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会儿韩溢坐在正对着飘窗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窗外虹江上空飘浮的云朵和幽蓝的天空。
　　 高骏说“你刚开始的时候像个机器人！”
　　 韩溢低头不语，手上按摩的动作不停。
　　 高骏又说“假如不是许又菱来我家，你是不是就会一直当个机器人？”
　　 韩溢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然后放缓，最终停滞……
　　 韩溢还记得许又菱推开自己时满脸的傲然，她当时正在客厅拖地，高家有定期做打扫的钟点工，但这不妨碍韩溢仍将打扫当成每天的仪式。
　　 曾经，高骏问她“你人生的闲暇唯打扫能填满嘛？”她想了想摇头“不，家人才是我最重要的。”高骏闻言原本莹润的眸瞬间黯淡几分，转着轮椅回了自己房间，即便因为右腿骨折要坐轮椅，他的出众也丝毫不影响，185公分的身形让他即便坐着也叫人难以忽略。
　　 “许又菱是我爸朋友的女儿，双方父母觉得合适就建议交往。”韩溢很确定提及许又菱时，高骏是平静的，尽管他受伤后她选择了分手，而所谓的探望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模特大赛决赛彩排时，我被对手从阶梯舞台推下，推我的是许又菱现在的男友。”在韩溢听来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高骏却说得波澜不惊。反而是在说到“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是我爸妈帮我千挑万选的良缘？”时，他眼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哀伤。
　　 高骏受伤时，他父母——临城市一医院的院长高天野与脑外科权威凌云，正双双在国外短期充电；得知儿子的伤势只需专人看护，休养三个月左右就会全愈，便将照顾儿子的事全权委托给同事亦是好友的护士长李洁。
　　 2
　　 天气晴好时，透过高骏家24楼的窗，可以看见窗外的蓝天白云。在雾霾肆虐的今天，临城这座临江而兴的内陆城市仍能“雾中取净”足以羡煞许多人，可惜这“许多人”里不包括从小长在临城的高骏。
　　 “我妈总说我跟李阿姨比跟她亲。”背窗而坐的高骏，边吃饭边有一搭没一搭跟韩溢闲聊，身后窗外纯净的蓝天全然不在他的视野。
　　 韩溢想想李护士长平日的为人，点头道“嗯，她是很好！”
　　 高骏吃完临离席时说一句“你也很好！”后，才笑着转动轮椅离开。
　　 韩溢知道自己从实习护士变专职护理，是李洁向高院长夫妻力荐的结果。他指的是自己被李护士长认可的好嘛？或者……看着他的背影，她嘴角绽出一丝弧度婉约的笑。
　　 李护士长丈夫早逝，她独自带着孩子过活，工作忙碌时便交给保姆照顾，那知那无良保姆却喂食孩子含有镇静剂的食物，等发现异常时，孩子已经因为药物过量严重损伤大脑。这些事若不是高骏提及，韩溢并不知晓。
　　 “我其实挺羡慕李阿姨的儿子，小时候我也是跟着保姆长大，一年见到父母的机会不会超过十次，要是……”就在韩溢以为，许是那假设太残忍，高骏才没继续，只苦笑两声替代未完的感慨时。他再次开口“既便是那样，他们恐怕也要先忙着救死扶伤吧。”这份对亲人的认定，让韩溢意外。
　　 等高骏的腿伤恢复到不用避忌饮食时，韩溢做了烤肉给他，味道之惊艳出乎高骏的预料。获赞的韩溢不无骄傲的宣扬起自己的童子功“我爸年轻时就因患类风湿卧床不起，妈妈辞掉工作白天在家照顾爸爸、做手工赚钱，晚上在小区里摆烧烤摊，我可是从小就跟着妈妈学的。”
　　 “嗯，吃饱喝足！”高骏伸着懒腰满足地感慨，把残局理所当然地丢给韩溢收拾，韩溢收拾餐桌、餐具然后捧到厨房去涮洗。高骏的轮椅摇到门口又折回客厅，他记起先前搁在客厅的ipad来，绕一圈终于被他在客厅壁架上寻获，伸手够时恰好差一点，他本能的想要踮脚去够，没意识到要踮的是受伤的右脚。
　　 韩溢的余光及时瞟见高骏的危险动作，几乎是本能的她整个扑上去阻止，倒把专注取ipad的高骏吓了一跳。“你，你先起来，我刚才是一时忘记，没真想站来着。”
　　 “真的？”韩溢不放心，直到高骏郑重地点头，她才起身。
　　 3
　　 随着高骏摆脱轮椅日渐康复，韩溢的心情越来越好；实习期仅剩月余，这意味着离她成为正式护士的日子也越来越近。高骏擦着汗从复健室出来时，韩溢正跟另一位病患家属聊得正欢，说的正是高骏康复有期、她“脱离苦海”在望的喜悦；高骏心口窜上一阵无名火，生气地把刚擦过汗的毛巾甩到迎上来的韩溢头上；等韩溢费力地扯下汗湿的毛巾，高骏已经去远。
　　 夜深了高骏仍能窥见窗外斜挂天边的几颗星子，这或许就是江景房唯一的奢侈。他全无睡意，近三个月来第一次失眠，等好容易辗转到意识模糊，又有混乱的梦境光临：先是梦到五岁时他被保姆强拉住，眼睁睁看爸妈离开时他急得大哭 “哭有什么用！”爸爸突然厉声责骂，将梦境归于混沌；一时韩溢握住他的手，指间有淡淡的暖意，他稍稍放下心来；“韩溢你家出事！”李洁突然出现拉着韩溢就走，他奋力的去抓她的手……
　　 “高骏，你起来了嘛？护士长说今天要去医院复检。”高骏还在那个未褪尽的梦里挣扎，却又分明听见梦外韩溢的声音，梦中的影像似电影特效般一点点抽离，最终全部散去。高骏怔怔地睁眼，心还沉在梦中，满是不甘——他还没抓到她的手。
　　 在医院的走道等候高骏复检时，韩溢又看到杨慕青，原想往厕所去避开她，杨却三步并着两步赶上来，抓住她就往外拖。第一次陪高骏复检时，韩溢也遇到同学杨慕青上去打招呼时，杨临到她跟前转身一拐，然后就听见杨跟身边另一个实习生说 “以为看护院长的儿子就内定正式录用啦，看那样得瑟样……”
　　 杨慕青拉着韩溢停在医院公告栏前“你看，我们俩都上了公示栏。”按照以往惯例，只要政审没问题，被公示就相当于正式录用通知，韩溢想这或许就是杨慕青前后态度迥异的原因。
　　 不及研判杨慕青的心思，韩溢只顾盯着公告栏里自己的名字，确认许久还是觉得不真实，以后她真可以替妈妈分担了嘛？手机铃响起韩溢仍浑然不觉；杨慕青拍她，她一脸茫然望向杨；杨又指指她包里的手机说“电话”，她才反应过来。
　　 “喂，是，是我……我马上回来！”看韩溢瞬间凝重的脸，杨慕青刚想问问，韩溢却已经跑去老远。直到上了开往海城的长途车，韩溢才想起请假 “护士长，我想请假，我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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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骏的复检结果很好，他完全康复，你可以安心回医院啦。”韩溢办消假手续时，李洁顺便告知她高骏的事，韩溢却什么也没听进。看她一脸的神思不属，李洁一声轻叹“高院长和凌医生已经回国，你去高家收拾下吧，回医院宿舍后好好休息几天。你爸的事你也要想开点，他拖了这么些年，这或许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谢谢护士长，我没事，只是有点累。”回家一周处理父亲的后事，韩溢心里仍然轻松不起来，有些事她无法与人言说，只能简单作别护士长。
　　 按过门铃却无人应答，韩溢掏出高骏给她的备用钥匙，看见钥匙串上的小棕熊吊坠，想起刚来看护高骏那天，他给她两片单薄的钥匙，她担心弄丢失，便把原本挂在背包上的小熊和钥匙扣在一处。现在要把钥匙还回去，还是把小棕熊取下来吧！棕熊与钥匙的环扣紧紧卡在一起，掰了半天也掰不开，她只得做罢。
　　 屋里很静，大约高骏出门了。韩溢回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来时仍不见高骏，便留了字条在餐桌上又用钥匙串压住。
　　 “怎么？我为人差到跟你处了三个月，到要分开你连话都不想跟我多说一句？”高骏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刚预备出门的韩溢着实吓着了，回头见他正好将手机揣进口袋，想来刚才是在接电话。
　　 朝韩溢缓步而来的高骏，一双眸子里透着几许幽深，让她莫名的觉得“他不快乐”。
　　 “前几天家里有些事，没来得及跟你说，刚才我有按门铃以为你……”韩溢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那现在我没出门，可以留下做最后一顿饭嘛？”高骏打断韩溢，伸手取下她肩上的背包时，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直到她点头应下。由不得韩溢后悔，高骏揽了她的肩道“走，我们去买菜。”
　　 韩冰不会喝酒，说好随意。但架不住高骏的好兴致，等高骏身边扔了一堆空酒罐时，韩溢已经迷蒙地趴在桌上。半醉的高骏将醉成一瘫泥的韩溢半拖半拉弄进房间，二人齐跌在床上睡做一团。
　　 韩溢做了一个久违的梦，梦里她回到父亲还未病倒的年幼时，一家人在奶奶家围坐烤火，那火舌不知道怎么就撩到她唇上，她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察觉到那火舌并不灼人，竟还有几份馨甜温软，引得她忍不住伸出舌头吮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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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我们回来了，你好些没？哦，那太好了，我们现在马上……”高骏接到母亲凌云的电话，电话里还能听到机场的吵嚷声。说到一半，电话突然随着一声沉闷得似重物坠地的声音一同断掉，重拨无人应答。
　　 半小时后凌云再次打过来说“儿子，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和你爸就先回家倒倒时差，明早再来看你。”又是话一完就断掉，高骏不及出口的问询哽在喉间，握着手机呆立阳台许久，直到韩溢开门。
　　 凌云按了好一阵门铃后，才用备用钥匙开门。
　　 韩溢起床时随手裹件衣服在身上，头痛欲裂、两腿打飘的她没注意到自己穿了高骏的衬衣，打开主卧时她还以为自己从客房出来。
　　 “你……是小韩吧？”凌云低沉柔和的声音彻底惊醒韩溢，她脸刷的红透，本能的闪回门内。待高骏衣冠整洁走出主卧时，凌云迎上去“阿骏我去找小韩说说话，这几个月多亏她照顾你，你跟爸爸先坐会儿。”
　　 “这小护士怎么回事？你李阿姨不是口口声声跟我保证人品过关嘛？”不等高骏坐定，面色潮红的高天野开腔。
　　 “跟我在一起人品就有问题嘛？”高骏整张脸冷峻起来。
　　 无视儿子的脸色，高天野直接切入主题“你跟又菱的事，我听你许伯伯提过，那是他一个竞争对手使手段。又菱也想清楚了，这一节就算是揭过，明天和许家人一起吃个饭，把你们的婚期订下来！”
　　 “是该订下来，本来我还想专程找时间跟你们说，既然今天你们过来了，我也就省了这一朝；不过我和小溢的婚事与许家人不相干，跟他们吃饭的事我就不出席了。”
　　 凌云从主卧走出来时，就见高天野脸色暴红，正指着儿子气得说不出话。她快步过去扶住丈夫，边拍抚他后背边劝道“老高，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不要轻易动怒，这对你没好处。我们来之前不是都说好不逼孩子嘛？”
　　 随着高天野渐趋平静，高骏的脸色缓和了些。凌云扶丈夫坐好后才转向儿子“阿骏，你和又菱的事我们尊重你的决定；但是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你和小韩通共才认识三个月，我希望你慎重考虑后再做决定。”
　　 高骏不语，一家三口陷入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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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院长、凌医生我想你们误会了，我跟高先生只是寻常病患与护理的关系，没有发展情感的打算。我的护理工作到昨天结束，因为醉酒给你们造成困扰我很抱歉，对不起！”韩溢背着包走出主卧，来到客厅后的一番表态让高天野夫妇深感意外，高骏更是直接被打懵，直到她的背影在门后消失，他才想起要追上去，临到门口时他回头眼神复杂地看母亲一眼。
　　 高骏在小区门口追上了韩溢，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任她挣扎就是不放手“是不是我妈跟你说了什么？她是不是拿你入职的事威胁你？”
　　 “没有，凌医生只是提前告知我政审合格。希望我不要做太仓促的决定，以免将来后悔。”韩溢挣不开便由他握着手腕，一脸漠然的与他在街边对峙。
　　 “那刚才你为什么要那样说？”
　　 “我以为我说得够清楚？”
　　 “护理与病患是嘛？不打算发展情感关系？那昨晚你为什么不拒绝？”
　　 “那只是醉酒后的意外。”
　　 “是嘛？那现在呢？”高骏直接吻上韩溢的唇，眼睛却直直盯着韩溢的眼，她眼底始终不现一丝波澜，他终于放开她的手，他转身离开后，她才无声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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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轮到韩溢夜班，桌上一本摊开的杂志“当红艺人高骏医院夜探前女友”的标题下，是暗夜里他坐在车中的侧影，车停在临城市一医院的后门边，下面是许又菱和家人从医院离开时的正面照。
　　 三年里，高骏已是从时尚界成功转战电影圈的当红艺人。韩溢不止一次看见过那辆车，每隔一段时间，那俩车号是她生日的车，就会停在医院后门边，那是她回宿舍的必经之处。
　　 看着书页上他越发深邃的轮廓，她想触碰却终究咫尺天涯。再翻一页，是狗仔扒出的关于许又菱的报道，从许又菱当初背叛的细节，到分手后她的探视秀都无一遗漏，配图是许又菱与别的男人在夜店的照片。韩溢突然觉得初夏的夜风有几份寒凉，忙合上杂志起身掩窗。
　　 “嗯，我知道了……”凌云从手术室出来就接到杨慕青的电话，电话挂断后她思虑良久，终于还是决定打给李洁。
　　 韩溢赶到李洁告知的咖啡厅时，凌云已经坐在那里优雅地啜饮咖啡，她有些拘谨的向凌云打招呼，凌云却很直接“最近医院有个调动名额，是调往海城市一医院的，我找你是看你是否有需要？”
　　 韩溢想起三年前，这位以冷静知性著称的刀手，也是这样为自己和高骏着想，心里不禁好笑“我需要，我想回海城。三年前凌医生跟我说过的话，到现在每一句话我都还记得，你说得对我跟高骏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当时我做了选择，而且到现在也不后悔。”凌医生早晚会来找自己，韩溢一点都不意外，她之前甚至还有几份期待，有什么不好呢？自己可以回到妈妈身边，他也能早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