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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芒果梨的地下室

作品名称:河畔小镇的众邻们      作者:弓匠      发布时间:2014-11-09 21:57:12      字数:10475

  “金星合月”当晚,浑河小镇的一幢幢住宅正沉睡在星空下,不知打什么时候起,南风停住了,星光却被不知从哪儿钻出的云团悄悄遮上。第二天,北风裹挟着冷雨劈头盖脸来了,可南风抬头并将雨丝吹散后,天又放晴了。天晴了阴,阴了晴,到底挡不住云团抢回地盘。下一个周六的早晨,天空乌云压顶了,地面也变得平风无浪,不过直到下午天阴沉平静得早早黑了,人们才发现,冬天刚转身又回来了。果然周日凌晨,随着萧萧北风卷来一丝寒冷,寒潮终于以细雨为前奏曲,降下无边无际没完没了的鹅毛大雪,把这留给人们作冬天的三月慷慨告别礼。
  一天后,天蓝灿灿的,地白皑皑的。浑河小镇像变戏法穿回了厚茸茸的冬装。
  除了供暖井盖是湿漉漉的,住宅坡屋顶、儿童乐园、路灯罩、墙头、球绿篱哪儿都顶着积雪。蒙古栎的硬实枯叶托上了一簇簇白雪团。枯草坪藏到了雪棉被的下面。茅莓悬钩子、黑樱桃枝头没被鸟雀啄走的几个醒目挂果,却毫不退缩,为天空和大地染着鲜红、乌黑的点缀色。
  当清脆而细碎的除雪声在浑河小镇响起没多久,在一幢槐林边的住宅楼下,它突然被这样的高喊抢过风头了:
  “胡杨!胡萝卜!”
  几遍叫喊让六楼一扇窗子打开又合上了。从单元门里很快冲出一只气汹汹的牛犊:
  “什么事啊,这么早,还叫我绰号?”
  “还用说吗?!”
  “我爸爸说我们下雪狗喜欢——是打雪仗吗?”
  王威汉摇摇头。
  “是堆雪人?”胡杨接着猜。
  王威汉又摇摇头。
  “是不是癞皮狗要你和我陪她玩打雪仗堆雪人?”
  “弄完寒假作业她总算放我出来了。想找我们玩除非她在我家看电视看腻了,还要颜子雯不在家!”
  “那是什么事?”胡杨糊涂了。
  “你还记得那晚看星星时他都说了些什么?”王威汉神秘兮兮地说,“‘空气这么好,不看星星就可惜了。因为很快就要下雨下雪了’喏现在不是下暴雪了?”
  “那有什么!他准是看天气预报了。”
  “他说没看!”
  “他是骗子。”胡杨踢向路旁的雪堆,于是雪像面粉似地溅向四周。
  “为什么?”这回轮到王威汉脑子不灵光了。
  “他懂植物,还清楚那本书是飞行手册,可这是没几个大人愿意搭理我们的东西!”胡杨的想象力被后怕激活了,“更要命的是,他不提‘金星合月’,那晚我们是不会被骗离开浑河小镇,去河边冒险的。说是看星星,谁敢说他跟劫匪不是同伙呢?”
  “那他为什么又把同伙吓跑了?”
  “因为——反正没遇到他,那晚我们是不会遇到麻烦的。”胡杨勉强圆说。
  “不要忘了在树林里是他劝我们先跑的,”王威汉用加绒运动鞋在雪里踩出一串近膝深的脚印。“你真疑神疑鬼!”
  “我没有!”
  “你有!”
  “那你说他不是骗子为什么还会预测天气?”
  “骗子才不会预测天气!”
  “会!”
  “不会!”王威汉不耐烦了,“不信我们到他家外面转转,看他是个骗子还只是个怪人!”
  “转转好说,可要是被抓住了怎么办?”
  “就算落到他手里,有他的老婆孩子怕什么?”王威汉想到芒果梨提过的这两个家庭成员,雄赳赳地拉起胡杨,“跟我来!”
  两人掠过路上清洁工挥动的推雪板和扫帚,踏上枯草坪上的厚厚雪棉被,像刺探军情的两个侦察兵,并肩上路了。
  在被积雪和阳光映衬得色彩瑰丽的住宅楼间,两个影子窜来窜去,总算躲到枯叶托着雪团的那棵蒙古栎树后了。可还没怎么偷窥,夺走两人视线的已经从安静的芒果梨家换成了——一个从住宅楼里走出的穿警用常服的人。他的身影多少有些眼熟!
  “他就是那个警察!”胡杨停住呼吸了,“他肯定是冲芒果梨来的。”
  “不会吧?!”
  “怎么不会!芒果梨是骗子看来没错——”
  正说着,也许是蒙古栎树不够粗壮,也许是悄悄话声没被压住,也许是雪地里留下扎眼的脚印,只见那个警察瞥了瞥四周,于是小邻居们也没逃出他的法眼。要知道这可是在光天化日下而不是在夜晚!
  胡杨将食指竖到嘴边,做出了让对方一头雾水的闭嘴手势,而他领王威汉溜过去后的三言两语,很快让对方缓过神了:
  “叔叔你去他家了吗?”
  “谁家?”
  “就是他芒果梨——不凌心——家。”胡杨指着近在眼前的敌营,将他和王威汉的当晚遭遇说了个大概,“那天我们听他说天上有‘金星合月’,就偷偷跟他去河边了?撞到了个鬼里鬼气的人?后来虽然他让我们先逃走了?可他其实是那个抢匪的同伙也说不定?”
  “我倒是刚从他家出来。”
  “你为什么找他?”王威汉低声问。
  “我找他打算收集那个逃脱嫌疑犯的可能线索!”
  “那个家伙逃掉了?”胡杨感觉不妙了。
  “当时是晚上,那个嫌疑犯脚底抹油跑得快,况且他狡猾得就连轿车颜色的线索也没留下!”
  “那凌心提到什么了吗?”王威汉问。
  “嫌疑犯既没留下蛛丝马迹,凌心也没提到什么。”男警察的沉稳脸庞浮起一丝笑容,“不过好在撞到你们,我另一件事情有眉目了:照你们说,是你们自己尾随他到浑河边的,而不是被他带到那。是这样吗?”
  王威汉和胡杨点点头。
  “而且他劝你们先逃走了?!”
  两人仍旧没有摇头。
  “对上了!看来不管是上次还是现在,不称你们淘气包真对不住你们——当然还有机灵鬼。”男警察也拿出芒果梨上次的语气,“可是记住了:多一份戒备或者后怕虽好,总不如防患于未然,不到处乱跑!”
  “你说他不是骗子?”胡杨只惦记向男警察确认答案了,而没留意王威汉冲对方抱怨的“他不是机灵鬼,是胆小鬼。”
  “作为你们的童锦言叔叔,住14号楼1单元3楼1号的资深警察,”男警察目光说不出是柔和还是犀利,“如果他是,你们直接找我好了。”
  听说对方也是浑河小镇的邻居,两个小男士不但纷纷自报家门,更踊跃献策:
  “我有破案线索:那个家伙脚和车胎都被扎了!他和车要到医院和维修店。”
  “他说话恶狠狠的!”
  “我清楚了。谢谢王威汉你,还有胡杨你。这是我的名片,”在通统领教过这些所谓的线索后,童锦言把印有联系电话的名片留给两个小邻居,“有事情随时找我。”
  随后他抬步出发了。他告别得就像他刚刚出现时那样干脆利落。行色与浑河小镇急匆匆赶路的人们没什么两样。
  他脚踩雪地的咯吱咯吱声刚从耳边消失,王威汉就显摆起自己了:
  “我说过芒果梨不是骗子!”
  “有什么了不起!”胡杨头耷拉下了,“我们回去不就是了。”
  “不能回去!他怎么会预报天气我们还蒙在鼓里呢。”王威汉眼望身边的单元门琢磨上了,“我们得来一个特别行动,探探这个怪人!”
  他跟胡杨耳语几句后,后者即使有点犹豫,可还是言听计从了。
  浑河小镇与北方其它多层住宅小区相同的是,如果一楼住宅带花园,那么往往单元门会冲北,而花园会座落在住宅南侧。在王威汉和胡杨抬头确定没被芒果梨从室内盯上后,两人没理会单元门墙上的门铃,更没莽撞到像上次锤门那样惊动目标,而是东窜西跳地绕过这幢楼,躲到芒果梨家南侧的花园栅栏外。这儿距离室内只有十几步之遥了。妙的是不光落地窗内没有人影,栅栏外还散布着几簇头顶雪帽的球绿篱和红彤彤灌木可以做掩护!王威汉和胡杨猫腰分别凑到两团球绿篱前,又压到另两团前,逼近得只离栅栏几步远了。球绿篱有一米多高,树冠圆圆的,枝条还算稠密,掩护他们不成问题。不过可惜在最靠近芒果梨家的地方,也就是在花园栅栏外,地上的球绿篱却换成了几簇树枝松散的红灌木。
  王威汉正打算挪向前面的红灌木,却被胡杨在旁边摆手拦起来:
  “不行,那儿藏不住你!他向窗外看你就露馅了。”
  “里面又没有人!”王威汉探头瞟了瞟落地窗内,仍旧窜到红灌木下。他拼命挥几次手,才让伙伴勉强跟上,躲在他后面。
  就算红灌木的散乱枝子没法承担掩体的重任,矮栅栏上的一排防腐木板也能起点作用。王威汉心不那么忐忑了。回荡在浑河小镇的除雪声很容易掩盖住其它声音,于是他盯着落地窗里和落地窗外,既奇怪里面始终没有动静,又相信自己跟胡杨以及刚才童叔叔的说话声,是由于这个才没被觉察到。
  可这到底不是在夜幕下。王威汉正胡思乱想着,随着胡杨在后面喊起“不好了”,他果然定神看到芒果梨穿着家居服,慢慢走到落地窗后,跟自己只隔着一排矮栅栏。只不过对方虽然和自己打了个照面,却抻懒腰推开塑钢窗,放眼晴空发起诗兴: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接着故意自言自语:
  “不对,这明明是两个小邻居,怎么会是两个黄鹂呢?旁边明明是红瑞木,怎么会是翠柳呢?”
  于是王威汉没辙了,只好站起来指向出卖他的倒霉红灌木:
  “你叫它红瑞木?”
  “没错!”
  “前面树林里它也有!”王威汉没忘记自己上次在槐林里刚刚折过它,“你知道它好玩在哪儿吗?”
  男主人表示愿意洗耳恭听。
  “它的叶子被轻轻扯开了也不会断,因为两半树叶有细丝连着。”王威汉煞有介事地说。
  “这就像变魔术!”胡杨也直起腰接话。
  “夏天它的白色果实不能吃,但可以当弹弓用,因为它里面黏黏的。”王威汉像老师站在讲台上,“当你捏住它时,硬种子会像子弹似地飞出去!”
  “可是飞不多远!”胡杨解释。
  “这方面你们在行!”芒果梨不由得不相信,“不过既然没真弹弓飞得远,你们怎么会愿意鼓捣它玩?”
  “真弹弓早被家里没收了!”王威汉回答。
  “真弹弓妈妈爸爸就从没有买给过我!”胡杨说。
  “真糟糕!”芒果梨转移话题,“别光站着。你们请进来坐吧!”
  他顺手打开身旁连通室内和花园的落地玻璃门,像老朋友似地招呼起小客人。
  由于芒果梨家和自己家都有花园和靠山墙,布局接近,对这扇门王威汉既陌生又有些熟悉。夏天姥姥在自家花园里莳花弄草时,她尽管爱跟邻居有说有笑,可回到房间后,除非照顾自己,她会因为姥爷出远门转眼变得提不起精神,或者在看婆婆妈妈的电视剧时偷偷落泪。自家花园门就像姥姥快乐和伤心的分水岭。而眼前这扇门却像自己担忧和宽心的分界线!不过不管怎样,此刻芒果梨穿着和招呼跟怪模怪样搭不上边儿,看不出要多加提防。他没犹豫就跃过栅栏了,胡杨也打屁股后跟了上来。
  教人熟悉的不光是落地玻璃门,还有这客厅、餐厅、厨房、两三间卧室,和客厅角的地下室入口。如果白墙面不是没贴上素纹墙纸,背靠墙的中式布艺沙发不是换成了欧式布艺沙发,竖轴山水画、盆花、手持游戏机、电视遥控器、玩具枪、电动遥控车等零碎物品不是没个影子,王威汉满以为自己跨进了自家房门。从暖融融的落地窗内向外望去,只见木栅栏、红瑞木、球绿篱、满世界白雪一股脑涌进眼帘。怪不得刚才自己和胡杨轻易露出马脚!
  “今天是星期一,应该是开学头一天,”关上门后,男主人对两个左顾右盼的小客人说,“你们怎么没去上学?”
  “因为下暴雪停课了。”王威汉和胡杨摆出一副骄傲的神气。
  “怪不得!”男主人打了个呵欠,“停工的停工,停课的停课,没这多年不遇的暴雪我们甭想多休息一天。当然你们可闲不住——你们刚才躲躲藏藏在搞什么鬼?”
  王威汉当男主人的面揭起胡杨的短:“他说你是骗子。”
  胡杨也当面告王威汉的状:“他还说你是巫师呢!”
  “我没有!我就说他是怪人。”
  “怪人就是巫师和能掐会算。这我知道!”
  “我没有猜他是巫师,只有你在外面问童叔叔他是不是骗子。”王威汉被伙伴的胡诌气得鼓鼓的,“你想抵赖吗?”
  “等等,”芒果梨叫停两人的争吵,“什么骗子、巫师、怪人?我可糊涂了。”
  两人于是你一句我一句提到男主人当晚怎样预测天要下雪,他们刚刚怎样各执一词,又怎样由童警官平息争端的前后经过。
  “原来是我的口头天气预报让你们吵起来,是童警官前脚走撞上你们后脚来,又帮助你们和好了!”芒果梨的含笑目光掠过两个小客人,“我很遗憾他没拿到抓逃犯的线索,可我很庆幸他替我洗刷掉骗子的罪名!其实要搞清楚我是骗子或者怪人没多么麻烦。你们记住一句谚语就够了!”
  “什么谚语?”王威汉问。
  “冬季南风强,来日雪满墙!”芒果梨回答。
  “什么意思?”胡杨在偷偷打量四周时不忘插话。
  “在我们碰面的上个星期天,南风把北风赶跑了,天气暖暖的,按谚语说就是冬天下雪的前兆。如果你们觉得这有点玄,那么考虑到再前几天,天气有时晴,有时多云,有时雨夹雪,南方的暖湿气流和北方的冷空气不断展开遭遇战,就差南风捎来的大量水汽大打出手了,这谚语就更成立了。只是这次我虽然没有看走眼,却没料到雪有这么大!”
  “看来你不是骗子,也不是怪人,”王威汉蛮有把握地说,“而是一个天气预报员。”
  “不。”芒果梨摇头否认,“我不是。”
  “你不是天气预报员懂天气,不是园林工程师懂植物,还狡辩自己不是骗子、怪人。”王威汉不屑地说,“这些话鬼才信!”
  “真的不是!”芒果梨老实交代,“我只是一个博物学爱好者,就是没当成博物学家而只是当成业余爱好者的人。”
  “博物学家?”王威汉油然联想,“博物馆的科学家?”
  “不同但差不多。就是要热爱大自然很多东西和掌握大自然很多东西的人。”
  “有哪些东西?”王威汉问。
  “难得你们这么好奇。”芒果梨手指客厅角,“想知道答案,你们随我到地下室就可以了。”
  他正要带路去那,胡杨可憋不住话了:
  “上次你说你有老婆孩子。她们呢?”
  这个问题让芒果梨愣了一下,又笑了,只是他笑得有些让人难以捉摸:
  “她们正巧就在地下室。跟我来吧。”
  说着几步迈到地下室楼梯口。他先踩台阶下去了。
  从自己和胡杨进屋时起,女主人和孩子不但始终没有踪影,还在地下室里没弄出一点动静,这在王威汉眼里实在古怪。也许芒果梨家把下面当作卧室用了?她俩还在睡懒觉?可妈妈明明是把自家地下室用作仓房的。——无论是纸盒装苹果、柑桔这样的水果,大白菜、土豆这样的冬储菜,还是行李箱、轮滑鞋这些不经常用的物品,无论是婴儿车、脚踏板车这样没舍得扔的旧货,还是铁锨、搂草耙、浇水管这些夏天才会派上用场的花园用具,没有不是大多时候被搁进地下室的。它冬天不冷不热也只适合用作仓房而不适合住人。也许芒果梨家把下面用作儿童活动室或者小影院了?可下面又是静悄悄的。在和胡杨对视上的一霎那,王威汉察觉后者眼里的与其说是纳闷,不如说是惊恐。——谁也猜不出此刻胡杨脑海里的想象有多丰富和过分!可尽管房间里空荡荡的,地下室楼梯口空洞洞的,下面却像有一股魔力在牵拽人!王威汉壮胆跟下去了。胡杨也只好踩着先行者的脚印,轻轻跟上了。
  转过缓步台,两人很快随男主人站到地下室了。阳光打外面穿过楼梯间挤进来一些,于是新落脚处既显出些昏暗,又带点儿光亮。刚从白天迈进提前降临的黄昏,王威汉就断定地下室不算仓房,也不像儿童活动室或者别的,因为它到处摆着数不清楚也看不真切的形形色色的东西。如果这就是芒果梨所热爱的大自然的“很多东西”,那这些是什么?他的老婆和孩子人呢?
  这时胡杨在后面结结巴巴地说:“还是这里——凉快,我在上面热得——都快脱衣服了?”净扯些闲言碎语,而没意识到身处险境。可是王威汉清楚,伙伴在和自己同样觉出不对劲时,他变成碎嘴子,其实正说明他害怕到不行!不过胡杨话说得没错,也无形中验证了自己的感受——地下室居然是凉快的;可冬天地下室用作卧室当然不应该是这种暖和法!芒果梨说“她们正巧就在地下室”多半只能是谎言!
  “啪”的一个清脆声,芒果梨没有答疑解惑,而是突然揿下墙壁开关了,于是地下室天花板中央的乳白色吸顶灯和四周的橙色射灯同时亮了。眼前终于豁然开朗起来!王威汉发出“咦”的惊叹声,而胡杨不知是出于惊恐还是好奇,张大了嘴巴,好久没合拢上!两人唯独没有丝毫区别的是,任谁都瞪圆了眼珠!
  如果说一间摆满了古怪物件的屋子只能往博物馆身上靠的话,那么这间小地下室也许称得上一间微型博物馆,而远不是一间仓房!房间除了中央方桌上立着木脑壳地球仪和怪模怪样的双筒望远镜,隔几把椅子和窄通道,四堵墙的金属陈列架上全部被这些摆件占据了:五花八门的塑封树叶和蝴蝶,丑陋的短木段,装着各色颜料的透明塑料盒,海螺壳和别的贝壳,闪亮和不闪亮的石块,铜线圈,身上星星点点的裸体橡胶小人,以及可怖的白森森牙齿和小骨头,更有数不过来的杂物。对了,一排书架倒是嵌在陈列架里,而几本厚过新华字典的大书成了上面最醒目的藏书。背后墙角处一具横在铝合金支架上的炮筒让王威汉分外眼熟,可它不就是那架把金星合月拉近的天文望远镜?即使有书架和天文望远镜冲淡了诡异的氛围,地下室明一处暗一处的还是叫人心神不宁,好在东张西望后,王威汉发现捣蛋鬼其实是悬在天花板和地球仪中间的,几张貌似地图的挂图!而地图没被贴在墙上而是居然被挂在空中!当然,顶要命的问题是,这房间里压根没有第四个人!
  这摆明了是一间怪博物馆,或者简单地说怪屋!不过当然,眼下的要紧事并不是确认它是不是,而是弄清楚女主人和孩子去哪了。可既然胡杨脸变得白刷刷的,心里又升起主人是抢匪同伙的疑虑了恐怕,或者生出对到这插翅难逃的鬼地方的悔意了也说不准,这回盘问芒果梨只好改由王威汉了:
  “你的老婆和孩子呢?”
  “她们都在这!”芒果梨指向四周,居然以这种荒唐语气解释起了,“我的孩子就是这儿所有的藏品。我的老婆就是我的房子。”
  “啊?!”王威汉和胡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的房子常年守护我的全部藏品。这当然像妻子在帮我照顾心爱的孩子们。”芒果梨冲两个小客人尤其是胡杨笑了,“我现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有老婆孩子其实是一句玩笑话。你们不用害怕。”
  原来是这样!王威汉和胡杨面对面瞅了瞅,一个回过神了,一个长舒一口气。
  “怎么不早说”这句话还没从王威汉嘴里蹦出,只听地下室外,也就是上面客厅那边,这时忽然传来轻微的咚咚敲窗声,以及女孩子边敲窗边呼唤的“王威汉——胡杨,水萝卜——胡萝卜,芒果梨——”。
  “——卢博——和颜子雯!”胡杨脸色不觉由白转红了。
  “她俩怎么来了?”王威汉语气惊奇起了。
  “我上去开门!”胡杨跃跃欲试。
  “开门我们就露馅了!”王威汉连忙拽住他。
  “你们上次去河边看金星合月,和今天来这打探我是骗子还是怪人,”芒果梨善解人意地说,“甭担心泄露。只要大家紧守住嘴巴,见机行事。”
  这些话让王威汉心里踏实点了。在胡杨一句“走啊”后,他可算被伙伴蹬蹬地拽上楼梯,代劳迎接起新不速之客,光把芒果梨留在下面。不过绕过缓步台没钻出楼梯口,胡杨却突然收住脚步,悄悄咬他耳朵说:
  “我们逃走吧!”
  “为什么?”
  “下面有小骨头和白牙齿,还有小假人。就算他说有老婆孩子是开玩笑,他也不像是好人!”
  “可是我妈妈原来在博物馆上班时,里面就有骨头:恐龙的,乌龟的,牛的。乌龟的牛的骨头上面有字,就是甲骨文。只是真正博物馆里的东西大,他屋子里的东西小——”
  “——可他还说那些是藏品。把东西藏起来那不是小偷吗?”
  “我妈妈在博物馆时,里面的东西也叫藏品,那儿的人也不算小偷啊?!再说飞行手册藏在你家里,你不是跟小偷也没有关系?!”
  “飞行手册不是藏品。”
  “怎么不是?”
  “就算是——那你刚才为什么眼睛也直了?”
  “我没见过谁家有小博物馆!我也没见过博物馆里有丑木头、小假人!”
  “听我的吧!”胡杨急了。
  “那癞皮狗和颜子雯知道了,准会笑话我们!”王威汉坚持己见。
  这时打客厅的急促敲窗声中掺进这样的尖声:“都看到你们的脑袋了!别躲了!”打地下室也传来芒果梨的询问:“你们在想什么花样?”胡杨没办法,只好蹭到落地玻璃门前,旋动门把手,把大呼小叫的卢博和左右打量的颜子雯放进来。
  “你们拖拖拉拉的在干嘛?”卢博闯进门时捎来一股冷风。她的脸蛋和颜子雯都被冻得红扑扑的,口齿却不失伶俐。见胡杨吞吞吐吐着没搭话,王威汉嘟囔着“你怎么找到这了”,也像心里有鬼,她视线穿过他们碰到地下室入口,就在两个男孩当中硬挤出一条路,拉颜子雯冲了过去。身后地面于是新添了几块从雪地靴底掉落的雪屑。
  王威汉和胡杨刚下楼梯,打地下室里已经传来卢博“我就说你这个特别顾问会在这”的得意话音,和芒果梨“欢迎你们大驾光临”的亲切招呼声。可等他们回到原地时,卢博环视四壁陈列架,尤其是橡胶小人和骨头牙齿,人却既满脸茫然,还有点慌乱。她表情恢复轻松,得多亏颜子雯走到裸体橡胶小人前说:
  “这是经络穴位小人!照上面的穴位按摩或者扎针灸可以治病。”
  “没错。”芒果梨说。
  男主人的赞许语气让王威汉按捺不住了!因为后者凑到白森森的骨头牙齿前说:
  “这些是动物的骨头和牙齿,但不会是恐龙的。”
  芒果梨冲小卖弄鬼微笑着说:“完全正确!”
  胡杨这时也上前强调:“也许是乌龟的,和牛的。”
  “这倒不是!”芒果梨手指完全没有龟背形状和牛骨尺寸的藏品,没给胡杨面子,“受这间地下室的面积限制,我只能收藏这几十块东西,包括羊膝盖骨、鱼骨、蛇骨、马槽牙、兔臼齿什么的。也许将来我会多弄些新藏品。”
  他目光掠过王威汉和胡杨,落到颜子雯和卢博身上:“就像在你们没来时我讲过的,我是一个博物学爱好者,或者说是一个没当成博物学家的门外汉。”他挨个指向陈列架上的树叶、蝴蝶、木段、塑料盒、贝壳、石块、铜线圈等藏品,和墙角的天文望远镜,以及木桌上的地球仪和怪双筒望远镜,一边走一边说:
  “这些大的、小的、宽的、窄的、赤橙黄绿的树叶和蝴蝶,是我多年出门或者找行家收集到的——当然我所有藏品都是这么来的;这些木段虽然貌不惊人,却都有自己的本领,比如这两种蚬木和紫檀可以沉到水里。(脸冲颜子雯)遗憾的是我从没碰到神秘的铁桦木;这些塑料盒里有中国各地的土壤,包括黑土,红土,棕壤,褐壤等。它们可是所有树、粮食乃至植物生长的根本;这些贝壳有虎斑贝、珍珠贝、凤凰螺、海蜗牛等,是大自然直接赠送的动物标本;这些汉白玉、青玉、萤石、方解石、珊瑚类化石,能带我们进入精彩的石头世界,而石头是形成土壤、植物乃至动物的源泉。奇怪的是动植物又可以变回石头,也就是化石;这些天文望远镜、地球仪和显微镜,既可以让我们对世界看得远,又可以让我们跟它走得近;这些铜线圈、电机、芯片、齿轮、阀门、轴承不起眼,却是构成机器世界的基础。总之我这些乌七八糟的藏品,总数不下四千种,要说多真多,要说少也少得可怜。你们不挑剔的话,可以叫这芝麻点博物馆!”
  卢博对男主人头摇得像拨浪鼓:“难怪你懂植物和百科知识!”然后对王威汉和胡杨点头如捣蒜:“难怪你们最近鬼鬼祟祟的!”
  “怎么鬼鬼祟祟啦?”王威汉心虚地问。
  “你们来这还不是为了找助手,弄‘观察自然’作业,好获奖混成校长特别助理。这样你们男生就可以忘记女士优先和懂礼貌,不服女生还有你表姐我管,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卢博“哼”了一声,“今天不是我觉得你们举动不对劲,找颜子雯跟在后面,差点被你们瞒过去!”
  原来自从上次捡到飞行手册,卢博就眼里没揉沙子,觉察到自己和胡杨的蛛丝马迹了。直到这个上午她尾随到芒果梨家,将自己俩逮个正着!不成想她又把自己俩来芒果梨家的借口送货上门了。这真是天上掉馅饼!
  “还是没瞒过你们!”王威汉假装丧气地说。他冲胡杨眨眨眼,却发现人家绷紧了脸。可他清楚这是胡杨只有心里偷笑时才会出的怪态!
  不过半路杀出了颜子雯这个程咬金:“刚才在门外你们跟那个警察聊什么了?”
  “他是我的一个邻居。”芒果梨含糊其辞地说。
  “我们是在问路!”王威汉急忙补充。
  “可是芒果梨早就说过他住一楼,”颜子雯说,“在蒙古栎树旁。”
  “我们哪记得住呢?!”胡杨辩解得一脸无辜,倒没出明显纰漏。
  “那你们为什么又从花园进来了?”卢博也产生疑问。
  “因为我们想侦查他,看他到底是个怪人还是个怪物。”王威汉一半真一半假地说,“因为一个不是园林工程师的人爱好植物,这是有点奇怪的。”
  “奇怪极了!”胡杨加重语气。
  “不,我不是怪人,更不是怪物。”芒果梨笑着说,“当然我有一间怪屋倒不假。”
  既然两个盯梢鬼暂停纠缠了,王威汉逃一般地偏过目光,领胡杨装模作样地欣赏起四周藏品和摆设。两人边踱步边上下打量的样子活像鸡喝水,而琢磨木桌上怪望远镜——不——显微镜——的样子更像猫捉尾!由于藏品包括千姿百态的蝴蝶、土壤、动物标本、矿物、零件,尤其是抓人眼球的树叶,颜子雯和卢博也受到吸引,沿陈列架逛起了。
  “它们多像颜料啊!”胡杨用力捻捻透明塑料盒里的红土壤。可是就算土屑纷纷掉向地面,他的手指也没印上红痕迹。
  “是颜料你也画不出漂亮的画!”王威汉转眼取笑他。
  “我能画出漂亮的漫画!”
  “漫画是画着玩儿的,不是最漂亮的画!李梦娴学的水粉画才是!”
  “你是因为李梦娴漂亮才说她画得好!我知道你喜欢她。”
  “我喜欢她才怪!她讨厌我在走廊里蹦蹦跳跳的。”
  “因为你撞过她!”
  “是你让我撞她的!”
  “哎呀烦死了你们!”卢博瞪了两个吵架鬼一眼,回头又跟颜子雯对一枚树叶抿嘴笑起来了。
  那枚塑封树叶圆圆的,下面比上面多凹进去一点,长得别提有多让人难为情了。可是谁都挡不住王威汉和胡杨探头后大喊:
  “屁股树叶!”
  “这是苹果按,”卢博指向树叶上的标签,忍住不笑了,“又不是屁股按!”
  “那你们还笑!”王威汉拉长音说。
  “原来你们也认为苹果按的树叶既像苹果,又像屁股!”芒果梨在旁边忍不住笑了,“其实你们如果对树叶形状像屁股的植物好奇,还可以认识认识羊蹄甲属的植物,比如白花羊蹄甲,红花羊蹄甲。”
  没人反对这个建议。只是由于芒果梨透露陈列架上没有这两种叶子,他到书架前而不是陈列架前,取下那几本厚书,轻松翻到相应的描述书页。类似的树叶形状很快让四个小客人笑成了一团。而芒果梨新发布的资讯让大家更是既好笑,又惊奇:
  “其实就连果实像屁股的树也不稀罕。比如非洲塞舌尔的海椰子!”
  可是颜子雯的注意力转移到桌面上的厚书上了:“它是植——物——志?!”
  芒果梨用手抚摸着书籍封面说:“这也可以叫做植物辞典。跟书架上的土壤志、矿物志、海洋生物志一样,它也是为我们打开精彩世界之门的钥匙。不是这把钥匙,浑河小镇有些树木标牌出错我是不会发现的。”
  颜子雯和其他三人对芒果梨熟悉植物的疑问,终于像薄雾在阳光下散去了。
  “你喜欢看这么多字的植物志,”王威汉目光从书架移向男主人,“是因为你从前想当博物学家!”
  “即使没当成也喜欢!”胡杨补充。
  “博物学家就是喜欢研究杂七杂八东西的人!”卢博重新环视四面陈列架说。
  “都没说错!”芒果梨微笑着说。
  “可是从前你为什么想当博物学家呢?”颜子雯眼瞅陈列架、书架、木桌上的摆设、墙角的天文望远镜,不由提出这个问题。
  芒果梨头略微低下了,不知是默默瞧向陈列架还是瞧向地板哪个地方。等他抬起头时,他时常荡漾在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目光出神得好像没停留在地下室里,而是投向看不见的远处:
  “这是我小时候的事情。说起来就啰嗦了。”
  “啰嗦就啰嗦,说出来听听。”颜子雯和卢博建议。
  “就是嘛,讲讲你的故事!”王威汉和胡杨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了。
  芒果梨犹豫了一下,脸上重新浮现出一丝微笑。他到客厅取回几瓶矿泉水,分给每人一瓶,然后坐到椅子里。小客人们也纷纷落座了。在喝一口水后,他胳膊肘支着桌面,双掌手指交叉,脸冲对面座位的王威汉和胡杨,讲起了仿佛发生在昨天的故事。只是他拿的语调有些低沉,表情有一丁点孩子般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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