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散文】坠网感怀志
{1}
五月。天高气爽,阳光明媚。春天残余的温柔与夏初萌芽的热烈交融缠织。
透过窗扉,凝望着远处草地上仍旧绿草盎然的氤氲,五十年的生命里程仿佛只是瞬间的飞翔。人生长河中停顿过的无数驿站,就象大海的汹湧时溅起的滴滴浪珠,清彻晶莹,又混沌湛湛。
此刻,我的心在不经意间溜滑进了风浪堆卷的中央,畅饮着海风荡浮的气息对心悸痉挛进行的淋漓尽致的洗涤。
很多的没有阳光淋浴的时侯,我常常对着天穹叹思,:平平淡淡的一生,从平平淡淡中来世,在平平淡淡中生存,也必将在平平淡淡中结束。
既然注定了是平淡的生命,一切的所谓愉悦、温情、花香、阳光、怅惘、愁伤,都不复重要,就让平平淡淡的心扉,慈悲起平平淡淡的意境,守候着平平淡淡的结束吧。
有了平淡的魂魄,心质变为一叶小舟,任风浪翻掀,湖水柔光,都在止若静潭之中......
然而,不曾想只因桌面上偶然存置的一台电脑,竟又让平淡洋起一圈涟漪......
{2}
初学电脑,就象痛惜双眸失明的盲者,在阳光下摸索着东南西北。
先是听无数的“先行者”感概网络的虚拟、放纵、漂渺或沉迷。
虚拟,亦幻亦真的觉知,用假名说真话也用假名说假话。
放纵,天马行空皆为我之感,随心随意,无匡约束无款抑制。
漂渺,虚无中放飞梦魇,漂游中洒落心扉。
沉迷,对现实的逃离、背叛的宣言,对风干的欲望润色、浸沐的斟酌。
别出心裁地要感慨出与众人的不同,借着阅览过某科学杂志的残存记忆,弄出了一段不伦不类的个人说明。绻起裤装赤裸着紐骨,淌进了网域的深潭。
第一次与人聊天的感觉,依稀就在眼前。那是一段别脚的古典文辞与时髦的现代气息的首轮碰撞。溅出的不是应有的辉亮,而是一枚不知能否有成熟期的青涩野果。
那天,没有任何动力,偶然的莽撞,一头扎进了聊天室里。
象孤佛打坐掸经,栖歇在屏幕的一隅。眼盯着聊天室里人流如潮涌动、熙来攘往,聊语天南海北、环宇人间。我那颗期许焦灼一试的心,却在涩涩生闷:我怎么呢?模样对不起大家?没视频没人能看见我五颜六色的容貌呢。既便额头有颗碍眸的瘤疮,看不见也不传染呢。怎么就没人愿理我呢?
正苦闷着,钻来一位善解我意的朋友,出口不凡:老黑,你好!
在我的对话匡里,该是对我说的吧。但我不黑呀,脸上、头上、身上都是中华民族的大种肤色:黄的。再说又没看我,怎就知我黑着呢。捉摸着仔细一想,哎哟,是我胡诌的网名中有个黑字打头嘛。赶紧正正身子,理理衣襟,慎重而礼貌地搜肠刮肚冒出一句:您好也,谢谢兮。
发送出文字,守侯着回续。记不清是几秒的等待,对方终于来了个惊雷骤炸:哇塞,怎么遇上个老古董哦,88。咋看这潦潦数字,我一时蒙了,不知何意。好象对方是走了,就象茶馆的过客,一声普通的招呼而已。再细辩那行文字:哇塞,是惊叹语,有想不到之意现代时髦之词。老古董呢?哇塞竟是“您好也谢谢兮”之祸!远古修饰与现实文明发生了撞击。那88呢?我想自己的孩子不会这时上网,也不会诧愕老古董之词。素昧平生开口就称爸爸也不合适啊。闹不懂、搞不明白这网络为什么就这样稀奇古怪。
{3}
看着“老古董”三个字,有一种哭笑都不自在的尴尬。踌躇着网络是否适合我这样的准老头子们溜达。高科技、时髦语、新思潮等崭新的事物,对大半辈子都在与命运抗争、与生活较劲的我们来说,无异于UFO,既新奇、陌生,又充满了一种企望认知的奢求。
脑海里如幻般闪过罢课闹文革、插队泡桑田、当兵卫边戍、青春献祖国的幕幕画卷,连生死都曾在理想的蛊惑中,不计畏缩;难不成今天还让一台静如死板的电脑,折腾得畏首畏尾?正在云里雾里、胡搅乱思,对话匡里忽起“叽叽”叫声,细看来者名字:MZ。虽不知详情,但感觉应是位女士。有了前车之鉴,不敢马虎;小心意意地按观摩了半天聊天室里他人聊天用语,将尊重尊敬的“您”,改换为随意随和的“你”,一步一回头般敲下了键盘:你好!
为了不起误会,赶紧申明:敝人第一次学聊天,不周之处,请海涵!
MZ很宽宏大度:没关系,慢慢来。
就象忽悠间吞下了枚定心的汤圆,紧闭紧绷的心弦悠然回落:今天天气好,幸遇贵人了。
MZ挺乐:呵呵,我算贵人吗?
废话少说,赶快求教:初学上网,不懂太多,可以请教吗?
MZ倒细腻爽快:行呢,加你为好友,慢慢聊吧。
忽地屏幕中央,弹出一个独立的对话匡。MZ携着成熟女性伴身的柔情,阿娜多姿、浅笑盈盈(当然这只是当时我瞬即间的一种以为应是如此的感觉)待在了那里。
我一步一愣地爬进对话匡虔诚、虚心、恭谨地向MZ请教着入门的法则和基本常识。
嗨,学这个高科技,也还真不容易。幸亏有了MZ的耐心、不厌其烦的帮助,让我在黑暗的天穹中,借着那点星星之光,看清了摸索前行的一段路径。
{4}
今天上来,没有看到MZ的彩色头像。
一阵莫名的失落,荡动起心浮气悬的怅惘。
听着孤零零的心在失常的韵律中跳跃,漫无目的地点开聊天室,看着满屋的网男网女穿流不息。象极了自由的农贸市场里买卖蒜苗青菜的摊主顾客,讨价还价、评议成色、扯喉吆喝、粗俗挑剔。
我仿佛置身了一池死潭,平静得气息的呼出能在空气中凝固。
充耳不闻的嘲杂,愤然远离了视角。
忽然一阵“吱吱”的叫声,打碎了我思想的沉寂,一行骇然的文字,飘贴上对话匡里:CD对黑色银河说:大爷,你好。看你孤零零的半天了,也不打算与谁聊吗?
我的心一阵痉挛,就象赤裸裸的身躯被人无端地偷窥。我无言地呆着,人家就知道我已位临“大爷”高座,还知道孤零零地呆了半天。对方如果不是小魔,也必定有某种特异功能。
我得弄清这到底怎么回事。
机械地敲打着键盘:你怎么开口就叫大爷,还知道我孤零零地呆了半天?
CD:我看过你的个人资料了,所以叫你大爷。
黑色银河:哦,你能看到我的资料?
CD:每个人的资料都可以查看的。这里人多不好意思聊吗?
屏幕中央又一次弹出独立对话匡,CD已居高临下地站在了那里:我喜欢年龄大的网友,现在我们可以单聊了。
竟有这样的事,我不敢相信,小心意意地问:你多大了?男孩?女孩?干嘛喜欢年龄大的。
CD:26岁。女的。年龄大的成熟。
哦,与我孩子差不多大,叫我声大爷也不怪了:你既叫我大爷,就教教我呢,许多东西不会。
CD:知道的,看你半天在聊天室没下手,就知道刚学。
耶,拿我当菜鸟了:老了,反应慢呢。
CD:没关系呢,我还有好几位与你相龄的朋友,都聊得很好。
我不太相信他的话:忘年之交可不容易,真谈的拢?
CD:说情话,不分年龄。
晕!象被人忽然无来由地抽了一巴掌:是醉了吗?弄清楚都是你的父辈。刚才还叫我大爷,忘了?
CD:知道你不信。昨天还有位北京的老头专程来看了我。
我只好惊讶无语:......
CD:干那事,一夜两次。好旺哦!
瞬刻台风骤袭,一阵晃晃荡荡终于撕碎了那片污秽不堪的遮羞布,赤裸裸横呈的肉体与农贸市场上持刀分割待售的动物遗尸没什么两样区别。一种被侮辱的羞涩,猛烈冲击着大脑的血液系统,愤怒从丹田拔起猛灌指尖:你想干什么。
CD:想看看你。
倾刻之间从未清醒地感应过血液在管路中加速奔泻、由热变冷涌溢全身的知觉竟是如此的清晰、战栗。我使尽一切还能听我调遣的力量,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躯体,害怕一秒的松懈,让血液冲破了管道,流向未知的沧茫......
{5}
经历CD一役,再无聊,也不敢轻易涉足聊天室了。
网络,虽然具有虚拟的本质,也没能逃脱世俗红尘的浸蚀。
现实中习惯了虚伪、卑鄙、无赖的霄小,参透了蒲松龄《聊斋》里换了画皮的鬼魅,混迹于网络,仍不停地兴风作浪。
很长一段时间,不敢随便点击接受好友请求。
也是很长一段时间好友条里,就只有MZ孤单单的一位。
MZ的随和、细腻、热情、乐观,让我感受到了很大的触动。
人与人之间还是善良、好心、乐于助人、富有同情、理解的居多。
尤其网络里,那种虚幻的亲切、关怀、牵挂、无微不致的惦念、守候、祝福比現实中的愉悦让人感触到更加的真实。
这种愉悦可以铭刻心田,不论是人声嘲杂的城市、或是寂静如水的夜晚,牵握在自己的手中,随时忆起就会在心里流淌。
这是一种非常非常甜美奇妙的感受。非常得只可意会,不宜言传。
我每次与MZ的交流,虽都隔守着屏幕的彼端,但我知道万水千山间,已没有山岳、楼宇的阻碍,网线中的奔流只有一马平川。虽不知晓彼此的容色,屏镜中仿佛就辉映着凝眸的双眼,安详恬静地对视着,忘却了曾经风风雨雨的浸湿、捏槃投火般的痛觉;净余婴童似的率真、坦荡,任对方的目光痛快淋漓地剖析、荡漾。
带着与MZ交流的喜悦,我重拾起沉寂在大脑存封过无数个岁月的思絮,及其那些似曾相识的文字,不分白昼黑夜、遗忘了星晨交替,一股恼地糊满了空间墙壁。
{6}
我喜欢空间。
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侯,趴在空间里。
让记忆一片片地撕裂脑海的存封条,流放进空间的每一个角隅。
那些年少时曾经相伴为伍的文字,因为我的懒散,许多都一气之下变幻得面目全非。
我怀着赎罪的内疚,奢望着与它们重归于好,或者干脆就重新结识;但迟钝的大脑却偏偏若即若离,所以,逼着我常常只好在深夜无人知晓的宁静中忏悔。
我不希冀在空间里流转多久,只愿把心寄托在这里,让满屋漫溢的记忆提醒自己还有一具活生生的躯体。
陋弃五十多年的蹉砣风霜不说,就刚刚学习上网的近百日熬煎,也让我有了许多挥之不掉的悟觉。在这里我寻觅回了遗失在现实生活中许久了的真诚、搏仁、宽厚、包容,还有无数的欢笑、愉悦和开心。当然也有CD插曲,带来的涩涩撞击;但那毕竟只是一段插曲,虽然涩涩得有点意外或是毛骨耸然,海浪汹湧的波涛早已将她掀翻进了无尽的海底。
也许象我这样平平庸庸、碌碌无为、无天份之才者,在网络上随便放上一枪,就能摞倒八个、十个,但我也不会惧怕枪击的危险放弃一展心意的奢想。喜欢了就不后悔。
在我相识的众多朋友中,他们给了我现实生活无法享受的关爱、惦念和祝福。是他们鼓起了我微笑绽露的风帆,是他们煽燃了我热情腾升的火焰。
所以知恩图报,我赤诚地向他们敞开似我心扉一般的空间。
让我的爱在网线中漂流,荡进每个朋友的心海。
让我的祝福在云絮中人悬挂,飘洒进每个朋友的心坎。
{7}
不知是与生俱来的不甘寂天寞地本性,或是只为逃离红尘泻泄一腔烦冗的企求,至与网结緣,便在无休无止的涂鸦中沉吟。
因为涂鸦,曾引诱出一出误会,难予释然。
那天,回家很晚,洗涮完上网溜达,已是子夜时分。
打开空间,欲写点什么,正聚精会神沉思遐想,一位并不熟悉的朋友头像骤然闪烁。
点击对话匡,朋友以等待多时:看了你资料里的个人说明,冒昧与聊,请谅解。
我说:朋友嘛,何谈冒昧?大可不必。
朋友:看你的说明,能告否从事职业?
我说:普通百姓,自食其力者。
朋友:不从事天文学研究?
我说:谢谢抬举,想过,但没那能力。
朋友:不会吧。物质与反物质的抗衡作用,非局外人所理解。
我说:对不起,朋友,究竟何意?
朋友:我老伴毕生从事天文学,不幸早逝。
以下即为朋友的语音内容概要:老伴留下了许多研究心得,他曾带过不少学生,但现在的年轻人对呆板的天文学不太感有兴趣,所留资料无人可赠。寻找有志天文研究者,赠予心得,是老伴临终遗愿。偶然看到了你的资料,个人说明中对天体现象叙述有序,逐冒昧打扰,生出误会,不好意思。
临结束聊天,朋友还再三追问:是真不从事天文,还另有原因?
当我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后,朋友便匆匆下线了。
朋友走了,却给我留下无限的怅惘。
为一位莘莘学者的不幸去逝感到痛惜,更为学者的后继无人感到惋惜。
更为自已不学无术的一通胡诌,引来朋友的一场误会,陡增遗憾而内疚。
{8}
走出网络的浩瀚,信手推开窗户,春天温暖的阳光便挤满了空寂的房屋。
一缕缕温馨柔曼的气息,肆意飞舞在身边,好似不将我彻底吞没绝不罢休。我顺从着不与任何抗拒,索性缓缓地倚窗笑受。漫不经意地调搅着浓浓的咖啡,心甘情愿般做着初春的俘虏。就象网络触动过的心页。依念着走过了夏秋冬。
阳台上嫩绿的花梢,散发出丝丝清香,初露蓓蕾的枝头跃跃欲试般要破绽开放。经历了寒冬的雪藏,终于盼到了春的生机,淋浴着滋养的甘汁饱和溶液茁壮成长。角落里不甘寂寞的枝兰拱顶着薄土,迎风招展的幼芽,向着阳光吐露着渴望。
远处天际飘逸着朵朵洁白的云絮,跚跚徐徐向着窗棂的空旷漾来。衷情地伸出双臂迎接着这远来的客人,深意浓厚的祝福便飞溅了一身;云絮后那湛蓝的条条天线,牵挂的愁肠蜿蜒到天穹的心核。
云絮忽然幻出绚丽的笑容,一屋的温馨便流芳溢彩......
醉情于春的气息,仿佛就看见生命的机体此刻便盈满了芬芳。
玫瑰枝骨的刺棱已经发达,玫瑰的盛开还会远吗?
渴望着,春啊!来得更加快一些吧!来得更加热烈些吧!这该是网游后的浪子对着苍穹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