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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埋单(以及在埋单之外)

作品名称:国企秘闻:那些踉踉跄跄的背影      作者:伍汉      发布时间:2014-11-06 17:15:48      字数:3291

  006.埋单(以及在埋单之外)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习惯“买单”、“埋单”这样的说法,我喜欢用“付账”。我也不习惯“礼拜五”、“马董”、“明天飞北京”之类的叫法,觉得用“星期五”、“马董事长”、“明天坐飞机去北京”更顺口和顺耳。我不喜欢那样虚张声势,讨厌那种靠阴阳怪气的新词语武装出来的优越感。我不觉得“埋单”就一定比“付账”来得洋气,而“马董”也未必比“马董事长”更显威严。
  但“聋哑人”显然不这么看。譬如当年我的顶头上司焦科长就很讨厌我称呼她“科长”,曾直接表达过不满:
  “现在都是称经理,就你伍汉……”
  “焦科长,我是觉得——”
  “喏,你看你看,又是‘科长’!你就改不过来了吗?!”
  “噢,焦经理……”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只好让她强奸一次得了,心里充满恨意。事情就是这样,当整个集体整齐划一地崇尚凉薄轻浮,厚道朴拙就成为了一种不可以饶恕的罪过。当“埋单”成为唯一的正确答案,“付账”是什么意思?当“哑聋公司”成为正统,“亚龙公司”还有什么意义?
  我到现在也不能理解,为什么焦瑛能接受“经理”而排斥“科长”。在我看来,“经理”可大可小,尤其在现代商业社会,在“董事长”、“总经理”都能一扫一大把的情况下,“经理”值几个钱?“科长”就不一样了,多少还是一个行政级别——你焦瑛追求的不就是这个吗?你对“科长”讨的哪门子厌?你他娘的到底想要什么?
  我觉得很奇怪。
  焦瑛常向人解释她那个“瑛”字的意义,自我欣赏不已,并总结说,“王旁的字,不是翡翠就是玉石,都是好东西呵!”
  “是呵是呵!还有个‘珮’字,也很好。”
  她瞪了张兵一眼,脸上很不好看。这使我很纳闷:既然“焦瑛”是好东西,那么“焦珮”有什么理由不是好东西——竟至于令她变脸?
  除张兵和我之外,办公室全是娘们。作为“少数民族”,我们对焦瑛的嘀嘀咕咕只好私下里进行。譬如在下班回去的路上,或者在公共澡堂里。我们比赛似的诋毁着她,感到不可形容的快乐。他对我说起一件事:
  星期三下午有人来找焦瑛,恰巧她不在。他让那人打她手机。
  “你们经理贵姓?”那人拨着号码,一边问。
  “噢,她姓焦。”
  张兵说,办公室的人都笑了,来客也忍不住笑了。
  
  007.办公用品(关于内衣的七七八八)
  我也忍不住,想在焦科长身上再费一点口舌。
  对我来说,焦瑛其实是一个谜,一个无解的方程式。她穿衣也和吃蔬菜一样,有点反季节的味道:春寒料峭时节,她已经短裙在身了;到了夏天,倒反而常常是长裤扫地。再比如她的头发罢,我当然不相信她不洗头——她经常去楼下洗头店的——却总是一种蓬蓬松松、乱如鸦窠的状况。衣服总是胡乱搭配,又奇怪地喜欢系领带,并且深具藤野先生式的随意。常常在饭后敞开外衣,衬衣勒在裤子里,将一个肚子鼓胀出青蛙肚那样的饱满和光滑。她有着比男人更其男人的习性和体貌特征,仿佛有意和这个世界作对:常在办公室里旁若无人地打饱嗝、擤鼻涕、讲荤笑话……
  焦科长的统治手段也很独特。她的理念是:年轻人不多吃点苦,就不会长记性,永远做不了事。譬如她让新来的小露去催讨W公司那笔陈年烂账,让人哭笑不得。严格说起来,那已经是一笔坏账了。焦瑛愿意让那笔账长年这么挂着,我猜想那在她看来俨然是一道再合适不过的考题,她以此让新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青年知道她的厉害。在小露之前,已经有过两三个人铩羽而归了。
  小露回到办公室,脸色不太好,自然是没收回钱来。她径直走到科长跟前,一副挨剐挨杀的可怜相。
  “怎么样?”焦科长煞有介事。
  “他们可能没钱,不过态度很好……我不好意思老是……”
  “你怎么这么——”焦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她说着,辅以一个长长的饱嗝。一个响亮的、多音阶的,婉转而并不悦耳的饱嗝。就是说,她身体力行,以自己好意思在办公室打那样一个饱嗝,来教训小露的不好意思纠缠客户。这使我们心悦诚服,在她的“行为艺术”面前自叹弗如。而我那时也一直有一种隐忧,觉得财务科长期这样牝鸡司晨,不知道会落下什么恶果。
  内衣支出计入办公成本,这是焦科长令我自叹弗如的又一端。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很难相信。以焦瑛家里的经济状况,绝不至于贪图那几个小钱;以焦科长在分公司大会上就廉洁问题表态发言时那个振聋发聩的决绝态度,更不至于贪图那几个小钱。
  那天晚上我在旺新超市买东西出来,去寄存柜取包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姐,开票。”
  我循声看去,正是焦瑛。她站在服务台前,手里拿着一包内衣。所幸超市里人多,她没看到我。我僵在寄存柜前,目瞪口呆。
  小姐看了看她的购物小票,知道不能照实写作“女士内衣”一类的名称,于是问道:
  “写——写什么?”
  “办公用品啊。”
  我实在忍不住笑,取了包,赶紧绕道离开。
  后来我特意翻过她报销的那些单子,没错,确实有一张旺新超市开出的“办公用品”发票,480元。日期是8月20日,就是那天。480元的内衣,怎么那么贵啊,不知道是不是有滋阴补肾丰胸美容的功效。
  我因此一度患上臆想症,每看到一个数字,就要飞快地在心里计算一下:这个金额够焦瑛买几件内衣。有一次在工地上,包工头孙老板跟我聊天:“哪那么好赚哦伍汉!你看,砌这层楼的墙,最多也就五百块钱的赚头——对了,公司什么时候给我结算?”
  “五百块,那只够买一件……”
  “什么?一件?”
  我猛然醒悟,赶紧回答他关于结算的问题。
  
  008.名词解释
  就这样,焦瑛身上里里外外的针织品,以“办公用品”的名义,堂皇地进入了公司的管理成本。这也许是合理的吧,她人是公司的人,她的身体当然也是公司的一部分资产(比如可以归纳到“人力资源”);而身体的需要,自然得由公司“埋单”。焦瑛正是参透了这个道理,在报销费用时心情坦然、怡然。当我和张兵不在时,她常常向办公室的小姐们展示她新置的行头:最新款式的裙子,或者最时尚面料的保暖内衣。
  我后来才知道,将服装办公用品化的,岂止一个焦瑛。有一定职务的“亚龙人”,都是这么做的。据说高主任的衣服都是国际品牌,难怪他的报销单里常有海悦商场的发票;又据说公司路总那件两万多的皮衣,就是采用海虹商场的购物券买的,而购物券是出纳小李统一办的,因为年关到了,和公司有关的各路神仙都得去孝敬一下。不只是服装哩,蔬菜、禽蛋肉类、水果、米和油、洗发水,哪一样超市里没有卖?只有房子,该死的房子,虽然有税务局的发票,到底金额太大不便操作,只好忍痛自费。只可怜了那些作业工人,赚点钱养家糊口已属不易,还有亚龙公司大大小小那么多管理人员要养……
  我被借调到审计部之后,翻阅会计凭证,每看到厚厚的商场或超市发票,就想起在旺新超市看见焦瑛的那一幕,推想当事人前前后后的心情:那该是怎样一番惶恐、焦虑、暗喜直至最终解脱的心路历程呵。“办公用品”就是好,无所不包、囊括万有。国企就是好,生是企业的人,死是企业的鬼,真他妈好呵。
  我因此对名词解释一类的事情感到为难,感到一种无法开口的困窘,多年来积累的经验统统作废,在面对诸如“办公用品”等词语时抓耳挠腮一脸茫然:这到底指什么?谁能给它一个准确的定义?
  对妓女来说,安全套是一道防火隔离墙,称得上办公用品;对保险推销员来说,则啫喱水、皮鞋和西装领带构成办公用品;对翻译官来说,嘴巴是办公用品;对主持人来说,麦克风是办公用品;对农民来说,犁铧、锄头是办公用品(我小时候有一把小锄头,一直视为宝物)。是的,安全套、西装领带、嘴巴、麦克风和锄头都可以是办公用品。然而,在主持人那里,锄头最多只可能出现在他家墙上附庸风雅的怀旧画作里;在农民那里,安全套可能只是村计生委主任口中含含糊糊始终没解释清楚的一个什么东西;而麦克风对妓女而言,代表的很可能只是一种与现实彻底决裂的徒然想象……
  更无论亚龙公司:内衣、外衣等一切针织品,菜蔬糕点等一切食品副食品,洗发水、健身器材等一切日用品,乃至于高层人员子女留学的庞大支出,通通作为“办公用品”在财务部门销账。有人因此慨叹:亚龙公司这“公”“办”得真够大的,简直是“天下为公”呵。
  那么办公用品——你怎么给它定义?
  下班回家时,在菜市场碰到老陈。他买了豆腐、青菜和肉,恰好和我买的一样。我们相视而笑。想到老陈仍在买着没有发票可以提供的豆腐、青菜和肉,心里就晴明起来,仿佛获得什么力量,坦然、怡然地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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