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诗人
遇到他,真是一种巧合。
那个夏日的傍晚,他在马路边卖书,我在马路边招生。我们相邻。卖书的他一点也不专心买卖,他只顾杀棋——车来马走,很是热闹。因为路旁店家嫌他们挡了门,话不中听,他梗着脖子,红了脸,粗门大嗓,凶得人家也不敢言声儿了。
我发现,他的书摊上,很少有人光顾。一般也很难看出他就是那个书摊上的老板。他们下棋的地方离他的书摊至少有三米远。
一会儿,一个女孩走来,在他的书摊前站定,顺手拿起一本书问我:“这书咋卖?”
我连忙招呼他,他远远地瞥了一眼,答:“25元。”
“20行不?”女孩问。
他凶凶地应一声:“少一分不卖!”然后埋头下他的棋。
我觉得他这种卖书法也着实稀罕,就喊他:“下棋当紧卖书当紧?”
他瞄我一眼:“看你问得怪不怪,当然下棋当紧!”
女孩一转身走了。他还在那儿下他的棋。
一直到对方摊子上有了人(那是个杂货摊子),他才懒洋洋地踱过来,一屁股坐地下,掏一根烟给我。我说不会,他便自己取火点上,悠悠地吸起来。一边吸,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我聊。于是一见如故。
于是,他知道了我在这里招收学作文的学生,我知道了他的一些大致情况。
原来我们是老乡,他的弟弟跟我还曾是同事呢。从他的言语中,我还得知他喜欢写诗、好喝酒、爱杀棋,另外,脾性耿直,因此丢了工作。一月两千余元的工作。“我最见不得当官的胡来!”“这样也好,咱省点心吧!”他的话里不无愤激、自嘲与无奈。
他有一个读中学的儿子;他有一个给人家看孩子、每月挣二百块钱的妻子。他每月从单位领取有限的二三百元生活费。家境就是如此艰难,所以他出来卖书。其实他一点也舍不得卖。这也正是他不专心卖书、不肯贱价卖书的原因。
他是在粉连纸上写诗。已经写了十几大本。摞起来有一米多高。他说他还未曾投稿。他说要么不发。要发就得像样。
他喜欢李白。他喜欢泰戈尔。他喜欢毛泽东——作为诗人的毛泽东。是从心里喜欢。谈起他们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能够大段大段地朗诵许多他们的名篇名作。并再三说如今已经很难再有这样出色的诗人了。
他经常利用闲暇时间在街头找人下棋。街上许多人因此成为他的棋友。说起棋来,他眉飞色舞,不再是谈诗时候那种深沉严峻模样。
除了下棋,他很孤独。他经常晚上无法入眠。就写诗,或者喝酒,或者思考。他经常去城外的田野里。漫无目的,一直转到夜深,甚至第二天天光大亮。孤独的他常常仰望夜空,凝视星斗,与它们做无声的对话与交流。诗情正是这样常常就迸发出来,不可抑制。于是摸出随身带的白酒,一边大灌一边在心里做诗,一直到烂熟于心,回家后再写在粉连纸上。他说那是他最惬意的时候了。
之后我们又聚了几次。一般是晚上。不是在他家里,就是在我单位,要不就在大街上。常常我们一颗西瓜、两瓶啤酒,对饮畅谈,直聊到夜深。
我很想帮他,可又实在无从帮起——无论是从经济上,还是精神上。以至于发展到我想跟他说上一些只有我俩才愿说愿听的话,但又怕敢见他的地步——因为,一见到他,我心里就酸得难受,并且,很疼。
他一直坚持自己所谓的正确观点,根本听不进任何否定的话。我们无言地对视。我明白,自己的任何劝说,都已经毫无意义。
一直到现在,他一如既往喝酒、杀棋、写诗——高尚的诗,尽管没有一个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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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波,他就是太极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