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静静的白桦林 (中篇小说·与月魄合奏)
【一】
风裹着雨滴落在窗棂上,发出“啪啪啪”的声响。窗沿上便开出朵朵花来。一朵“小花”顺着窗的缝隙浸入窗内,扑哧一下钻进窗帘不见了,窗帘便湿了一小块。
葭儿的梦里也下着雨,好大的雨,把她淋了个透。好冷,冷得她紧紧地抱紧双臂,拼命地在雨中奔跑,希望能寻得一个避雨的地方。可是,不知怎地竟然跑进一片茫茫的白桦林。
雨如注而下,整个林子里一阵怪响,在风的助推下声响更大,有点振聋发聩的感觉。葭儿不知道是抱着自己双臂,还是捂着自己耳朵。冷,刺骨。响声,惊心。葭儿使劲跑,想甩掉这一切。可是无论葭儿跑多快,声音一路追随着她。
墨染过的夜,黑得透彻。
寒冷与恐惧几乎让葭儿崩溃。只有砸在身上生生作痛的雨滴,还能让葭儿感觉活着。惶恐不安的她,渴求出现奇迹。要是能有一盏灯,一间屋子出现该多好啊!她怕极了黑暗与寒凉,整个人似乎都浸泡在不见天日的冰窟窿里,骨头都是冷的。真怕自己溺殁在雨中,再也无法走出。她祈求着上天,只要此刻能给她一点光亮与温暖,即使光亮的背后藏着魔鬼她都会义无返顾地走近它。诚心似乎打动了上天,在距离她不远处出现了一道光亮。走近一看,原来是一间小木屋里透出的光。
她不管不顾地奔向木屋,木屋会阻挡一切的寒凉与恐惧,走进木屋就会开启不一样的人生。她又想,即使木屋内等待的是厄运,也宁愿像飞蛾扑火一般死在光亮中,不愿在这凄风冷雨的黑暗里偷生。她毫不犹豫地敲打木屋的门,门虚掩着,嘎吱一下开了。
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坐着,手里端着碗,正仰头往嘴里倒着酒。桌上的油灯差点被葭儿带进来的风吹灭,火苗忽闪了几下,随着关门后又笔直地站住了。
那男人头也不回,似乎对身后出现的葭儿漠不关心。
“我可以在这里避避雨吗?”葭儿怯生生地问道,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葭儿本人能听见,但葭儿确信男人能听见。
男人依然喝着他的酒,似乎就根本没听见葭儿的话。喝酒的姿势也没有因为葭儿的问话有丝毫变化。冷硬的脊背与狂放的姿态,让葭儿的心咚咚直敲着鼓。她不敢向前,只好顺着门蹲下,坐在门边的地板上,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把头埋在怀里。
啪地一声,惊得葭儿抬起头来。原来男人喝光了碗里的酒。碗顺着身体滑落地上,趴在桌上睡去了。葭儿站起身来,想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碗。刚伸出手,油灯突然熄灭了。四下又是一片漆黑。葭儿再次陷入无边的恐惧。
大汗淋漓的葭儿从梦里惊醒。看看时间已是半夜两点。
“骆觞秋,你现在到底在哪里?为何你只能出现在我梦里。总是在我视线里惊鸿一撇,瞬间就消失了。你好吗?轩儿都快三岁了。你还没见过他,甚至你还不知道轩儿的存在。你知道吗?那天在小木屋,我如愿以偿地有了轩儿。可也就在那天后,你渺无音讯地消失,再也没有出现。那天我差点死在泥石流下,还好你离开了。假若不是青鹰,我们俩早就阴阳相隔了。我把这个小木屋取名听雨轩。给我们的孩子取名骆雨轩。你快点回来看看我们母子,好吗?”沈葭一边轻轻的拍着熟睡的孩子,一边自言自语地呢喃着。
看着孩子那张酷似骆觞秋的脸,沈葭大滴大滴的眼泪滴落在衣襟上。自己的命运怎么和母亲如此的相似。难道人的命运也能遗传吗,人生的不幸也能随着血缘延续下去吗?不,我不相信!想着母亲借口做针线终日坐在村口的石桥上盼望自己从未谋面的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二】
五十年代中期,那是一个火热的年代。人们信仰的建立与确定都来自英明的领袖。于是,一批批热血青年就响应了领袖的号召,纷纷涌向了农村。以能到农村和群众中去锻炼引以为荣,也有一些怀有目的,想着捞取资本的人也加入其中,翟虎就是其中一员。
翟虎在学校就不爱学习,天生一个刺儿头,生得如他的名字一般虎头虎脑,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那年翟虎十八岁,他是那批知青的老大。带着一帮青年来到了岩口镇的石桥村,希望在这里打造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那天河边的一幕,葭儿娘至今都还记得,那惊魂一瞥,也就是那一眼,让葭儿娘的魂魄遗落在了翟虎身上。
那是一个傍晚,太阳刚刚落在西边的山头。阳光的余晕笼罩着高高的石桥,桥两边的草都枯了,干焦焦的。山风吹过,枯草摇曳着匍匐在地上。葭儿拉了拉衣服,但风还是钻进脖颈,狠劲地在葭儿娘的脖子上扫过。葭儿娘把在河边给老爹洗的衣服装进篮子,直起身来时,看见翟虎挑着水桶来河里打水。翟虎个子高高的,很是魁梧。皮肤黝黑,双眼有神,眉毛就像扫帚一样根根竖立。威风凛凛中带着男人独有的霸气。翟虎穿了一身绿色军装,这可是那个时代最为流行的颜色,也是最美的色彩。葭儿娘看见翟虎也在怔怔地看着自己,不知怎的心儿就像小鹿一样地蹦跳起来。
河水静静地像一面镜子,映出了葭儿娘俊美的脸。农村的女孩子从没有被那个男人定眼眼地看过,也没有见到过像翟虎这样直接大胆的城里人。葭儿娘佯装低着头,却偷偷地用眼角狠劲地瞟了过去,正好与翟虎看她的的目光撞在了一起,葭儿娘脸一热,像喝了米酒那般,红到了脖根。心就虚成了带眼的莲藕一般,害怕被别人看到她红了脸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翟虎死死的盯着葭儿娘的脸。
“我叫沈绣秀。”葭儿娘没敢抬头,羞涩地扭了扭肩膀。
“好漂亮的女子!”翟虎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葭儿娘的脸,脸上还露出诡秘的笑。
“绣秀,你爹找你呢!说你洗衣服是不是掉河里了,叫你快点回家做饭呢!”
“知道了!”绣秀应着声,看见不远处胖妞正向她挥着手。
绣秀提起篮子,风摆杨柳似的走了。
翟虎看着远去的绣秀,一件花褂子紧紧地裹着上身,勾勒出了细细的腰,翘翘的臀扭动着,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在脑后晃荡着垂到了腰间。
灶膛的火苗舔舐着锅底,锅里的水发出兹兹的响声,锅里蒸着红薯和土豆。绣秀坐在灶膛边,灶火把绣秀的脸印得红红的。绣秀自从河边回家,脸就一直发着烫。不知道为什么那男人的脸老是在脑际晃悠,挥也挥不去。舀水时,出现在水缸里,烧火时出现在火苗中。绣秀漫无边际地想着,自己长到十八岁,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形。村里追求自己的小伙子不是没有,可是自己一个也不中意。沈老爹准备把绣秀许给村东的牛牛。
牛牛是一个孤儿。而绣秀家也只有沈老爹跟绣绣。可是绣秀看见牛牛真的别扭。一点也不喜欢他。粗壮的四肢跟他养的牛差不多,厚厚的嘴唇就像圈里的猪。笑起来嘴巴张得大大的,焦黄的牙齿和黑得发亮的脸就像山里的大猩猩,绣秀半只眼睛也看不上。可是沈老爹却说,牛牛是一个踏实的孩子,过日子就是要和踏实的人过。沈老爹和牛牛达成了默许,绣秀的活牛牛都顶着干。
绣绣虽不喜欢牛牛,但也不敢违拗沈老爹,想着此生也许就这样过下去了。可在石桥看见翟虎后,她的心活泛开了,觉得自己不能认命,一定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绣秀想着翟虎的模样,说不定他的出现,就是上天赐予的机缘,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来的。想着想着绣秀的脸上禁不住荡漾起了笑意。
“死丫头,发什么呆呢?”沈老爹喊了一声。绣秀回过神来,发现灶膛里的火落到了旁边的柴火上,绣秀急忙打灭了火苗,冲着沈老爹做了一个鬼脸。
“大伯,你们家有柴火吗?我们借点。”
屋外,一个与村里人完全不同的声音钻进了绣儿的耳膜。
“有的,有的,你等等。绣儿,快给这位年轻人装点柴火。”
绣儿从厨房出来,来到天井。这不是下午在石桥上见到的那个人吗?真是缘分,短短几个小时就见了两次了。
看见绣秀,翟虎眼睛一亮,“我叫翟虎,是刚来石桥村的知青。我们就住在距离你们不远的林场空着的库房里。我们才来,没有柴火,想给你们借点,或者买点也成。”
绣秀看见翟虎,有点不好意思,脸又红了,一句话也没说,低着头到了厨房背后,装了一背篓柴火,还顺手给他放了几个土豆和红薯。
“多少钱?我给你。”翟虎伸手在口袋里掏钱。
“不要钱,都是自家的。你们才来,就当送给你们吧!”绣秀低声玩着自己的发辫回答道。
“这怎么行?你们也不容易!”翟虎显得也有些不好意思。
“孩子,你就拿着吧!这又不是啥值钱的东西。只要有一把子力气,山上到处都是。甭客气了!拿着!不然老爹要生气了。”沈老爹豪爽地说着。
绣儿此时觉得老爹这一生中就这几句话说得最中听。她看了翟虎一眼,转身把胸前的辫子甩向脑后跑进了厨房。没有想到离翟虎太近,发辫擦过翟虎的鼻尖。翟虎本能地躲闪了一下,一股清新的皂角味扑面而过。沈老爹嗔骂道:“死妮子,做事毛毛躁躁的!险些打着客人了。”
“没事的,没事的老爹!还要谢谢你们呢!”翟虎接柴火的时候,顺势摸了一下绣秀的手,惊得绣秀像触电似的把手缩了回去,翟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沈家。
【三】
农村的天地并不像翟虎想象的那样广阔而大有作为,刚来时觉得什么都新鲜。越到后来,慢慢地翟虎发现,农村的苦与累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来这里的意义更是让他茫然。除了成天和黄泥巴、与看不见边的白桦林,还有土得掉渣的老农打交道,好似没啥作为,而且肚子永远都有饥饿的感觉。开始想着在城市很难吃饱,到了农村什么都自产,应该能吃饱肚子,可是想象总是和现实有差距。
这天吃过晌午饭,翟虎几个无所事事,出了门看见的除过大山还是大山,又能干嘛去呢?
二猫突然说:“虎哥,我们肠子里都刮不出油水了,听说其他队里的知青偷了老乡的鸡吃,我们今天也出去捞点油水怎么样。”
“这里周围的人和鸡都数得清楚。很容易被发现的。”阿狗也发表着意见。
翟虎想了想,说:“那就去远点的二队,那里庄户人口多,家家户户都养着鸡,少一两个他们不会那么在意的。”最后翟虎敲定了这事。
可怎么才能偷到鸡又不被发现,这是一个难题。二猫说:“我听说了他们偷鸡的办法,只要有几十粒泡涨的包谷粒和针线就有办法悄无声息地偷鸡。”
“包谷和针线我们没有啊!”阿狗有些沮丧。
“那天我看见沈老爹家那俏丫头泡有包谷粒。不知道用来干啥的。”二猫肯定的说。
“你是不是有又啥坏主意,偷偷去瞧人家姑娘。”翟虎嗤笑中带有一丝不快。
二猫红着脸疙疙瘩瘩地说:“我哪有!哪有啊!那天去她家借簸箕时看见的。”
“你确定!”翟虎问。
“确定。”二猫笃定地点点头。
“那我去,给那丫头要包谷粒。”翟虎说道。
阿狗嘻嘻一笑说道:“你去准保几百粒也不是问题,记着还有针线哦!”说完还翻着白眼,咯咯的笑个不停,活像一只发情的公鸡。
“笑个屁!你以为哥们是潘安啊!小娘子一见就啥都忘记了么!”翟虎也自嘲地笑着说。
“你就是那小丫头的潘安。那小丫头有事无事老找你,你们不是还一起上山砍柴,打猪草么。她老坐在她家院坝里做针线活,眼就往我们这边瞅。看见你就目不转睛的,你不也盯着人家姑娘看么,你以为哥们是傻瓜啊!”
“放你的狗屁!我不过是偿还我们刚来时人家赠送柴火和土豆之恩,没你想的那么龌蹉。”翟虎一脚踢在阿狗屁股上,阿狗摔了个狗墩子。
“看看看,这不恼羞成怒了。摔哥们一个屁股墩!”阿狗摸着屁股站了起来。
“闭上你们的臭嘴!虎哥我给你们找饵去!”
翟虎来到绣秀家。扯着嗓门问道:“有人吗?”
绣秀应声而出。
“老爹在吗?”翟虎问。
“在屋后呢,你找我爹啊!”绣秀有些失望地回答道。
“不不不,我找你!”翟虎环视四周,然后对着绣秀说道。
绣秀一阵脸红,心跳加速。她以为翟虎要给她说什么体己话。于是低下头看着脚尖说道:“你找我有啥事?”
“我想找你要点你泡的包谷子。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点?”翟虎略带恳求的说。
绣儿一听原来是要包谷子。自己还以为……羞得脸一阵阵发烫,“好的。要多少我给你拿去。”
“随便啦!你随便给点就行。”翟虎兴奋得有点语无伦次。好似看见那只大公鸡已经进了他们的锅。
绣秀进屋去用纸包了一大包,有好几百粒,塞在他手里。翟虎看着绣儿如藕一样白嫩的手臂,再顺着往上看见鼓鼓的胸脯,红扑扑的脸蛋,心里有点冲动了,刚想乘机沾点便宜,却发现沈老爹从屋后出来。只好尴尬的和沈老爹打了个招呼。又转身对绣秀说“再要一根针和一些线。”
沈老爹哈哈笑着说:“以后有缝缝补补的就拿来叫秀儿给你做,一个大男人家的咋做这针线活。”说完进了屋。
绣儿看了看翟虎的鞋子,和从鞋子破洞里露出的两个脚大拇指,一猫身进了屋。出来时不仅拿了针线,还拿了一双千层底的鞋子,塞给翟虎转身跑进屋去了。
翟虎拿着鞋,心里抑制不住的喜悦。他把鞋别在后背的裤腰里,怕被同伴看见笑话。
我深知合奏一篇小说的不易,也知道完成之后的幸福。
很荣幸,我能投入在其中,为这篇小说写按。
我的按,有不足之处,还请直接告知,我好再做修整!
再次感谢你们。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时代特征明显,几个人物骆觞秋与蓝扣儿、骆觞秋与葭儿、翟虎与沈绣秀刻画极为成功,鲜活饱满。在设计上极为精巧,结尾处理得很好,留下很大空间给读者……
人性的拷问。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语言文字上看得出月魄的点滴,故事结构时代印痕看得出木子的点滴!祝贺合奏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