲随手添上几片碎劈柴,紧接着在盆沿架起几根稍大的木棍儿,火就熊熊的燃烧起来。当然,事情也并非都是如此顺利,有时候柴草不是十分干燥,又是吹又是煽,把父亲烟熏得眼里直流泪。总之,等到火势见稳,才开始第一阶段活动——烧烤。那时候可烧烤的东西很简单,窝头馍片,红薯条,胡萝卜,生花生,玉米棒等。有时也有捉来的麻雀,大多用胶泥包好。为了避免烫伤手,父亲用硬铁条捏成架,缠绕一些细铁丝,制成球拍状,来回在火上烤燎,即保证了安全,又比较卫生,烧烤出的东西还好吃,只不过初开始烧的供不上吃的,父亲总是让我们均着吃,至今想来很是开心。
待我们吃的差不多了,第一波火也烧的是时候了,父亲便加上一些树根或大劈柴。开始转入第二阶段,由于得等一段时间燃烧,我们就嚷着父亲讲故事。这个时候,父亲常常先给牛淘上草,把老牛安排住,回头再满足我们的要求。父亲看书不多,但有一种英雄情结,也不知道他是从那里听来的,每天总是给我们轮换着讲程咬金的“三斧子”、秦叔宝的“杀手锏”、罗成的“回马枪”。讲到中间紧要处,也往往停一下,再给老牛捣一槽。当时我们都觉得三位英雄使用的家伙很厉害,想分出个高下,便问父亲,父亲总说他仨是结拜兄弟,彼此不分你我,根本不需要拈出个谁高谁低谁胜谁负。后来才知道父亲讲的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是说书艺人传授的《隋唐演义》中的片断,不过父亲记性好,当时我们都爱听。
时间过得真快,不等故事讲完,母亲便招呼我们睡觉,说第二天还要上学呢。于是父亲便草草的煞了尾,我们都有一种余兴未尽的感觉。因为当时我是和父亲一起睡的,父亲总是让我先暖被窝,说他喂饱牛再睡。等到姊妹们走后,父亲便开始了下一阶段的工作,那就是烤我们白天踩湿的棉鞋和袜子。父亲将袜子一只一只的从湿浓浓的鞋子中掏出来,搭在淘草筐的沿子上,先把鞋子一对一对翻来覆去的烤干,再将一只只袜子搓揉着熥干。有一次问父亲:“不臭吗?”没想到父亲乐呵呵的说:“小孩儿的脚不臭。不信你闻闻?”我说:“父亲骗人,我不闻,一定臭!”父亲笑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当时没听懂,现在想想,他应该说我将来长大做父亲也会体会得到的,不过,早已不是当年了,哪个做父亲的也不需要再为儿女烤湿浓浓的袜子和鞋子了。
父亲什么时候睡,我很少知道,他睡觉轻,从来不打扰我,反正等我睡过一阵再醒来,他还没有睡,我催他,他总是说,马上就睡。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总有忙不完的活,有时醒来,不是见他准备或制作劳动工具,就是在拧草鞋编篮筐什么的,父亲的身影总是随着灯光的闪动和炭火的明暗,在墙壁和屋顶的交叠地晃动,影子拉得又长又大,以至于这情景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永远挥之不去。
时光如流,岁月如歌,炭火一直照亮了我的胸膛,灯影一直在我眼前晃动!
那旧时光里的故事,像天上的星星,怎么数都数不清。
那些关于亲情的话题,也是不老的回忆。
每次想起,都会如瞬间迸发的灯花,闪亮,动人。
很有深度,又很朴实的文字。
一份浓浓的亲情,充斥在文章的字里行间。
欣赏佳作,问候作者,祝写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