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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话语迷阵

作品名称:国企秘闻:那些踉踉跄跄的背影      作者:伍汉      发布时间:2014-11-10 15:42:45      字数:3601


  011.话语迷阵
  大家应该还记得,我在前面的《债》一章里曾说过:“……语言是多么苍白无力,语言并不能形容所有的事情。”
  这应该没有什么争议,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为证。语言是对事实的一种揭示,但又何尝不是一种专制的、强行的干预?不仅如此,语言揭示了事实,但同时也形成一种遮蔽、一种不自觉的自我否定。譬如当路万国在生产大会上自豪地说起公司“百日无重大安全事故”时,是不是恰恰表明——就在101日前,刚好发生过重大安全事故?是不是还可以进行“百日内小事故不断”的理解?同样,当阿木在老婆面前极口分辩“我和她真的没什么”时,是不是恰恰泄露了最要紧的秘密、给了她最致命的口实?这样一来,她凭什么相信他的鬼话?
  在刻薄鬼看来,事情就是这样:揭示——遮蔽——反向揭示。刻薄鬼之所以刻薄,不过是看清了渗透在语言迷阵中的那些所谓技巧和伎俩而已。
  遗憾的是,老魏始终没能参透这些,没能学会“听话听音”,并因此被解了职。
  客观地说,老魏是一名好职工,业务熟练,责任心强,任劳任怨。骑着一辆二手摩托在工地、建材市场和公司机关跑来跑去,一路尘土飞扬;即便老婆怀孕了,他大部分的夜晚还是睡在工地;阴雨天一双套鞋吧嗒吧嗒响,晴热天光着膀子满背流油;比炊事员起得更早,比工人出汗还多。我曾下意识地想,假使自己哪天当上项目经理,材料员只可能是老魏。当时工地上只有他一个党员,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党员“先进性”的追求。隔不多久就看到他寂寞却怡然地过着他一个人的“组织生活”:关着门学习有关党务知识,写写划划,做着笔记。
  基于这些,当老魏被提拔为桂州分公司材料科长时,我发自内心地替他高兴。公司为他印制了统一规格和式样的名片,他发给我一张。作为党员,他现在更加自豪了,名片上赫然印着:
  
  魏先运物资设备部经理
  
  “不错呵!老魏,当官了。”我说。
  我一直以为,当科长与当科员的根本区别只在职务的高低、权力的大小、收入的多寡而已。我没有想到,当科长(或者说经理)更意味着必得考虑许多工作实务之外的事。一个当权者的能力,更多地反映在工作之外——在办公室之外。这是我后来才认识到的。
  老魏坚辞无效而收下的第一笔礼金数额并不是很大,一万元整,来自一个经销防火门的老板。我接到他如丧考妣的电话赶到上岛咖啡,看到他黑沉着一张脸陷在沙发里,像刚刚被人强奸过似的。
  “他倒好,把钱扔这里就跑了——我怎么办?”
  老魏这不是装逼,我了解他。
  我不好说什么,似乎也不便表什么态。钱是好东西,人人都想要。问题在于,要了是否安全?会不会留下后患?受贿非但违法,且不为主流意志所接受;然而,当送礼成为一种“文化”,尤其当你在这种“文化”中浸淫多年,明白很多的牵牵扯扯离不开这种“文化”,明白它能最直接地维系一种牢不可破的利益平衡,明白它能最迅捷有效地促成人与人之间、利益攸关方之间一种相伴相生的共生关系,你对送礼之类物事,是不是能报以一定程度的理解和宽容?
  我所以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傍晚,老魏神神秘秘地又来找我。原来他向公司路总打了报告,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个一清二楚。看他那轻松样,与昨天简直判若两人。
  “哦!路总他——”
  “他夸我好样的,让我把钱直接交到公司纪委。”
  “哦!”
  我没看到路万国当时的表情,无法判断老魏这个事情会落个什么结果。我仍然什么也不想说,心里兀自感叹。“他夸我好样的”,这使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隐约觉得老魏这样行事,只怕迟早将自己推入火坑,钱不钱的倒还在其次。有一次我去找他,刚好一个做商品砼的老板从他办公室出来,脸红红的,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
  “傻×!”
  不知道老魏有没有听见,我进去时,他仍一脸的党性。我只好借口取个扫把,夸了一通天气,呵呵呵呵地走了出去。
  不幸的是,礼金又找上他来了。这次是一个钢材老板,出手自然不是小小防火门老板能比拟的。具体数目我不知道,老魏只跟我说,“接近六位数”。之后他就不再说话,一张死灰的脸上,似乎将有泪出。
  “不至于吧,老魏。”我有点看不下去,“大不了……”
  我的意思是,大不了再交上去吧,反正那在你也不是第一次了。事实就是如此:他将事情告诉我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上交。这正是我不大发表意见的原因。如果他想自己收下,怎么会跟我说呢?多一个人知道,就多出无限可能。
  没错,他又把钱交上去了。这次他没打报告,而是提着现金直接去了路总办公室。他一见路总就对世道人心表达了强烈的不解和不满,语气很是愤怒。路总也是党员,老魏相信他能理解自己的不解和不满——并和自己一同愤怒。
  他说,路总果然很生气,看着那一包现金,眉头紧锁。沉默了很久,路总才挤出一些笑容,对他说:“很好,很好。我们公司还有老魏你这种员工,不简单!”
  我曾试着还原、补充路万国的原话:“很好,很好(上次那个事就想处理你的,你终于又来了)。我们公司还有老魏你这种(与世隔绝、完全不谙公司企业文化的)员工,不简单(看来不是一路人,得及早划清界线才是)!”
  语言就是这么奇妙。事实是一团泥,任由话语去捏、揉、搓、挤。不联系上下文,你休想听明白;对说话者的性格脾气、家庭背景、价值尺度及当时的心情状况没有一个深度的了解,你休想听明白。他说东,有可能确实是说东,也有可能是说西(这不难,反向思维就是了),还有可能是说南或者北(这就又多拐了一个弯),当然也不排除是说东北或者西南之类的(这根本无从推测,你只有绝望)。
  老魏正是晕眩在路总的语言迷阵里,会错了意,沉醉不知归路;而我又没有勇气帮他分析分析。这或许不仅仅是老魏一个人的悲哀。
  连日来,老魏脚底生风、笑容可掬,一副革命志士踌躇满志的样子。在不久后的一次生产会上,路总头一次公开点名表扬了老魏。他说:
  “……老魏同志经得起考验,这很不简单哪!”
  直到这天,我才看到在与老魏礼金事件激烈碰撞之后的路万国。他面无表情,目光在人群中游离,像是搜寻着什么。老魏觉得那一定是在找他,特意动了动身子——会场上到处是箭一样射向他的目光。
  次日上午,他被分公司经理老姚叫去谈话。老姚例行公事般地表扬了他几句,然后正式通知他:公司调他去南宁某工地。老姚补充道,公司做这个决定,也是出于对你的信任呵。调令已经下来了,你尽快将工作交接一下。就是说,他老魏被革职了,可新印的名片才刚刚启用呢。他眨巴着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012.注脚(关于老魏)
  曾经有段时间,老魏多次建议我搞点外快:做点工地上的安全网或者扣件“租利”业务(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将“租赁”说成“租利”)。他甚至把进货渠道、购销方式及详细的利润情况全部告诉我了。按他的说法,我甚至不需垫资;而付款,本来就出在我(作为财务人员)自己的手上。
  “这么好的事,你怕什么呢?”
  “我毕竟不懂行,我觉得你不如自己做……”
  “我自己做?我是材料员,我能做吗?你也不想想。”
  “……。”
  他苦口婆心跟我说了多次,见我总是支支吾吾,费解失望之状溢于言表。安全网最终由外面的人做了;货到工地的时候,老魏站在我边上,一言不发。我脸上顿即火辣辣的,觉得辜负了他的一番美意。
  生意主动送上门来,就等于是人民币主动投怀送抱;况且既不耽误上班,又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这样的美事,我怎么能拒绝?
  然而我始终费解:老魏为什么非让我做这笔生意?他是什么动机?当我提出跟他一起做时,他立即推辞,坚持要我一个人做,并说他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不要误会(指不图任何分成或回报)。正是这一点动摇了我刚刚发生出来的兴趣。好事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又不知道前因后果,感觉像陷阱似的。面对那张恳切的脸,我一句话始终没能说出来:
  “老魏,你为什么非让我做这个?”
  事实上我在提到老魏时,心态是模糊的,遣词造句因此几度陷入困窘。我不否认自己在某些价值认识上的紊乱与模棱两难。基于这个事实,我在叙述老魏或者其他“亚龙人”的故事时逻辑混乱表情尴尬,也就情有可原。
  也许他有更长远的布局,让我做安全网,只是他整个宏大计划中不起眼的一小步。我曾这样想过。直到后来了解到他在南宁工地的一些掌故后,我才发现事情可能并非我所想的那么复杂。让我做安全网生意,也许仅仅只是他的一番好意而已。
  老魏在南宁工地的创收干得惊天动地,真可谓风生水起。先是开了个小杂货铺,经销熟食、槟榔和日用品,据说利润“相当于两份工资”。后来,看到工地上用车紧张,又投资买回两台五菱之光,租给工地使用,一年不到便收回成本……从这些可以看出,老魏的确务实——可是如此务实的人,他能构建出多宏大的计划?
  我当然不是后悔当年没做安全网生意,相反,看到老魏的务实,知道他在“党性”之外尚能见出“人性”,不禁惊奇而欢喜。他将礼金上交的作为,因此不再显得做作,而是考虑周全;像一场党性秀,又疑似一种坚守;他是没有道理的,也是完全有道理的。
  是的,如果“人性化”是值得提倡的,就不能不将老魏有关上交礼金的话题进行如上的缀补。这样的缀补有点像文献典籍里的注脚,又有点像商业合同里的补充协议——冗赘诚然冗赘,但据说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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