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高耸入云的大厦，夹着两间破旧的平板房。板房里暖烘烘乱糟糟的，炉子里的火苗，一窜一窜的跳个不停，屋里摇曳着忽明忽暗的光。这就是竹生的蜗居。在这里，夫妻俩开的书画廊也有二十几年了。朋友们也常来这里聚会。时常路人就会闻到这里的酒香，听到这里的歌声与笑声。竹生与妻子对坐在长长的画案边喝茶，倾听着屋外寒风的呼啸。静静的过了一会儿，竹生起身去外面撮了一撮子煤，添在炉内，说道：“天阴了过来，看样子要下雪。”只听他妻子叹口气道：“唉，先不要管他下不下雪了，明天怎么办？还得想个法子呀，晓莉的孩子明天结婚，媳妇家也是有头有脸的，总不能拿几张字画去参加婚礼吧。”竹生嘻嘻笑道：“字画怎地？说不定二百年后价值连城呢。”他妻子苦笑道：“说的是明天，谁管你二百年后的事？”竹生道：“要是老天有眼，今天晚上来个大款，买两幅字画就解了燃眉之急。”，妻笑道：“想美事想了几十年，还没想够，现实一点好不？再说了，晓莉也是最要好的朋友，怎么也不能一两百元就了事吧？咱再穷，也得给朋友争个面子呀。要是早知道，力斌那学费先不寄去就好了，再说现在学费也太贵了。”竹生接道：“不是太贵，而是我没本事罢了。”妻子道：“又没人怪你，干嘛扯到本事上去呢？不然明天一早去大姐家借五百吧，”竹生苦笑道：“她家倒是有钱，可是大姐夫心眼小的像针鼻儿，再以为还他不起。”竹生见妻子满脸愁容，笑道：“干嘛唉声叹气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不到四点，晓莉打来电话，说新娘那边送亲的都已经到了，要竹生赶紧过去陪新亲。竹生见妻子还熟睡，也没叫醒她，找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穿了就走。其实他妻子早已经醒了，或许一夜没睡。见竹生出门也就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去大姐家借钱。
　　 竹生来到婚礼大厅，见礼宾人员都忙着婚礼事宜，就直接去找晓莉。晓莉告诉竹生，亲家公去了南方要中午婚宴前才能赶回来，只好让他先去陪亲家母聊天。竹生领命来到贵宾房，轻轻推门进屋，见一中年女人正在窗前，专心致志的品赏窗子玻璃上的霜凌花。竹生笑呵呵上前招呼道：“呵呵，亲家母欣赏大自然的艺术，倒是蛮认真的。”中年女人很优雅的慢慢转头过来，微笑着刚要开口，不觉怔住了，竹生也吃惊的愣怔起来。原来这晓莉的亲家母叫慧霞，是竹生的高中同学，两家离得也不远，毕业后俩人就偷偷的恋爱起来，也是竹生与慧霞的初恋。二人对视了许久，眼泪衔在眼圈里，谁也没有叫它掉下来。“还好么？”慧霞抿着嘴，嫣然一笑道：“真快，一晃三十年了，连一次面也没见过。”竹生回过神来，也微微一笑道：“还好，是呢，一晃就是三十年，一点音信也没有。你呢？还好么？”慧霞笑道：“也还好。”二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上前牵了手道：“看来是老了，连礼貌也不懂了。”两人对视着，站了很久，眼泪依然在眼圈里打转。慧霞微笑道：“干嘛傻兮兮的站着？坐下来说说话好么？”竹生笑道：“好的。”两人坐在沙发上，慧霞拿过杯子倒茶，竹生幽幽问道：“三十年了，你没想过我么？”慧霞递杯子给竹生，笑道：“没有，倒是刚才牵手的瞬间，想起了那段日子。你呢？”竹生放下茶杯，笑道：“也是刚才想起的。好像我们有过初恋。”慧霞接道：“是呢，只是一瞬。记得那时在村里我们俩，只有在镇上放映电影的时候，牵着手走几公里去看。偷偷摸摸的，白天即使见面也不敢说话。从来没有过什么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时候。在你当兵走的前几天，爸爸突然要我订婚，也是父命难违，就嫁给了我不认识的，现在的丈夫。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也想告诉你，谁知没得机会，你就走了。”竹生微微一笑道：“是呢，其实我听到消息，也想对你说一声，我爱你，也是没得机会，就去了部队。”慧霞笑道：“说实话，平时你想没想过我？”竹生笑道：“没有，在部队训练很累，每天睡觉吃饭训练三部曲，又知道你嫁人了，不想也罢。你呢，想过我么？”慧霞笑道：“没有，那时只想已经嫁为人妻，理应生儿育女，做个贤妻良母。再说了，我丈夫，知冷知热，对孩子，家庭很是有责任感的。夫妻俩三十年从未红过脸，对家庭也是事事想在前面。我已经很满足了。哪里还有理由胡思乱想的。”竹生笑道：“我也是，复员回来，父母就给我说了这门亲事，妻子贤惠，从不怨天尤人，儿子聪颖孝顺，只是几十年来，日子过得清贫一些。你的日子好么，很富足么？”
　　 晓莉端着一盘糖果，来贵宾室，站在房间外听了一会儿，刚想进屋，慧霞的老公，竹生的妻子及新郎新娘也上了楼来，晓莉把食指放到嘴边‘嘘’了一下，几个人也悄悄的站在那里听了起来。慧霞笑道：“其实人人都有爱，只是生活的砂砾，时间转动的齿轮磨砺下来的碎屑，将他深深的掩埋起来，如果不是瞬间的激活，恐怕就是进了坟墓，也不会记忆得起来。”竹生笑道：“是呢，世间的一切都是这么阴差阳错的过来了。假如我们俩真的结合了，未必会有现在的这般幸福，未必会有现在这般快乐。虽然我们生活的很艰辛，贫穷的只剩下了快乐与健康。那藏在心底的爱，也只有在瞬间的激活，又是一闪而过。我们毕竟都有着幸福的快乐的家庭。”慧霞笑道：“是了，现在想来，当初我们彼此深深地爱着对方，可是连一次热烈的拥抱，连一句相爱的话都没有，只是刚才见面的瞬间，鬼使神差的真想拥抱一次。你说的很对，贫穷的只剩下了快乐与幸福，富有的只剩下了吝啬与钱财。若果三十年前我会对你说，我爱你。现在我则要说我爱我的丈夫和我的家庭。”竹生笑道：“是的，我也会这么说。就像你欣赏的那窗霜凌花，它很美，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阳光的升起，温暖的到来，它就会化作雾水慢慢的逝去。”
　　 站在房间外的人无不感动，尤其是新娘，再也按耐不住激动，拉着新郎跑进屋来，哭道：“妈妈，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从来没听您说过恋爱，初恋是什么，也没听爸爸讲过，原来你们的初恋是那么的纯情，那么的真挚，我们好感动。”慧霞与竹生见状满脸窘色，慧霞的女儿，回头拉过爸爸及竹生妻子抽咽道：“爸爸，阿姨，就还妈妈与叔叔一个心愿，让他们拥抱一次好么？”慧霞的丈夫与竹生的妻子点头答应，慧霞与竹生，对视了片刻，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就像窗上融化了的霜凌花，流了下来。
　　 在场的人都流着泪，伴着婚礼进行曲，目送着慧霞的女儿与晓莉的儿子走上了红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